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氏倒也不藏着掖着, 差婢女去唤宁樱到前厅。
    莫约茶盏功夫后,宁樱过来了一趟。
    一袭牙色长裙, 配桃红对襟半臂, 梳着双丫髻,身段窈窕纤秀, 举止淑雅,通身的灵秀温婉。
    蔡娘子啧啧两声,夸赞道:“当真是个水灵灵的姑娘。”
    宁樱朝她行福身礼,蔡娘子起身回礼。
    赵氏问起秦王府那边的情况, 蔡娘子一一说了,宁樱则坐在一旁静听。
    晚上陈谦回来, 听到赵氏说秦王府差了官媒上门,悬挂在心中的石头总算落下, 他摸了摸八字胡道:“这些日我就担心那秦王老儿上门来。”
    赵氏笑吟吟道:“这下可以放心了。”
    陈谦点头, “待亲事定下来后,再把宁樱上户到我们名下,也该入族谱。”
    赵氏:“你做事素来谨慎。”
    陈谦:“这爹可不好当,若不是看在李瑜那小子的颜面上, 我还不敢接手,烫手山芋谁接谁知道。”又道,“若秦王蛮横起来, 我也不好应付,里外不是人。”
    赵氏:“不管怎么说,也算尘埃落定了。”
    官媒得了女方家的应允, 开始正式走提亲流程——纳彩。
    秦王府与陈家结亲的消息不胫而走,顿时掀起轩然大波。
    要知道李瑜在京中的名声是非常不错的,人生得俊,又有才华,且品行上佳,不像多数世家子弟那般花天酒地,几乎是贵族们教育年轻人的标杆典范。
    结果在婚姻上翻了。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有好事者偷偷打听了一番,得知陈家寻回来的闺女竟然是李瑜通房后,大跌眼球。
    为了一个婢女这般折腾,委实用心良苦。
    一时间,大街小巷都在传秦王府的这桩姻缘,因为它足够有话题性,两个完全不同层次的人竟然凑到了一起,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这不,秦王跟英国公喝了几杯酒后,不由得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家门不幸啊,家门不幸!”
    当初英国公还想跟他结亲,想把自家的赵四娘许配给李瑜,哪曾想那崽子居然娶了自己养的通房,这对英国公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但见秦王痛心疾首的模样,心里头舒坦多了,阴阳怪气道:“你这老儿养的什么崽,简直是胡作非为。”
    秦王哎哟一声,拍大腿道:“赵老儿你也别挤兑我了,你若是养出这么一个儿子来,指不定比我还难堪。”又道,“你说我还能怎么办?老来得子,打小就宠惯了,若是不依了他,就要寻死觅活的,要么他日也学我纳十个八个妾室进门,我怎么吃得消啊?”
    英国公:“……”
    秦王大吐苦水道:“这小子年少轻狂,我年轻的时候都没他这么荒唐,这都一大把年纪了,没精神跟他折腾。”
    英国公:“那也不能这般,到底是上不了台面的婢子,日后定会后悔。”
    秦王破罐子破摔道:“哪管得了这么多,是他娶又不是我娶,我若棒打鸳鸯,他闹出个三长两短来,我找谁哭理去?”
    英国公:“……”
    秦王:“真是造孽哟,养了这么一个忤逆子!”
    他一通发泄,倒叫英国公不好质问,反而还安慰起他来。都是做老父亲的人,要是自家儿子也像李瑜那般,铁定得把他气死。
    于是一夕之间,李瑜成为了京中世家贵族长辈教育子女的反面教材。
    但同时他也成为了青年男女们追求爱情的象征和勇气,日后若是遇到同等情况,则可把他搬出来振振有辞。
    不管怎么说,人们的流言蜚语并不会影响到这段姻缘的进程。
    婚姻讲求三媒六聘,纳彩流程后便是问名,男方家要合女方的八字。
    郭氏原本想从中作梗,结果合出来的八字居然非常相合,再加上秦王跟她打过招呼,都已经走到这个地步了,脸也丢尽了,再折腾一番委实没意思。
    郭氏犹豫了。
    崔氏也破罐子破摔道:“依老奴之见,那宁樱既然与二郎相合,多半是真的。”又道,“她十岁进府来陪在二郎身边,当初府里也认可她把二郎伺候得周到,兴许二人是相合的。”
    郭氏拿着女方的生辰八字,沉默了许久才道:“罢了,反正脸都已经丢尽了。”
    算是默认了这桩姻缘。
    合完八字后,便是下聘书到女方家纳吉。
    之前李瑜答应过宁樱,若是日后两看相厌,便给她放妻书和体己留她一条生路。他并未食言,把那份放妻书和下聘书一并送了过来。
    赵氏看到放妻书后,皱眉道:“好端端的送这东西作甚,不吉利。”
    宁樱却欢喜,接过细看道:“李瑜是个君子,他说过会给我留一条生路。”
    赵氏感到不解,“好好的大喜事,偏留了一份放妻书,这又是什么缘由?”
