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霁试着反过来去向那个女孩子问话,才知道时间倒流回天启十七年,不,那时候他不知道是时间倒流,只以为自己是在这个时候发了一场梦。
    可是,他也有疑惑,将在那梦境中,梁巧茗告诉过他的一些事情去与林巧茗核对,才发现梦中朝廷里发生过的一些事都是真的。
    如果只是梦,又怎么会预知后来发生的事情?
    想起梁巧茗说过的她自己的神奇际遇,韩霁觉得自己或许也碰上了某些不能够解释的神奇的事情。
    老天爷给他一次机会回到过去,难道就是让他在经历一次在绝望中等死的痛苦么?
    换了谁也不会甘心。
    可是韩霁没有办法离开罗刹殿,而且就算离开了他又能如何,难道光明正大的闯出皇宫去么,那么原本只是按到头上的谋逆罪名岂不是反而成了真。
    大概是天无绝人之路,韩霁无意中发现了罗刹殿里有密道的入口,他在深夜里试探着走了进去。
    那条密道里有许多岔路,韩霁用蜡油做标记,把每一条路都走过至少一遍。
    他去了很多地方,有放满食物和藏酒的地窖,有旁的宫殿里无人的房间,有一次他甚至到了紫宸宫里的藏书室,在那曾经给他身份让他自由,后来又毫不留情要了他性命的兄长的院子里,韩霁第一次生出了怨怼的心思,他们是一母同胞,凭什么韩震就是九五至尊,而他就像见不得光的秽物一般一直被藏起来,最后连死都是死得那般憋屈。
    韩霁想取韩震而代之,是报仇,也想证明给祖母看,自己并不比韩震差。
    他并没有被这个想法冲昏了头脑,立刻冲到紫宸殿去杀人。
    他知道如果想事成后自己完好无损,必须慎重的谋划。
    韩霁听说过前朝皇帝在城破之日从密道逃走的事情,他原本以为那不过是前朝余孽为了有适合的理由反抗新朝而扯出来的谎话,然而在发现密道后,他开始认为这或许确有其事,换句话说,这密道必有一条路可以通到宫外。
    当韩霁终于从被树枝和石块掩盖的洞口处出去,回身望见山下红墙碧瓦的宫院时,他知道自己离那看似不可能的愿望又近了一步。
    他以瑞王之名邀约太师梁兴见面,本想以对方家族未来会有的悲惨遭遇做筹码说动梁兴支持自己。这当然不是易事,重活之事太过匪夷所思,而他能取信于梁兴的不过是从梁巧茗口中听来的关于梁家和她自己的种种事情,搞不好还会被当做造谣诽谤毁坏人家姑娘清白的登徒子。
    事情顺利的完全出乎韩霁的预料,他根本没有费什么唇舌便说动了梁兴,他甚至有一种错觉,太师大人好像一早就知道自己家族未来的厄运,所以才愿意和他这个光杆王爷合作。
    太师手上有兵权,却并不建议大张旗鼓,反而只是带了亲信的百余人和韩霁一起从密道潜入了紫宸宫,亲自送了尚在睡梦中的韩震见阎王,而韩霁,则从那日起,以韩震的身份出现在众人眼前……”
    巧茗越来越觉心惊,听到这里竟不管他是否还未说完,挣脱了他的手,霍地站起来往石阶上跑。
    她以前来过这里,地窖的出口的木板门只能从外面栓起,所以只要她跑上去,就能到达尚食局的膳房,膳房的另一边是值夜的女官们睡觉的地方。
    有别人,她就安全了!
    韩震动作比巧茗迅速得多,从后面扑过去把她紧紧钳制在怀中,连拖带抱拉回了石阶最下面,他甚至还在巧茗张嘴喊人之前捂住了她的嘴。
    “你以为出去了就没事?你现在应该罗刹殿里,被人发现你违抗圣旨,就算你是皇后,又能有什么好下场?”
