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他看着小丫头整个人好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眼神空洞地窝在小凳上,大眼睛耷拉下来,长长地眼睫毛委屈地轻颤着。
    不止是酒窝,明皙和明寐兄妹俩那对大眼睛和长得教女孩子都羡慕的眼睫毛也很像,轻轻地抖着,莫名的可怜。
    丁瑾瑜揉了揉明寐的小脑袋,你想跟哥哥去学校听演出吗?
    明寐先是急急地点了点头,但很快又撇嘴摇了摇头,想了好久,终于还是轻轻点头
    期待又害怕。
    丁瑾瑜不会安慰人,明寐不再说话,他也只是重新架起那把小提琴。
    他对《butterfly》只有一点零星的映像,但好在前两年的《let it go》传唱度很高;明皙送给妹妹的八音盒是生日礼物,里面既然放着那首歌,明寐应该是喜欢的。
    他凭着记忆拉了一段,才总算哄着小丫头出走的酒窝回到脸上。
    哥哥最近在讲《小王子》的故事。在曲子的间隙里,明寐轻声说。
    丁瑾瑜没有听过什么睡前故事,但以前的学校组织看过动画版,他还能回忆起里面的一句台词
    重要的东西用眼睛是看不见的,必得用心灵才能看到。
    他轻笑一声,果然还是明皙会哄人。
    晚饭前他把明寐送回家,很早就换上跑步的行头等在了巷口。
    *
    丁瑾瑜?
    明皙显然对丁瑾瑜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这里颇为意外。
    丁瑾瑜靠在以往明皙等他的那根灯柱上,听见自行车锁回车架的咔嗒声时,他就抬头看到了明皙,可直到对方喊他,他也没有答话。
    明皙走过来靠在丁瑾瑜边上,妹妹下午给你惹麻烦了?
    丁瑾瑜摇摇头,等了一会才问,你是不是又找妹妹跟我唱双簧了?
    嗯?明皙愣了一下,半天才反应过来,妹妹跟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丁瑾瑜双手插在裤带里,就说你竖笛吹得太难听,叫我来劝你,别出去丢人。
    这个小没良心的明皙小声嘀咕着,却没发现酒窝已经不自觉地旋在了脸上。
    今天明皙回来晚了,丁瑾瑜偏头,看见对方连酒窝里都盛着疲惫。
    他不知道明皙家里究竟发生过什么,妈妈是什么时候没的,妹妹的眼睛是怎么受伤的,甚至,地震那天他看见明皙的奶奶也是拄拐的。
    但他知道明皙明明上课听讲费劲,下课写作业费力,周末还要去打工
    他弄不懂他同桌是怎么在这样焦头烂额的生活里仍然保持对每个人微笑的,更加不明白,生活明明已经这样了,明皙还要执着一次可有可无的文艺汇演做什么。
    为什么?他轻声问。
    嗯?疲惫显然让明皙有些分神,他又愣了两秒,没明白丁瑾瑜的意思。
    想到明寐白天那句如果我能去上学,丁瑾瑜垂了眼睫。
    周年校庆。他难得耐心地给出了解释,为什么非去不可?
    第20章 琴行
    虽然还是问了明皙,是不是又跟明寐合伙算计自己,但其实问出口之前,丁瑾瑜心里就有了答案
    很明显不是。
    明寐如果撒娇说想要去现场听他演出,他没准也扛不住,但刚才小姑娘失望的样子,就差没抹眼泪了,根本不像装的。
    而现在明皙的沉默,也佐证了他的猜测。
    他习惯了明皙叽叽喳喳的样子,现在身边安静的空气好像有了重量,压得人上不来气。
    妹妹明皙长长的睫毛就和下午的明寐一样,可怜地垂着,很久没有走出过这条巷子了。
    丁瑾瑜隐约听过明父嘀咕过两句,在他之前,也就打娘胎里就跟明皙认识的周浩能把妹妹抱回家呆一会,带总也呆不过一个钟头。
    他当时以为明父只是感谢他帮忙照看明寐,跟自己客气,现在看来倒像是真的了。
    她好不容易答应跟我去看演出我明皙叹了口气,只是不想让她失望。
    丁瑾瑜转头看着瘫软在灯柱上的同桌,眉头里紧锁着复杂的情绪,说不出是心疼还是震惊。
    多久了?他轻声问。
    难道是那次外伤以后,明寐就再也没有再出过门了?
