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这些人作为阵法的能源养料,他才能触及到通天的门槛。
    佛子低眉,转动着手中的佛珠:“取你性命之人。”
    “上古时期,人皇斩应龙骨坐地为王,身边就有着佛修的一份功劳。”善空淡淡开口,“尽管当时的应龙尚在年幼之期,被斩骨后亦是损伤颇重。你应知晓,一只身有残缺的龙,踏破升天之境该是如何之难。”
    那被斩了龙骨的,竟然是应襄?
    白芨抬眸,却见应襄一双龙眸死死地盯着佛子:“佛修……”
    金刚伏魔杵在手中转了几轮,发出刺目的金光。众人随着善空的动作望去,那伏魔杵三棱带尖之处却无端有些发暗。
    一股奇异的香气飘散在空中。
    “龙骨香。”善空一笑,在那充满恨意的目光之中燃起业火金莲。伏魔杵在火中燃着,那龙骨香散发得更远,最终化为细碎的粉末。
    金刚伏魔杵的一段竟然是由应襄残缺的龙骨所制成的?
    应龙目眦欲裂,亲眼看着自己的龙骨被燃烧殆尽。若是佛子所说为真,龙骨残缺,他这辈子岂不是无法证道飞升?!
    图腾阵开启,他并不能走出阵法,只能看着自己的龙骨消失在天地之间,在业火之中化为飞灰。
    “先任佛子早知应龙之害,人皇智多近妖,想拥有领土,立足王城,故各取所需,设计斩下应龙骨,重创应襄。应襄受伤归于十万大山,巫祖依靠预示与祈运之力执掌妖族,以至妖族繁盛一时。”
    余下的几瓣金莲未曾停下,急速撞进阵法,围绕在应襄身边。
    密密麻麻的佛语自莲中生出。
    应襄一挥龙爪,欲把环绕着自己转动的金莲撕碎。然而在他刚刚触及到金莲之时,仿佛被灼烫一般缩回了手。
    “忘记了吗?”善空轻叹一声,“先任佛子就是用九重金莲伤及的你。原来惧怕金莲的性子已经刻入了骨子里。”
    白芨眯眸——
    倘若佛子将妖皇束缚住,她再出剑之时,应襄必将吃下这一剑。
    怒吼之声贯彻天际。
    一声声龙吟激得山崩地裂,声音传得极其遥远。在腾流河岸布阵的弟子皆是身形摇晃,被这股音波冲击得散了阵势。
    不能倒下!
    倘若他们倒下,晋王城中的凡人根本抵御不了龙吟的攻击。
    他们是最后一道防线。
    视线模糊之际,天边飞落几片黑色的衣角,顶在了玉昆修士之前。
    “你们……”
    “闭嘴!守阵!”
    怒吼声与巨兽的嘶吼声同时发出,此刻仙门的修士与魔界的魔修站在了统一战线之上,共同抵御着灭世的源头。
    应龙展开双翼,犹如阴云一般遮天蔽日,金莲缓缓停滞了它流转的速度。
    “师妹。”
    一声呼唤自耳边响起。
    白芨不见师兄,却一瞬间领会了喻永朝的意思。
    青鸾剑的虚影仍在身前伫立。白芨凝聚体内全部的力量,汇聚于长剑之中,闭上眼睛。
    与师兄习扇之时,她曾被勒令过蒙眼摘果。
    魔果并非老老实实待在树上,而是被师兄操控着在空中移动——它可能存在于任何方向,而她被蒙住双眼,只能凭借气息去感知。
    大乘期的反应速度极快,何况是大乘后期已至巅峰之境的妖皇。每一次出招,都会被近乎完美的速度所预判、躲开。
    淡淡的泥土腥气传来。
    白芨不再犹豫,手中长剑朝着那处气息刺去——
    一剑!
    天地震动。
    白芨睁开眼,发现师兄红色的衣角被风扑簌簌吹起,而此时妖皇身上弥漫着许多泥沼。
    应襄陷入其中,动作迟缓,硬生生地被这一剑贯穿头颅。
    师兄的口型停留在“束缚”,却紧接着念出一句:“燃烧。”
    烈火自应襄身上燃起。妖皇被贯穿头颅,却保留着片刻的思维能力。火焰毕波燃烧之时,龙鳞痛苦地被灼烧,一片一片炸开,像是寒冬腊日中纷纷洒下的雪花。
    白芨并未松手,将青鸾剑朝着应襄的方向又进了一寸。她与师兄的配合堪称完美,在言灵出口、应襄被束缚住动弹不得的那一刹那,她的剑出了。
    剑芒大盛,因果的力量贯穿了坚硬的龙鳞,直刺入修士最为脆弱的识海之中。
    大火洗去了一切的罪孽。
    火光之中,白芨与师兄对望。师兄的双眸之中倒影的熊熊烈火,与那日晋王城中最后一捧火焰相同。
    悲痛的,决绝的。
    燃尽了一切的。
    所有仇怨,将在这片大火之中燃烧殆尽。
    剑斩龙头,一片死寂从中释放而出。数不清的冤魂与亡灵,有形或是无形,皆通过光柱不断攀升、攀升、永无止境地接近那方苍穹。
    曾经被阵法所吸食的不属于妖皇的力量,尽数升于苍穹之顶,化为灵气碎片洒落下来。
    四周发出炫目的光芒。
    白芨转过头去,发现周围的一切在此刻寂静。