    他竟然威胁她。
    巧茗是真的害怕,不为他这几句威胁,而是他的身份,还有,他把这些告诉她,又是打得什么主意。
    如果他不相信她没有害他之心,又怎么能相信她能为他保守秘密呢……
    所以,接下来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巧茗又急又怕,脸都涨红了。
    韩震见了放开捂住她嘴的手掌,让她透气。
    “我没有……陛下,我没有害过你……”
    巧茗的嘴巴一得自由便忙着解释。
    韩震却充耳不闻般,“为什么?”他问道,“当我和你爹的计划成功之后,我最开心的其中一件事,就是可以再见到你,在我最寂寞的时候是你陪伴着我,只有你,所以我要把所有最好东西的都给你,我会宠爱你,除了你以外再没有别人,我会让你当皇后,做大殷最尊贵也最幸福的女人,可是,我忘了,你并不是那时候的你,你们是不一样的……”
    “我是……”巧茗争辩道,然而她自己也知道,虽然是同一个魂魄,同一个身体,同一个经历,但韩霁重生后改变了原有的命运,所以她确实与韩霁上辈子认识的那个人不完全相同,最显而易见地是她没有那些记忆。
    头顶上隐隐约约有脚步声传来,或许是他们吵醒了值夜的女官。
    韩震也听到了,直接打横抱起巧茗,往东北角的墙壁那边走过去,抽出一块伪装成墙砖的机括,打开了密道的暗门,走了进去。
    暗门在身后合起后,巧茗立刻再次试图为自己申辩:“陛下,我真的没有下毒害你,虽然我不记得你说的那些事情,但是我知道你对我的好,就算吵架了,对你有不满,我也不会想要杀死你。”
    她想起太皇太后说过的话,便转换了一个意思说道,“我才十六岁,如果陛下没了,我就要一直守寡,到死,还有几十年的时间,我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
    韩震只是眯着眼睛,静静地看着她,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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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巧茗几乎已经绝望的时候,韩震伸手抚上了她的脸颊,轻声道:“我知道不是你。 你不是那种暗地里玩花样的人,要是真恨得想杀了我,只会真刀真枪的来,就像在行宫那时候。”
    这是夸她还是损她?
    不过,心中一块大石总算落了地。
    “虽然我不知道是谁,不过既然没成功,肯定会有下一次。我把你关在冷宫里,是为了让真正动手的那个人放松警惕,他要是知道我有心捉拿真凶,或许就不敢再动手。”
    “你要用自己当诱饵么?”巧茗紧张道,“会不会太危险?”
    她的关心令他愉悦,柔声安慰道:“不怕。”又试探着问,“你再想想看,到底有谁能有机会在那碗粥里动手脚。”
    巧茗只好把烹饪的过程整个复述给他听。
    韩震听后又是沉默半晌。
    “陛下,你想到什么吗?”
    “我先送你回去。”韩震再次忽略了她的问题。
    他牵着她的手,沿着密道往回走,两个影子并在一起,长长地拖在身后。
    “闯进鹿鸣宫威胁你的人不是我。”
    他忽然说起这个,巧茗楞了一下才知道回应,“那是谁?”
    “夏玉楼。那日审问时他承认了,无意中知道罗刹殿关着人,便想打探其中的秘密,试图从中搞起风雨。”韩震冷哼道,“真是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所以,因为涉及了被窥视身份的秘密,他才立刻杀死了夏玉楼。
    巧茗明白了。
    可是,她不懂,一个渔村出来的少年,进宫来挣得一份好前程,已是很有体面的事情,为何要动这样的歪心思呢?
    除非死人会开口,不然这其中的原委恐怕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了。
    巧茗犹豫再三,还是把林家和夏玉楼的关系告诉了韩震,“我们都互相坦白,再也不隐瞒对方事情。”她这样说,之后又不忘求情,“林鹤和巧茜都还是孩子,他们当初都不知道兄姐去何处当差,自然也不可能参与夏玉楼的阴谋。”
    “在你心里,我就是不问青红皂白,草菅人命的人么?”韩震不满道。
    “当然不是!”巧茗扯着他的袖子摇晃,“我是怕陛下迁怒我,再也不理我。”
    好话人人都喜欢听,韩震道:“这还差不多。我见过他们,对他们的性情也知道大概 ,不过俗话说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是心善,把人都往好处想,可做人不能这样轻信,我会派人暗中调查监视,最后能确定他们无辜才行。”
    巧茗很满意,“这样安排很合理,清者自清,只要那姐弟两个没有搀和夏玉楼的事情,别人也抓不到他们的把柄,自然可以平安无事。”
    两人一路走一路说,不知不觉就来到暗门前。
    “我不想进去,那里面乌漆麻黑什么都看不到,”巧茗抱怨,“还有老鼠。”
    韩震俯身在她额角亲了亲,“委屈你了,我会派人过来,好好打理一下屋子。你想锵儿么,我也给你送过来。”
    “想的。”巧茗在他胸前蹭了蹭,“两个孩子都想。”
    韩震轻抚她的鬓发,“暂时,他还不能出现在人前。”
    暂时?
