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晓青送走了孩子们,就进了长阳宫东暖阁与林木兰说话,“平日里嫌他们在左右烦,今日都走了,又觉太冷清了。”
    “可不是!”林木兰附和一声,“不过他们早晚有长大离开咱们的一日,只当先适应吧。”
    陈晓青想到延寿已经十二岁,如今眼看又要过年,还真的没几年好留了,不免有些惆怅。可当她再想到郭氏,又觉得儿子这般让人头痛,要是能娶个懂事知礼的妻子帮自己管着,也是一桩好事,便又不烦恼了,还说:“别个也罢了,延寿还是早点出宫开府的好,我快被他愁死了。”
    林木兰听得直笑,“你也就是说说吧,难道他出了宫,你就能不操心了?只怕那时鞭长莫及,操心的更多呢!”说到这里,她想起宋祯露出的口风,将身周服侍的都遣出去,自己低声告诉陈晓青,“延寿是男儿也还罢了,总不会吃亏。倒是琪儿,我听官家的意思,是要从郭家给她选驸马呢,你也不用挂心了。”
    陈晓青听得大喜过望:“当真?”陈国公主嫁的相府子弟,她们这些有女儿的难免艳羡,如今听说官家心中早有主意,看中的还是郭家儿郎,如何不喜?
    “千真万确,官家亲口说的。”
    陈晓青抚掌叹息:“这就是琪儿的福分了。”又谢林木兰替她牵挂。
    “你我之间何必还说这些?”林木兰笑道,“再说官家心里自来有数,对孩子们也一向疼爱,本不必你担忧。”
    陈晓青点头:“我也知道这些。不过关心则乱,琪儿又是个女儿,不比男子,虽是公主,可万一所遇非良人,就算身份尊贵,日子过得也不快活。”
    宫中两位尊贵母亲操心孩子们的将来,在康国公府,一众顽童们却丝毫不知,正撒了欢玩耍。
    当初开府之时,宋祯考虑到儿子总是要封王的,所以赐的府邸便不小,只暂时按国公府规制修缮而已。所以这座国公府不但屋宇众多,东侧还有个园子。
    如今正值隆冬时节,百花凋零,也只有各种梅花胜放,郭氏叫人事先将花园中一处暖阁烧热,等皇子公主们到了,便都请到暖阁中去。
    这暖阁营建时颇有巧思,在面向梅林的一面镶嵌了大块琉璃作为窗子,琉璃虽有底色,却比窗纱透亮,围炉说话、临窗赏景,实在是一大享受。
    郭氏考虑到最大的小叔四哥也才十二岁,倒不用特别避忌,便没有男女分席,也不曾设屏风隔断,只是布置了许多游戏玩具。
    诸如双陆、围棋、投壶、毽球等等不一而足,本以为尽够孩子们玩了,却不料几个皇子到了地方,延寿先就要出去蹴鞠。
    “外面天冷,你们去蹴鞠,跑一跑出了汗,再吹风受凉,可怎么使得?”郭氏忙柔声劝道。
    康国公也说:“今日天气不好,只怕一会儿还要落雪,蹴鞠等天暖了再玩吧。”
    延寿怏怏,延平拉了他一把,接话道:“二哥嫂嫂说的对,四哥要是怕闷,我陪你投壶。”
    延福本要帮着劝说,听见提起投壶,立刻想起上次的事端,便没有插嘴。
    剩下光兴和重瑞都听话,见大家都说不能出去,便去拿了毽球,一起踢着玩了。
    延寿见大家都不赞同,也便不再坚持,但他难得出来一趟,却不愿意闷在屋子里,非要出去园中逛逛。康国公这次没拦着,要亲自做向导,延平怕延寿又想出什么鬼点子,二哥管不住他,便也跟着去了。
    延福迟疑半晌,还是没有出声,去陪着两个弟弟玩毽球去了。
    ☆、第142章 兄弟
    冬日里的园子本没什么可看,冰封的荷塘、光秃秃的树木,与夏日迥然不同,除了那一片梅林,再没什么可赏的。
    但康国公府的园林设计风格与宫中不同,颇有江南那些九曲回环、曲径通幽之妙,延寿本身也不是来赏景的,他就像探秘寻宝一般,随意往各处岔路里走,跟刚出笼的兔子一样到处乱窜,最后更是直接钻进假山洞中。
    康国公一开始还简单介绍一下各处布局,到后来延寿开始疯跑,他几乎追不上,也就放弃了主人的职责了。
    延平则跟在后面替延寿表示抱歉:“……四哥是闷得很了,最近因为犯错,又罚抄写和扎马步,所以才一出来就撒欢的。”
    康国公很欣慰还有一个这样懂事知礼的弟弟,便伸手轻拍延平的小肩膀:“自家兄弟,不必客套,四哥天性如此,我也是知道的。听说四哥是因为偷酒喝被罚的?这孩子胆子真大。”
    延平想起自己是同犯,有些赧然:“是啊,四哥一向胆子大。”
    “不过这也没什么,谁小时候都难免顽皮。”
    延平好奇的看向这位一向少见的兄长:“二哥也顽皮过么?”
