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难猜出,顾淮左这次在程园的意外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顾淮左瞥见他的小动作,要笑不笑的转头看向一脸深思的顾建华,他道:“父亲,三叔再这么流血,人怕是要没了。”
    这就是反客为主。
    顾建华敏锐的意识到茶亭里的气氛变化,他在气势上已经压制不住儿子了。自己有太多的顾虑,而顾淮左豁出去了,便是不计后果的疯,绝对比顾绝好不到哪里去!
    “我,言尽于此。”顾淮左礼貌地朝顾建华颔首致意,微微一笑。
    说完回身,他淡着神情,抬手将姜暖大衣上的扣子一一扣上,用手帕擦干净她脸上的血迹后,牵着她的手率先离开。
    顾淮左只是不想在姜暖面前暴露出他最阴暗残忍的一面。在北美封闭式管理的四年,心理上早就发生了极端变化,回国后看见姜暖和顾绝在一起,更是如遭晴天霹雳。
    各种场合、各种姿势,顾绝毫不避讳的向他展示姜暖的身体,展示他熟练的亲密——
    他早就忍到了极致!
    那时候何止是想拆散顾绝与姜暖,他对顾绝,早就动了杀心。
    何况是现在。
    毁掉一个人,比杀一个人更有趣,不是么。
    姜暖小步跟在他身旁,不时的抬头看向他冷寂无言的俊美脸庞,终究是什么都没说,紧紧的回握住他冰冷的手。
    顾淮左觉察到她的小动作,侧目低头,淡声问她:“冷吗?”
    姜暖摇头。
    他沉了沉眼眸,落在她被头发遮住的耳畔,“疼吗?”
    姜暖没说话,疼,但心里有太多的事,顾不得去疼了。
    —
    岑莫在顾家大院外等了许久,看见苏青青大晚上开着跑车出去时,他跟岑言打了通电话。
    然后便进了屋,拒绝了佣人想帮他脱下大衣的好意。岑莫工工整整的穿着黑色大衣,站在客厅等候。
    顾淮左牵着姜暖从客厅经过,李青容和顾竹西见状,惊的连忙跑过来,将二人围住,“怎么回事淮左?”
    他没有接话,只说:“我和念念先回去了。”
    李青容见他只穿了件淡薄的衬衫,皱巴巴的不说,上面还有大片血迹和泥土灰,她看的心惊肉跳,再看姜暖身上穿着儿子的大衣。
    她紧张的朝姜暖问道:“发生什么了,为什么淮左弄成这样了?”
    对上顾阿姨红了的眼眶,姜暖嘴边的话说不出口,抿了抿唇。
    顾淮左看了她一眼,朝一旁的男人说道:“东西放下。”
    岑莫毕恭毕敬的走上前,打开黑色大衣,里面穿着笔挺华美的西装,腋下夹着一个棕黄色的档案袋,他双手拿起档案袋,弯腰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然后退至顾先生身后站定。
    李青容见状,满目担忧的凤眼也转向桌上的档案袋,心中有些说不出的凝重。但当下她更在意的是儿子的伤势,可不管她怎么询问,顾淮左都不提。
    顾竹西已经安排佣人去喊家庭医生了。
    顾淮左却未做停留,直接带姜暖离开了顾家。
    第96章 .成为顾太太的第九十六天信我,就够了……
    096.
    庭院寂静,高树投下黑黢黢的影子,落在平面铺成的雪地里。
    车轮碾上雪花时发出的吱呀声被汽车声盖过,只留下深深的痕迹。
    岑莫头一次见顾先生弄得一身狼狈,特别是脸上重叠的巴掌印,他全程低着头不敢多看顾先生半眼。
    上车后,他便按下中控,升起的挡板,隔开了前后座的空间,二话不说往市区方向开,回濯华山。
    后座里,姜暖靠左,顾淮左靠右,两人都没说话。
    男人抬起指节泛红的左手,关了后座的灯。
    映在脸上的光亮消散殆尽,山林中的夜色顺着玻璃钻入了车窗,爬满整截车厢,模糊了人的五官,情绪从最初的收敛克制,放肆倾泻在浓墨化不开的黑暗中。
    姜暖紧绷的心弦在车厢陷入黑暗的瞬间得到了喘息的机会,挺直的脊梁与后背,往下一沉,长而静的吐出了一口憋了许久的气。
    她面上的神情转为了哀伤的沉思,眼底的情绪自然而然的凝重起来。
    这一晚发生了太多的事,让她应接不暇,也被迫全部接受了。
    她想问顾淮左,磬霞派出所的事他是不是都知道了,还用这件事去和顾家做交易,所以顾爷爷他们才会这么坦然的接受了她?
    还有姜安。顾淮左在十年前就知道她父亲姜安是无罪的,对不对?
    为什么不告诉她。
    为什么要无罪的人去死。
    不管怎么说,姜安都是她的父亲。
    她心很乱,头很麻,更希望顾绝说的,都是假的,是经不起推敲的谎言。
    缓缓的呼吸,无声吐出一口胸闷的恶气,姜暖眼眶一直噙着细碎的泪光,在不明亮的车厢里并看不清。
    路上间或有路灯,高高悬着,短暂的经过,白光只在车窗上晃了一下,投进些微斑驳的光影就被华丽的车身抛在后面。
    “他跟你,”顾淮左先开口打破安静的氛围。
    姜暖闻声,连忙侧头望过去,仿佛等他开口许久了。
    正好经过一盏路灯,灯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霎,额角血红的口子已经不流血了,左脸上的伤痕极快的被黑暗吞噬殆尽。
    “说什么了?”他声音淡淡的,如同一抹晚风,畅行在夜色里,冰凉的温柔。
    长时间没说话,姜暖喉咙有些紧绷的干涩感,沙沙的。她轻咳了声,舔了舔干枯的唇瓣,泛着咸苦味,“没说什么。”
    后座再次恢复了沉默,长久的安静,车厢气氛陷入了低压,压的人喘不上气,又固执的找不到打破沉默的切口。
    害怕打破沉默之后,谎言不再是谎言,是让人受不了真相——父亲是怎么死的,父亲是不是不要她了!