    一年多了。明皙的声音恹恹的。
    丁瑾瑜小时候经常被人嘲笑是没有爹妈的野孩子,有时候因为这个受了委屈,他也不爱出门,但小小的孩子总是憋两天就闲不住了。
    他很难想象明皙微信头像里那个活泼明快的小丫头是怎么在屋里关了一年多的。
    她最后一次上街的经历明皙摇摇头,不太好
    他曾经和丁瑾瑜说起过,明寐小时候对着隔壁一个会吹口琴的叔叔都喜欢的不得了。
    失明以前,明寐最喜欢的地方就是离家不远的乐器行;那时候明父还答应过,等她再长大一点,就选一样乐器送她去学,只是
    不幸和意外比长大要来得更早一些。
    那是明皙初三复读那年,和爸爸一起带明寐去医院复检。
    那时候的明寐才五岁,为了哄着她配合医生检查,明父答应回家的路上会再带她去乐器行。
    于是在意外发生的一年多以后,明皙终于带着妹妹去了她以前最喜欢的乐器行。
    是三中校门出来那条街口的乐器行吗?
    丁瑾瑜吃惊于命运的某些奇妙的巧合。
    当初他人生中第一把小提琴,陪伴了他整个童年,陪着他寄人篱下,也陪着他转学搬家,那把小提琴就是在那家店买的。
    他还记得老板是个胖胖的中年男人,经常吹嘘自己年轻时组乐队的光辉过往,虽然可能半真半假,但老板一手电吉他弹得的确带劲。
    不过他这次再回来看见乐器行虽然还在,店面还扩大了不少,但那个胖胖的老板却没有再看见了。
    是那儿。明皙点点头,不过后来老板换人了。
    当时妹妹去的时候就已经换了。
    现在店里不止出售乐器,还请了老师上课,吉他、钢琴、古筝,比较常见的都有,唯独
    里面没有谁的眼睛是看不见的。
    这让小小的明寐显得跟一切格格不入。
    当时明父紧张地拽着女儿,深怕她影响了别人,更是怕她在复杂拥挤的乐器行里磕着碰着。
    眼睛看不见,并不是与这个世界隔绝明皙抬眼看着丁瑾瑜,眼底零星的光芒映着路灯,反射出湿润的光芒,妹妹以前是个大大咧咧的性格,又皮又野,反而看不见以后,对情绪的捕捉好像比以前更敏感了。
    丁瑾瑜想起在明皙家吃饭那晚,明寐好像一只受惊的兔子窝在床角
    应该是真的。
    就算看不见明皙重新垂下眼睑,她也能感觉到或者说能想象到
    周围人对她的好奇和指指点点。
    从那次以后,明寐变得敏感易怒,不允许别人提醒她眼睛已经看不见了这件事;也是从那次以后,她开始不愿意出门。
    我爸说过,妹妹要是不扎小辫,比我还像个男孩明皙偏过头去,揉了揉眼睛,其实出事以后她比我更坚强,还经常安慰我和爸爸,只是
    她可能只是不能接受,连自己最喜欢的地方都变了,变得好像已经不能再接纳她了。
    丁瑾瑜假装没有看见明皙的小动作,随意地把眼神放到别处。
    我记得你说妹妹七岁了。他故作轻松的岔开话题,没想过送她去学校吗?
    也许有新的同学,朋友,环境,一切会变得不一样;至少下午从明寐失望的眼神里,他能看到妹妹对学校的向往。
    他自己也有过六七岁的年纪,小孩子上学前,多少都是有过些期待的。
    想过。明皙点点头,我爸还去问过,但妹妹只能去特殊学校,她
    不愿意。他又想了想补充道:我和我爸也舍不得。
    特殊学校里什么样的孩子都有,比起聋哑或者其他方面有障碍的孩子,完全的失明再加上妹妹的年纪,意味着对危险的判断几乎为零。
    攀阳市只有一所特殊学校,老师不多,孩子却不少明皙低低地垂着头,我们
    不管是他还是明父,都还存着一个最后的希望
    只要等到角膜供体,排期手术,妹妹就还能再看见,还能和普通的孩子一样,进入普通的学校,过上普通人的生活。
    尽管明皙把头撇向一边,但当丁瑾瑜回过头,还是不可避免地看见他单薄的肩膀轻微地抖动。
    为什么是《butterfly》?他有些突兀地问道:我还以为妹妹最喜欢的会是《let it go》。
    明皙回过头来错愕看着丁瑾瑜,眼底潮湿一片,但很快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妹妹都没看过《数码宝贝》,当然喜欢《冰雪奇缘》了,恨不得天天扮成elsa他无奈地笑笑,那个八音盒她一天听八百回,我要真的学《let it go》,她不是太容易逮住我吹错音了?