    康国公一笑:“当然。不过我都是在娘亲院子里顽皮,别人不知道罢了。”
    兄弟两个难得聊起天来,康国公顺便问了问延平的功课,也夸他进益快,自己比不了。
    “二哥别笑我了,我听爹爹说,二哥临的颜体极好,且一直勤学苦练,叫我好好向二哥学呢!”
    康国公颇为诧异,脚步一时停了下来,侧头望向还不到自己肩膀的延平:“爹爹当真这样说过?”
    延平十分肯定的点头:“是啊,爹爹还说,二哥在书画一道上颇有天分,又勤奋,来日一定能有所成就。”
    此时北风渐息,雪花却扯絮似的纷纷落下,洒了兄弟俩一身,康国公浑然不觉,只怔然而立,心中默念:原来爹爹还是关心我的!
    延平如今已经知道了二哥为何会受爹爹冷落,心中其实很是同情于他,此刻见他眼眶发红,一时感同身受,知道他是忽然体会到了爹爹的关爱,便伸出手去拉住了兄长的胳膊,笑道:“二哥,下雪了,咱们快去找到四哥,拉他回去吧!”
    康国公这才回神,向延平一笑,干脆牵住弟弟的手,与他一起追上延寿,硬把延寿拖回了暖阁。
    郭氏见三兄弟顶风冒雪回来,忙叫拿煮好的姜汤给他们喝,又叫下人把三人穿的斗篷拿去擦拭干净,让他们到炉旁坐下。
    延寿不喜欢姜味,欲待不喝,明琪就吓唬他:“四哥要是不喝,我就回去告诉娘亲,看她怎么罚你!”
    “你就会告状!”
    延寿冲妹妹瞪一瞪眼,可惜他自小让着明琪,明琪根本不怕他,还拉着身旁的大姐姐陈国公主说:“大姐姐,你看四哥凶我!”
    陈国公主笑道:“他是个纸老虎,莫怕。”
    此言一出,不等延寿有所反应,两个小兄弟重瑞和光兴都嘻嘻笑了起来,还跟着重复:“四哥是纸老虎。”
    延寿一仰脖喝了姜汤,转头就去捉重瑞和光兴,将两个孩子追的满屋子乱跑,还嘻嘻哈哈笑个不停。延福本来一直在与两个弟弟玩,这会儿便帮忙护着,拦着延寿不叫他追。
    延平只在一旁笑看,康国公刚才与这小兄弟亲近不少,便拉着他下棋,正好延平还在痴迷围棋,兄弟俩立刻就不被外界所扰的钻进了黑白子世界。
    皇子公主们各得其乐的在康国公府玩了大半天,到午后申时许,康国公夫妻和陈国公主就一起送了弟妹们回宫。
    到宫里时,恰好宋祯就在长阳宫,正侧躺在榻上听林木兰吹埙,闻报说孩子们回来了,才起身整衣,命孩子们觐见。
    六子四女一媳,按排行依次排开,宋祯看着,心里很是欣慰,叫给康国公夫妇和陈国公主设了座,问他们都玩了什么,有没有人淘气不听话。
    康国公虽然知道爹爹心里对自己并没有面上那么冷淡,可一向习惯使然,还是一本正经的回报都玩了什么,最后说弟妹们都很懂事,没人不听话。
    这时候郭氏是不好插话的,陈国公主听兄长说的呆板无趣,怕爹爹不喜欢,便笑着接话:“二哥厚道不说,我可得向爹爹告个状,四哥头一个就顽皮不听话,还追的八哥九哥满屋子跑,亏得有五哥拦着呢!”