    宁樱认真地看那封放妻书,他的文采俱佳,字迹沉稳娟秀,一字一句落到纸上颇有分量,仿佛蕴藏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劳夫人替阿樱收好这份放妻书,替我们做一个见证,倘若日后我们没能白首偕老,这份放妻书便是阿樱求生的凭证。”又道,“夫人与阿樱同为女郎,自然知道女郎家的不易,阿樱只是不想若日后两看相厌了还困死在府里,想多求一条退路。”
    听了这番话,赵氏不禁欣赏起她来,“起初我还不明白李瑜为何非你不可,现在算是悟到了一些名堂。”停顿片刻,“也罢,既然认了你这个女儿,便替你做一回主。”
    宁樱感激的向她行了一礼。
    纳吉交换的都是男女双方的私物。
    在看到那支被摔断修复后的玉钗,宁樱的心里头不由得五味杂陈。
    那玉钗是她及笄时李瑜送的,当初她故意用那玉钗刺激李瑜,促使他死要面子把她送出府,没曾想竟又被他修复了。
    她轻轻摩挲玉钗上的金镶玉缠丝花纹,也从未想过此生还得和那个男人绑在一起,缘分这东西也真是奇妙。
    双方交换过私物后,这桩亲事才算议定。
    接下来走纳征流程,也就是送彩礼。
    这需要男方家的宗族妇人亲送,郭氏再不痛快也得拉下脸来请。
    秦王觉得彩礼也不能备得太寒酸,免得叫人看了笑话,自己又贴了不少金器玉物,看起来才体面了些。
    陈家接下彩礼后,双方请期定下迎亲日子,在十一月初八。
    宁樱身无分文,嫁妆皆由李瑜筹备,他往日也会收藏些器玩儿,把那些东西换成钱银送去陈家,让赵氏操办。
    赵氏也贴了些物什,怎么都要备得体体面面才行。
    从头到尾都不需要宁樱操心,她只需要准备嫁人就好。
    待到亲迎那天,一早宁樱就被赵氏从被窝里拉了起来。
    翠翠伺候她用过早食后,婆子就来给新妇开面。
    喜婆专门给新妇梳妆,娴熟且麻利。
    赵氏在一旁张罗,府里人来人往,个个都忙碌纷纷。
    大雍的喜服讲求红男绿女,新妇着青绿衣袍,形制为大袖襦裙。
    婆子画的妆容非常考究,面魇、花钿,样样精细。
    宁樱往日追求素淡妆容,今日浓妆艳抹,整个人的气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一旁的翠翠连连夸好看。
    把发髻和妆容处理妥当,婆子才伺候她换喜服。
    厚重的青绿衣袍加身,里衣是正红,腰带和蔽膝同为正红,上面绣着金丝祥云纹,华贵而大气。
    满头花钗沉甸甸的插到发髻上,衬得整个人都端贵起来。
    宁樱静静地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她原本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平常女子,现在因为这些装饰的衬托,跟京中的贵妇没什么区别了。
    从今往后她的身份也因李瑜提高了一个层次,不再是任人践踏的平民阶层,而是让人艳羡的官家夫人。
    宁樱不禁有些恍惚。
    她不知道日后一直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她的本心会不会改变,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这个时代同化。
    唯一需要告诫自己的就是记住当初的坚持,因为自力更生,方才走得更长远。
    婆子递上一柄纨扇,宁樱伸手接过。
    现在万事俱备,就等着男方的迎亲队伍了。
    待到巳时两刻,外头传来噼里啪啦的炮仗声,宁樱坐在屋里,心情不免有些小紧张。
    陈家大门口围了不少人,李瑜一袭大红喜服,他身量高挑,皮肤白皙,一身正红衬得唇红齿白,叫人过目难忘。
    那般俊俏的天之骄子,却娶了一个婢女为妻,围观的众人无不扼腕。
    陈家大门紧闭,李瑜的亲友团纷纷在大门口叫喊新妇子,随后又作催妆诗催促女方别磨蹭。
    双方热热闹闹地闹了一场,陈家才开了门。
    李瑜在傧相赞引下拜见岳父母和陈家诸亲。
    之后莫约过了茶盏功夫,婢女才进屋搀扶新妇出去。
    宁樱手持纨扇遮面,听着周边热闹的嘈杂声,心情愉悦。
    嫁这个男人,她不悔。
    虽然他们之间横跨着时代的鸿沟,思想上也有着难以越过的阻碍,但李瑜的叛逆给了她新鲜又刺激的期待感。
    因为那男人的可塑性很强,可以迂腐,也可以跳脱,未来充满着无数种可能。
    这样的婚姻生活,宁樱是期待的,因为她本身也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
    拜别陈谦夫妇,宁樱由女方家的堂哥背上花轿,炮仗和锣鼓吹打声震耳欲聋,迎亲队伍动身折返回秦王府。
    抵达府里后,新人牵同心结拜堂。
    宁樱手持纨扇遮面,忍不住偷偷看李瑜,却没料到他也在偷看。
    二人视线相撞,同时回避了。
    拜完堂,新妇还要拜客。
    待一系列繁文缛节完毕后,宁樱才被送到西月阁的喜房里去了。
    她的礼仪算是告一段落,李瑜则还要陪客。
    一整天应付下来,不止李瑜疲惫,宁樱也困倦,因为早上起得太早了。
    傍晚李瑜回到喜房,还没法抱媳妇儿,因为喜房里还有礼仪,要合卺酒,结发合髻,却扇等。
    这对被折腾了一天的小夫妻硬着头皮应付最后一场礼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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