    这和她过往十年、二十年的认知,全然不同,被颠覆了的亲情观念!
    姜暖用力的吸进一口气,放在腿边的手用力握紧,试图让心情平静下来,控制不住的猜想与念头,让她根本就没办法做到心平气和。
    小轿车进入市区。
    尽管深夜了,长街上依旧车水马龙,高楼大厦间灯光交错,斑斑的光线时不时地布满后座车窗,为化不开的、凝冻的黑暗注入了一道光。
    “别骗我。”坐在一侧的男人突然开口,声音沉沉的。他侧头朝她望去,“姜暖,你在想什么?”
    迎着车窗外闪烁的霓虹光芒,他一眼就看见女人蜷缩靠在角落的身躯,还有噙着豆大泪珠子的双眼,正在一动不动的望着他,仿佛这一路她都是这么过来的。
    像一只被人遗弃的小猫,他心狠狠的疼了下。
    姜暖回神,连忙转头挪开了目光,沙哑的声音,语气坚定:“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我爸爸,他没犯事。”
    顾淮左闲垂的眼眸倏地一抬,闪过些微诧异神色,想明白是谁多嘴后,他瞬间垂下浓密鸦青色的睫毛,思忖的片刻,眼中情绪已经恢复成淡然。
    车内光线昏暗,姜暖眼珠被泪水浸润,自然没法看清他的神情,只从他突然的安静中嗅到了异常。
    她父亲姜安是顾老爷子的得意门生,身居高位,清廉实干,莫名其妙的犯了事,老爷子不仅没有从中周旋,父亲也没为自己辩驳。
    姜暖不想往坏的方向去猜,却克制不住如同射线一般无厘头发散的假想。世界的复杂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个人的眼界与格局。
    她情愿自己是个孩子,不通世故,不懂人情,也不要懂大人的生存法则!
    时间过去许久,他依旧没有出声。姜暖深呼吸,抬起下巴压住涌上的眼泪,重复了好几次,眨去泪意,没让眼泪掉下来。
    待情绪稳了一些后,她面朝隐在暗影中的男人,淡声说道:“这就是我在想的事,现在你知道了。”
    她在逼他回答。
    又害怕他回答。
    如果可以,她想打开车窗大叫,嘶吼咆哮!
    他抬了抬黑色的眼眸,直直的望向她,“是。”
    一路红的烂熟的眼眶在听见肯定的答复后,她彻底压制不住了,断了线的泪珠子大颗大颗的朝外滚,止都止不住。
    最开始她只是眼泪掉的很急,肩膀颤抖,唇瓣咬出发白的齿痕,再后来压下后背,缩在膝盖间嚎啕大哭,泪流满面,嗓间发出模糊痛苦的嘶吼。
    顾淮左清俊的面孔上难掩心疼,仔细将她抱到自己腿上,用力的环在臂弯之间,由着她挣扎,由着她推阻,由着她大哭大闹。
    他用力的压住她的脑袋,让她靠在他剧烈起伏的胸口。
    不是只有她会被情绪主导思想的。他在面对姜暖时,也只是个卑微的普通男人,也会害怕,也会恐慌。
    她哭得双目通红,手扯着他的领子:“为什么,为什么你早知道却不告诉我!”
    那几年在学校,她心理上承受着巨大的压力,被白眼被议论被霸.凌……更难过的是,流言越来越多,到后来她都快默认——她爸爸或许真的做了错事。
    那是她唯一的亲人啊。
    就这么死了,背着一身洗不掉的污名。
    不难过、不生气是不可能的!她都要气的怀疑人生、怀疑自己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了!
    也有可能,根本就没有意义,她根本就不应该存在!
    顾淮左没办法回答她的问题,知晓有一天她会了解到姜安的案子,想过知道真相后的她会伤心,但眼下看着她哭的泣不成声,他的心也跟着喘不过气来,又疼又痛。
    他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低声在她耳边安慰,“事情已经过去了,不要再想了。”
    尽管姜暖哭得头昏眼花,可脑子并不是真的失了智,她还是能听得清他在说什么的!
    顾淮左说的是‘事情已经过去了,不要再想了’,这根本就不是他平日里会说的话,仿佛是急于安抚她而随口说出来的一样。
    可顾淮左不是那种会敷衍对待她的人,姜暖只愣了片刻,好像就明白了这句话底下真正的意思?
    “你,什么意思?”姜暖颤颤的松开手指,仰头望着沉默寂静的男人,她等了片刻没得到答复,声音不由自主的大了些,“我问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顾淮左第一次用沉默来避开她愤怒的目光,侧目看向窗外飞逝的街景,双手更加用力的抱住她。
    他没办法去跟姜暖解释这件事。
    难道要他告诉她,姜安为了工作可以自毁前程,抛妻弃女,将你托付给顾家就是他最后能为你做的?
    至少,要给她留点关于亲情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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