    “朕就知道他不会老实!”宋祯自然听得出女儿玩笑的口吻,便把延寿提溜出来问,“都做什么坏事了,自己说!”
    延寿嘿嘿笑:“孩儿是哄他们玩的。”
    延福犹豫半晌,终于鼓起勇气站出来:“爹爹,四哥真的是哄弟弟们玩的。”
    他上次没有受罚,回去娘亲松了口气,却教训他以后不可跟着四哥胡闹。延福虽然怕爹爹责怪,可确实跟四哥亲厚,心中便闷闷不乐。及至后来,又听说四哥和七哥都受了罚,还不肯先在爹爹面前说出他来,延福便觉得羞愧了。
    连小三岁的七哥都知道维护自己,自己却一开口就把四哥卖了,实在是太没义气。因为觉着羞愧,之后一同上学之时,他在兄弟间便也显得沉默许多,总是不知该怎么与四哥和七哥如常相处。
    直到这次去国公府时,他才在回程的车上,鼓起勇气向四哥、七哥表示歉意,让他意外和欣喜的是,四哥和七哥都没有怪他的意思,还庆幸他没有受罚。延福心里就更羞愧了。
    这会儿听见姐姐“告状”,延福便鼓足勇气出来替延寿说话,虽然声音还是不高,却难得没有退缩之意。
    “是吗?”宋祯看见延福能站出来,还是很高兴的,便又问两个小儿子,“四哥有没有欺负你们?”
    重瑞乖巧,光兴机灵,却因同年又常在一处玩耍,培养出默契来,当下一起摇头,异口同声回道:“没有。”
    陈国公主就笑道:“小没良心的,下次姐姐再不护着你们了!”
    明琪立刻接话:“我作证,有的有的,四哥还吓我呢!”
    林木兰看孩子们都双眼明亮,面带笑意,知道他们玩的高兴,便笑道:“官家就别问了,他们之间的官司可问不清,到时反是您枉做恶人。”
    “你说得对,行了,都别在这吵爹爹了,回去见你们娘亲去吧。”宋祯状似无奈的挥手,又叫陈国公主在宫里用了晚膳再回去,然后单留下康国公夫妻,夸赞了他们几句,才放他们出宫。
    等孩子们都走了,延平和元嘉也下去更衣,宋祯忽然与林木兰感叹:“要是娘娘能看到今日这一幕,不知会有多欢喜。”
    林木兰便轻轻扶住他的胳膊,柔声道:“太后在天有灵,知道儿孙繁盛,自必欣慰。”
    宋祯按住她的手轻轻摩挲,点头:“你说得对。”目光不由自主在林木兰面上流连,见她神色安然,眼角眉梢都带笑意,面容一如往常白皙细嫩,也并没有不识趣的纹路涌现,只不再似年少时那般清丽出尘,反而多了些雍容高贵。
    若不是知情人,谁又能想到这位尊贵美丽的贵妃,会有那样的出身呢?又如果她不是那样的出身,也许自己现在根本丝毫犹豫都没有,早就立她为皇后了吧?
    可若木兰不是那样的出身处境,她又怎会入宫来到自己身边?他们必然会失之交臂,也将不会有那两个招人喜爱的孩子。
    宋祯抬手将林木兰揽入怀中,并没有再发一言,心里却在想着几位大臣同时上书请立皇后之事。
    这些狡猾的大臣!自己不肯立太子,他们就提立后,说什么中宫虚位不利乾坤和合,臣民不安。哼,其实他们为的还不是储位?