    妖皇已逝,中央的图腾阵法被余下的剑气尽数摧毁。阵法撤去之时,十万大山正在坍塌,在尘土之中,白芨看见阴护法护着江流,他身后的黑袍已经破烂,挡着尘土砂石的手微微颤抖。
    天上流转的灵气正在慢慢弥补,亡魂所化的雨丝细密降下,重新回归于天地之间,造就天地运转的力量。百灵鸟最后回头看了一眼白芨,用鸟脸轻轻蹭了她的指腹,朝着天边飞去。
    金色的天道雷冲击着天地之间一切的邪魔之力,在天道雷出现的一瞬间,空中的百灵鸟犹如风筝坠落般倒下,与此同时,更多的金雷从天边的角落中聚集,轰击着所有汲取亡灵之力的阵法。
    小世界中竭尽的灵气正在一丝一丝倒流,白芨抽出应襄体内的长剑,剑尖染血,鲜血滴落之际化为无数灵草灵植,在十万大山的土地上疯狂生长。
    一丝天道金雷盘旋在江流的头顶。
    她目光清明,与之对视,向前一步离开了江岸的保护范围。
    “尽管我不是原来的江流。”江流低声轻道,“可我还是想唤你一声父亲……”
    金雷近在咫尺。
    江岸脱下了常年戴在脸上的面具。面具之下,江流可以很清楚地看见他的表情,那是很悲伤的神色——至少她在族长的脸上,从未看见过这种表情。
    想到这里,她突然释怀了:“江流替你在幻境中挡了一击,我护住了她的一丝魂魄。再之后,就等她有朝一日苏醒吧。”
    在江岸痛苦却陡然亮起的眼神中,江流闭上了眼:“……亲人。”
    亲情。
    她体会到了一丝,却产生了贪恋。
    淡淡的紫气自江流体内浮出,缓缓攀升,最终迎上了那道下落的金雷。
    “我没有名字。”
    族长没有为她取名,在十万大山之中,自己仅仅有着族长之女的称号。
    而那人却未曾正眼看过她一瞬。
    “但我想叫江流。”
    紫烟消散于世间。
    天道雷清洗一切业障与邪魔之力,江岸怔愣地低下头,抱住了那没了意识的身躯。
    天道重归世界,仍然用着百灵鸟的清脆声与白芨对话:“等金雷结束之际,便是我离开之时。”
    白芨点点头,目光清澈:“好。”
    百灵鸟卡了壳:“你就不问我去哪?”
    白芨:“你去哪?”
    百灵鸟:……
    它缓了缓,声音逐渐严肃起来:“恐怕你也能隐约猜到这件事情的始末。道清老祖在千年前欺瞒天道,踏破天罡飞升成仙后便阻断了整个小世界的灵气,故而修真界千年以来无人飞升。小世界恢复生机,我的能力亦是恢复到巅峰之时,此去上界找道清算笔账。”
    白芨想起古秘境之中那道白色的身影——清砚宗覆灭之前,道清也曾来过!
    “难道说,千年前清砚宗所发生的一切,走向覆灭,都是因为道清一手谋划?”
    “是。”百灵鸟答道,“清砚在千年前与玉昆就是竞争关系。道清本为飞升准备返魂草,生怕大乘雷劫将他劈死,改了清砚掌门的影讯,再煽动着门内弟子的情绪,将整个宗门培养成返魂草养殖场。”
    它冷笑一声:“只不过他成功地欺瞒了天道,返魂草也是用不上了,成功飞升到上界去了。”
    白芨怔然。她本以为一切因她预言天道灭世而起,却不曾想是修真界最后飞升的那人亲手斩断了小世界的灵气。身为玉昆的老祖,却斩了后辈的仙路。
    何其阴毒,何其可怖。
    天道灭世,这原是非她而起,因她而终。
    百灵鸟的声音逐渐褪去,化为冰冷的天道。它声音空灵,问道:“你真的不愿意接管我的位置?”
    白芨摇摇头,将长剑扔在地上,手臂拉住喻永朝的衣袖,与他十指相扣。
    百灵鸟重归为天道便不再有感情,但白芨始终能感知到它身上的喜悦之意:“也是,身为天道不可以有偏爱之情。对待万千生灵的态度始终如一。”
    如今白芨与喻永朝正打算结为道侣,若是她接了天道之职,该置喻永朝于何地?
    仙人寿命终有尽时,无论是飞升,还是渡劫失败陨落,这方小世界再也不能限制众人。
    只是这天道的位置,始终应该有人接替。
    顾初衍换回了祭司穿的服饰,从尘土之中拨动出一枚棋子,看了看在一旁灰头土脸惶惶不安的阿言,沉默无比。自应襄死后,他便在寻找大祭司的踪迹,如今只找到了一枚黑色的棋子,心中的复杂情绪难以言喻。
    大祭司知晓妖族内亦是被应襄布下了图腾阵,在最后一刻他却没有走。
    与棋盘一并没入了碎石与泥土之中。
    天道说道:“金雷只惩戒动用邪术妄图逆天意之人。如今妖皇与族长一脉得到了相应的惩罚,剩余的妖族会重新建立起自己的制度。人皇凭借短暂的寿命能做到长久不衰,妖族亦可。”
    见顾初衍缓慢地点了头,天道不再多言。
    只是下一秒顾初衍的脑内响起那威严无比的声音:“你可愿接受这天道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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