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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从小是在乡下长大的,到成亲的时候才知道自己原来并非养父母亲生,她的亲生父母竟然是京中那个显赫的崔家人。
    养父母在送她出门的时候拉着她的手,把当年的来龙去脉都说得清清楚楚。
    养母直截了当地告诉她,她当年因为出生太迟,叫自己生母血崩差点丢了性命,算命的来算过命格,说她有碍双亲,命太硬,于是就把她送到了他们这里。
    “本家人都是不好相与的,若过不下去了,就回来。”养父则是这么说的,“你会骑马,也认识路,到时候直接找一匹马带着盘缠回来就行了。”
    而养母埋怨地拍了养父一下,又安慰她:“你是嫁人,也不是回去崔家。你嫁的那家人看在崔家的面子上,也不会苛待你什么。到时候你只管用崔家去压他就是了,他们不敢欺负你。”
    任何人在得知了自己身世之后,都会有一些迷惘。
    她便就是在一片茫茫然之中嫁了人。
    .
    婚后的日子并不算太难过,只是嫁作他人妇之后便不能似当姑娘时候那么天真,她便也渐渐了解了自己亲生父母一家人是怎样的。
    她有两个兄长,还有一个双生姐姐。
    两个兄长都已经在朝中当官,姐姐进宫做了娘娘。
    她的亲事是源自于她的生父,她的丈夫是她生父看重的门生。
    这一切与她有关系,又与她似乎没什么关系,她朦胧地感觉到自己与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们排斥着她,她也无法插足其中。
    如若当年陈朝没有覆灭,天下没有大乱,大约她这辈子就要这么平淡地过去了。
    她膝下有一子一女,她的丈夫算是有出息,她的公婆不算难相处,她的养父母也过得很好衣食无忧事事顺遂。
    可偏偏就天下巨变了。
    京城大乱时候,她跟着丈夫带着家人一起仓促跟着崔家人一起往北走,便就是在这一路仓皇逃跑时候,一双儿女染了恶疾丢了性命,等到燕云时候丈夫因为护着衡山王去世,几乎是一夕之间,她什么都没有了。
    她被迫离开了婆家,倒是崔家人那时候没有忘了她,接纳了她回去家里面。
    就仿佛是梦。
    她去打探了养父母的下落,但战乱之中这样的普通人又能有什么好结果?
    她终究是什么都没能够打听得到。
    她于是心如死灰地留在崔家,一直到她的两个兄长让她来假扮她的姐姐。
    .
    “姐姐不在了吗?”她那时候那样问了崔素和崔久。
    这兄弟二人脸上闪过了一丝尴尬,却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外甥女如今是在梁朝的皇帝身边,有些事情只能你替婉娘来开口说一说了。”崔久是这么说的,“她既是陈朝公主,又是我们家的外甥女,这两重关系,她应当与我们最亲近不过了。”
    而崔素则道:“你与婉娘长得一模一样,她也不会生疑。”
    这话便就是高傲又不讲道理。
    这世上哪里会有认错自己母亲的女儿呢?
    她却也没有多说什么,便应了下来。
    她不曾见过自己的同胞姐姐,却很想见一见自己姐姐的骨肉。
    有些事情便是心知肚明会被戳穿的,她没有去想太多,只是在见到云岚之后,却还是忍不住有些内疚。
    云岚看起来与她的女儿仿佛是一般年纪,但看起来却成熟了太多。
    这世上所有的成熟,都是因为经历过了太多。
    她不知道云岚经历过什么,但从崔素口中知道的那些,她在梁朝皇帝的身边,哪怕皇帝有多么宠爱她,身边也会有无数的有心人来制造明枪暗箭。
    便就不提现在梁朝的事情了,往前去看,云岚一个女孩儿是怎么从宫里完好无损地逃出来?她逃出来了那么崔婉娘去了哪里?
    一切经历,她只想一想,便会觉得心中酸涩。
    于是她便情不自禁地想要对云岚好一些,大约是因为她是姐姐唯一的骨肉,又大约是因为她也曾经有一个一模一样年纪的女儿。
    她不懂崔家人做的那些什么大事,她其实已经无牵无挂了。
    .
    云岚吃完了一碗粥,然后放下了勺子。
    崔妧娘回过神来,柔柔地看向了她:“岚岚,还要不要再吃一些?”
    “不用了。”云岚摆了摆手,目光淡淡,“你若还没有用过早膳,就趁热吃吧!”
    “我已经用过了。”崔妧娘把桌上的碗筷收拾起来,然后站起身来,“我替你去打听打听那个三皇子的事情——中午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都不用。”云岚抬头看着她,有些事情她思索了一晚上,心中倒是已经有了猜测,关于眼前这人的身份,关于她的一言一行。
    依着崔家种种行事,这人多半便是她生母的姐妹,如此便能解释了为什么她会有着和她生母别无二致的容貌。
    但看性格言行,便能知她就是那种温柔顺从的人了,否则怎么会听从了崔素的吩咐来假扮别人的母亲?