    如今宫中的情形,只要立了哪位有子嫔妃为后,那储位就再不用多想,已是十分明朗清晰!
    可宋祯偏偏并不想这么早就确定后继人选,他现在是更看好延平没错,这孩子聪颖灵慧,与兄弟们也十分友爱,有韧劲能坚持,若潜心教导,来日应能胜任储君之位。可这孩子毕竟才九岁!到他长大,变数还太多,宋祯只想再拖个三五年,看准了再说。
    这后位,也只能先继续空虚了。反正于宋祯来说,不立皇后,并没有大的影响,林木兰早把宫务料理的妥妥当当,宫中嫔妃虽有争宠暗斗,却也不敢出格,宋祯几乎不用费一点心。
    说起来,林木兰还真是除了出身有瑕,其余再无可挑剔之处。那就再等三年吧,三年之后,只要延平合他心意,出类拔萃,他就先立后,并给延平封王、延选名师,正式开始储君教育。
    宋祯终于下定了决心。
    ☆、第143章 不平
    宋祯既下了决心,再对待延平时,就与其余孩子不同了,要求的更为严格一些,道理也会说的更透彻,同时不叫他在弓马骑射上多花时间,只叫他按时上课,强身健体,余外功夫就不许他用了。
    时日一长,林木兰自然就发觉了,她虽觉宋祯此举似有深意,却并不敢深想。只作不懂,一切如常行事。
    几个孩子却没有她的城府。延福本就最为敏感,他私心里十分渴望爹爹能多疼爱他,可他又不敢表达,越是在意,越在爹爹的面前畏首畏尾,时常为此懊恼,于是在所有孩子中,他便第一个发现了爹爹更加重视七哥。
    比如爹爹带着他们三兄弟一起听经筵官讲读,每常考问延平的理解,而当延平回答的好时,爹爹便会目露赞许之意,经筵官们也会露出欣慰之色。但若延平说的不对,或有偏差,爹爹也不会不悦,只让经筵官细细为延平讲说,务必使他明晰了悟。
    而且每隔几日,骑射课完毕,爹爹都会派人单召延平。延福对此很好奇,曾经问过延平,延平却说,爹爹叫他去,多是考校功课,或是叫他在崇政殿中练字,听爹爹和大臣们议事。
    延福憋在心里想了两天,还是忍不住与延寿谈起此事,“……四哥,你说,是不是咱们哪里做的不好?”
    “哎呀,你不要多想啦!就算咱们真有什么不好,爹爹也不会不理,肯定会教训我们的!七哥功课好,爹爹喜欢多教导他,也不是什么大事,走,我带你爬树去!”延寿说完就拉着延福跑了。
    跟着的小黄门暗暗叫苦,又不敢去报知陈娘子,只能认命跟着,尽心尽力围住大树,起码等四哥摔下来时,自己还能做个肉垫。
    延福虽听延寿这样说了,心里却还是闷闷不乐,回到遴香阁时,脸上难免带出来,被彭娇奴发觉,三言两语就套了出来。
    “难道官家?”彭娇奴安抚了儿子,打发走闲杂人等,自己与刘青莲关起门来谈起此事。
    刘青莲面上神色凝重,她似乎十分犹豫,好半晌才颤声问:“娘子,您,您可想过?”
    彭娇奴微微一颤,旋即轻轻叹气:“谁不想呢?可我们五哥……”
    是啊,五哥确实没有太子之相,论长不及四哥,论宠不及七哥,就连才学上,也不过勉强不被七哥落下。
    刘青莲就安慰彭娇奴:“做个富贵闲王不是也很好么?”
    “你放心吧。我知道官家的脾气,这等事是争不来的,他心中自有主意。”
    话虽这样说,彭娇奴仍是难免怅然,低声道:“她倒是真有福气。”
    这个“她”是谁,不言而喻。刘青莲也默默叹息一回,如今林木兰已成了她高不可攀的存在,自然就没有了以前的嫉妒之心,而只余羡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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