    他的话带给她希望,于是趁势添砖加瓦,“陛下还会再考虑看看么,把孩子们分开,并不一定能避免悲剧发生,许多时候坦白比隐瞒更能化解矛盾与误会。”
    韩震模模糊糊地回答:“别想太多了,你安心等着我接你出来。”
    他的态度比之前已经软化了许多,巧茗知道不能逼得太过,不然只怕会弄巧成拙。
    她也知道,韩震不能留得太久,尚食局那边寅时就开始准备早膳,到时候膳房里人来人往的,韩震没有办法悄悄离开,只得依依不舍地松了手。
    *
    天还没亮,齐达章就带着一队人马来到冷宫。
    他们拆下钉死罗刹殿门窗的木板,打开门窗通风,打扫房间,将旧的家具搬出去,换了整套新的进来。
    一切收拾妥当了,又有人送了整箱衣物和日常用品进来。
    淑嫔也被从幽兰殿请了出去,至于她被请到了哪里,大家都不知道,也没有人关心。
    幽兰殿那边的角房则给改成了小厨房,
    最后是乳母何氏和翠玉、琵琶带着太子和伽罗一起到来。
    “阿茸姐姐一听皇上肯派人进来,第一个请旨,可是她被陈总管踹得吐了血,皇上命令她好好休养。”翠玉学着韩震的强调,“朕知道你忠心皇后,不过派人进去是照顾皇后起居的,你现在这个样子根本做不成事,只能添乱,还是养好了伤,之后再议吧。”
    阿茸还是不能安心,早起硬撑着到罗刹殿走了一趟,亲眼见过巧茗安然无恙,殿内一切也布置得妥当,比起凤仪宫来只是少了奢华的装饰,其余事物一应俱全,这才肯真的听劝回去将养。
    御书房里,刚下了早朝回来的韩震正在批阅奏章。
    陈福进来禀告:“皇后娘娘身边的大宫女奉命来给陛下送药膳。”
    按说经过昨晚那么一出,陈福本来想得好好的,任何人,只要不是御膳房出来的,往紫宸宫里送吃食都要赶走。
    但是皇上昨天关了皇后娘娘,半夜里突然闹腾起来,让人把冷宫收拾舒服了,又搬搬抬抬的布置一番,还送了伺候的人进去。
    这下皇上到底是什么意思就有点让人摸不清了。
    说没恼吧,二话不说就把人关冷宫了,连还吃奶的太子都一起送过去了关着。
    可说恼了吧,关冷宫顶多放个把宫女跟着,还真没听说过谁给关起来还要把屋子收拾布置好了,再建个小厨房的……
    陈福脑子里绕了一圈,又听这个眼生的宫女说是早上去探视过皇后时,娘娘亲口吩咐的,他估摸着这是皇后认错求情讨饶呢,所以便进来传了一声,让皇上自己定夺。
    皇上果然允了。
    那个宫女提着食盒进来之后,陈福亲自用银针验过,侍膳的太监也先尝了,确保真的毫无问题后,才呈给皇上。
    韩震装模作样的用了一口,然后问道:“你是哪个?以前没见过。”又问,“你去看过皇后,她现在如何了?”
    素月低着头,毕恭毕敬地回答:“回陛下,奴婢名叫素月,刚到娘娘身边不久,娘娘本是交代阿茸姐姐的,但阿茸姐姐身子不适,不宜走动,所以才吩咐奴婢走一趟。娘娘托奴婢递个话儿给陛下,说她与陛下争执后一直心绪难平,这才想岔了,做错了,娘娘会好好地在罗刹殿里静思几过,还望陛下看在太子和帝姬的份上对娘娘从轻发落。”
    韩震面上不显,心中冷笑不止,若不是昨夜里他见过巧茗,此时只怕会信了这宫女的谎话。
    他听巧茗讲起准备粥水的过程时,便怀疑了太皇太后送的宫女。
    需知下毒这种事,并非一定要放在食物里,有时也可在餐具上做手脚,将□□溶成液体抹在炖盅壁上,看不出来不是水不算,便是擦干了也会留有残毒。
    不过这样做,又是当着巧茗和阿茸两个面前,手脚肯定是要非常快的,寻常的宫女可做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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