    这么个人,是由着崔家人搓圆揉扁,如若不听话不顺从了,恐怕便是要吃亏。
    但只看她早上准备了合身的衣服,又一而再提出帮她做事来看,她大约也是无能为力,所以只能逆来顺受。
    她无意让这么个人今后又受什么磋磨,有些话便不如早些说穿了让她好离得远一些。
    “你要是得罪了舅舅,日子恐怕不好过。况且,那些事情你也探听不出来什么。”云岚看了崔妧娘一眼,“还是罢了,你什么都不必做,我做了什么,你便当做没看到就行。”
    崔妧娘愣了愣,她呆呆地看着云岚,好半晌才意识到她话中的意思,这一瞬间,她忽然感觉眼眶有些酸涩起来。
    “不会,我就去听一听,然后再说给你知道,我也许听不懂他们说什么,但你能听懂就行。”崔妧娘抿了下嘴唇这样说道,“岚岚,或者你要是想离开,我偷偷送你走。”
    “我知道你不是我的亲生母亲——”云岚垂下眼睑,她没有再看崔妧娘,“你对我很好我看得出来,谢谢你。”
    “我……”崔妧娘没想到云岚突然把话说破,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她放下了手中的食盒,重新坐了下来,她认真地看着云岚,想要说什么,却又有些不知如何说出口。
    “无论你是什么身份,都多为你自己想一想吧!”云岚抬眼看向了她,目光中流露出了几分感慨和眷恋,“但我还是谢谢你假扮了我的母亲,这让我今后做梦的时候想起她,便不至于全是噩梦了。”
    这话听得崔妧娘眼泪忽然掉了下来,她忍不住道:“那你就当我是你母亲,今后我护着你,好不好?”
    云岚有些错愕地看向了眼前泪水涟涟的妇人,却说不清心头究竟是怎样心思了。
    “我与你母亲原是双生姐妹,只是自幼分开了。”崔妧娘缓缓说道,她竭力让自己语气不要太过于激动,但又止不住声音中的颤抖,“我对你好是应该的,姐姐不在了,我照顾你也是应该的。岚岚,我们就是一家人,我就应该护着你,就应该对你好。你想要什么,我替你去做。你才多大点,我是长辈,我替你扛着才是。”
    双生姐妹?
    云岚愣了一息,却忽然在想崔家当年是做了多少罪孽,难怪到现在子嗣断绝,又只能行这些阴损招数。
    而崔妧娘的话迟了一拍才让她听到了心里去,她再次抬眼看向了崔妧娘,两人目光相触了,却又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这世上哪里有那么多应当呢?
    眼前的人不欠她一分一毫,这样无条件对她的好,让她有些无措又紧张。
    最后她摇了摇头,把目光避开了,话说出口还是拒绝:“不必了。”
    第88章
    崔妧娘没有再多劝云岚。
    有时候有些事情逼迫太急便是适得其反。
    她自己做过母亲,她自己的小女儿当年也爱说口是心非的话,她明白有一些拒绝之后藏着的是什么意思。
    她或许弄不懂那些高深的阴谋诡计,但她很明白应该怎样对待自己喜爱的人。
    她这辈子过得荒谬,原本有一个同胞姐姐但却从未见过面,眼下见到了姐姐的女儿,从本能便是想要亲近的。
    她当然不会让崔素那些人对云岚做什么事情,她还可以想办法送她离开这里。
    .
    秋风拂过。
    庭院中有散落的黄叶。
    似乎属于冬天的凛冽寒意已经就在眼前。
    天空是湛蓝色的,悠远又深邃。
    阳光金灿撒下来,不再似夏日烈阳那般炙热得叫人睁不开眼睛。
    .
    正厅中,裴赟坐在了上首,右边是谢瓯等人,左边则是崔素一行。
    不过短短一个日夜,京中局势变得他们都有些猝不及防。
    “为今之计,还是要让裴彦从宫中出来,硬碰硬是不可取的。”崔素听完了京中的局势,最后如此说道,“否则,以京城布防,以及裴彦如今的警觉,我们这一点兵马办不成什么事情。”
    裴赟抿了下嘴唇,这的确是最可行的办法,甚至他一时之间都想不出一个更好的可以取代的法子。
    他曾经是想过若是能找到机会,先把住了些微兵权,以小博大直接行逼宫之事,可谁能想到还没等他真的攒到一些兵权,便已经到了如今境地。
    如若当初再耐心一些,等到裴彦要对燕云动手的时候,是不是会更好呢?
    到那时候,裴彦无论如何都会因为要对燕云动手,会对他们兄弟两个有所优待。
    不过就是再等待半年的工夫而已!
    裴赟心中浮上了一些后悔,他若能沉得住气一些,当下就不会这样了吧?
    当初他便不应当听崔家人的花言巧语,他就应该按照自己的想法来。
    可现在他又不得不依赖着崔家,这让他感觉颇为窝火。
    此时此刻他听着崔素说着要用云岚把裴彦引出来的事情,心中只觉得荒谬。
    如若他是皇帝,他是不会理会一个自己出宫去的女人。
    江山美人,若江山都没了,美人还有什么用?
    只要江山还在,还愁没有美人?
    .
    崔素只扫了裴赟一眼,便看出了他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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