    那我这个当哥哥的多没面子。
    丁瑾瑜白了明皙一眼,大意是你现在也够丢人了。
    本来他以为明皙会有一卡车的话准备反驳自己,但却看见明皙缓缓收起了笑容,认真地看着自己。
    其实
    妹妹看不见以后,有什么动画片都靠我讲给她听。他疲惫地扯了扯嘴角,像是想要弯给丁瑾瑜一个笑,但酒窝终于还是没有出现在脸上,她问过我小时候最喜欢看什么动画片,我随口回是《数码宝贝》。
    后来我问她,能看见以后最想干什么,我以为她会说去乐器行或者去上学
    明皙看着丁瑾瑜万年不变的、没什么表情却藏不住少年帅气的脸,鬼使神差的额头轻点,靠在了丁瑾瑜肩上。
    但妹妹说他吸了吸鼻子,她想看《数码宝贝》。
    尽管动作很轻,但还是跟第一次坐在丁瑾瑜的自行车后座上时一样,他能感觉到丁瑾瑜的身体瞬间绷紧,好像下一秒就会跟崩断的皮筋似的弹飞出去。
    同桌。他轻轻阖上眼皮,靠一会儿,好不好?
    他无力的声音软绵绵的,带着点鼻音。
    就一小会。
    第21章 同桌
    这不是丁瑾瑜熟悉的那个永远阳光普照的明皙,他觉得自己连毛孔都好像被冻住了。
    他双拳攥紧,屏住呼吸,愣愣地看着明皙靠在自己肩头的发顶;暖黄色的路灯下,明皙还是那么柔软,毛茸茸的,只是长长的眼睫毛上挂满了疲惫。
    你
    家明明近在咫尺,为什么要靠在这里?
    今天饭馆里生意太好了,我连口水都顾不上喝明皙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像是呓语,带着点撒娇求饶的语气,别跟我爸说呗。
    丁瑾瑜轻轻呼出一口气,静静地看着明皙,像是路灯下像是一尊凝固的雕塑;街道静得好像能听见秒针走动的声音
    滴答,滴答。
    叮铃铃
    手机的闹钟真的响了。
    丁瑾瑜夜跑的时间到了。
    他把手伸进裤兜按停了闹钟,整个过程的动作很轻,良久后才说:那别练你那个鬼竖笛了。
    你刚才闹铃的尖锐声响起都不为所动的明皙一个激灵从丁瑾瑜肩上支棱起来,吃惊地看着自己的同桌,丁瑾瑜!
    他一把抓住丁瑾瑜的小臂,你答应了!?
    丁瑾瑜低头看着挂在自己胳膊上的人。
    明皙今天大概是真的累了,连眼角都委屈地垂着,像一只无辜的小狗。
    特别像他小时候那一只。
    哪天被我听到你吹那个鬼东西他故意威胁道:我怕会忍不住揍你。
    同桌明皙嘟嘟囔囔地摇晃着丁瑾瑜的手臂,你怎么这么好呀
    丁瑾瑜也没有意识到自己浑身的紧绷是在什么时候松开的,只是在看到明皙那只熟悉的酒窝时,呼吸好像突然就顺畅了。
    他觉得明皙、明寐真不愧是亲兄妹。
    刚才明皙靠在他肩头的样子就好像下午的明寐,就差没有委屈嘟嘴求抱抱了;而现在明皙晃着他胳膊的样子
    简直像是明寐在跟自己撒娇。
    他一脸嫌弃地抽回了自己的手臂,转身跑近了夜色里。
    明皙对丁瑾瑜的反应习以为常,他笑着朝自己同桌的背影挥了挥手,夜跑小心啊
    同桌
    *
    几天后,宋老师把校庆文艺汇演的演出名单打印出来,让每个有节目的人签字确认。
    丁瑾瑜也没细看,就在高三十一班的表格后面签了名字,继续埋头写自己的数学卷子;倒是明皙接过表格,看着丁瑾瑜签字笔墨水都没干透的笔迹,想笑又要憋着。
    只可惜,单子上丁瑾瑜的节目只写了小提琴独奏,他还不知道他同桌准备了什么。
    而这个遗憾,看来是要一直保持到校庆汇演拉开帷幕了。
    按规定,高二年级每个班可以出两个节目,一个集节目,一个个人节目;十一班除了丁瑾瑜的小提琴独奏,一群女孩子还弄了个合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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