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降今天凌晨其实就睡了三个多小时,眼下看到练习上密密麻麻的英语阅读,加上印刷质量并不好,很快就觉得脑袋昏涨,强撑着写完了两页,又校对了答案,总算支撑不住,把书塞回书包,嘟囔着提醒他:“太困了……我就睡一个小时……”
    迟越应好,帮她把病房里的灯都关掉。
    房间里霎时陷入黑暗,只有房门那面小方玻璃漏进来走廊的灯光。布料硬挺的被子在掀动间发出窸窸窣窣声,温降钻进被子翻了个身,不到十多秒就睡着了。
    迟越只感觉到她一下子就没了动静,借着床尾的光线转头看着她。
    温降是侧躺着的,朝着他的方向。这还是迟越第一次看清她睡觉的样子,很安静,却能让人想象出她绵长温热的呼吸,长发柔顺地落在枕头上,像是某种流动着的物质,银色的月光,或是从黛色的山间淙淙淌出的清泉。
    是珍贵到想要抓住就会从手中流走的东西,迟越的指尖动了动,却发现自己还是会情不自禁地,想要伸手触碰。
    过了好久,他想起那个有月亮的晚上,他们在泳池里。
    云幕低垂,斗转星移,她的发梢当时还在以一种缓慢地速度淌落水珠,皮肤在水的倒影中鲜妍如贝母。
    他现在的感受和那时一样。
    但并不是因为荷尔蒙,他能听见病房外轮椅滚动和人的脚步声,却头一次觉得周遭如此安静。
    他爱她。
    在这个念头出现时,一切豁然,她发梢上的微光随着窗外走过的人影晃动着。
    而这种爱是,他在这一刻以前、从来没有想象过的深度。
    两秒后,迟越很深地簇起眉心,发现自己并没有剧烈的心跳,随之而来的是轰然下陷般的震动。
    作者有话说:
    迟修勾学习计划,启动!
    第45章 、降温
    温降虽然入睡得快, 但这一觉并不安稳,她睡惯了家里的席梦思,折垫床的垫板有些硬, 会在翻身时嘎吱作响,朦朦胧胧间觉得自己仿佛在海面上颠簸。
    后来她才知道要出海的并不是她, 是迟越。
    明明他身上还受着伤,雪白的绷带从蓝白病号服的袖口露出来, 她透过衣服看清了他缠满绷带的腰身和胸肋,腰在宽大的衣服下极纤瘦, 连眼睛也被遮住了, 像画里的情景。
    但他还是执意要离开, 要乘上船出海。
    她依稀记得那艘船上悬挂着一面黑旗,他要乘上寒鸦号去一个名字冗长的异域小岛上寻找宝藏,可是海浪很高,船在码头就不断颠簸,磕碰着岩壁。
    她那时仰头看着天色,就已经预感到结局,不断尝试抓住他的手告诉他:“不要走, 马上会有暴风雨……”
    可是他不听,用缠着绷带的手推开她,微笑着告诉她:“这是塞壬的考验, 我会带着宝藏回来娶你。”
    于是她只能眼睁睁望着那面在灰色云幕中猎猎卷动的黑旗远去, 沉入浓黑的地平线
    温降攥紧手里的被子,眼角已经渗出眼泪。
    迟越从刚才就注意到她很难受,呼吸急促, 似乎在挣扎着什么, 嘴边无意识地漫出含糊的低语, 像是做了噩梦。
    直到她在睡梦中都哽咽起来,他才慌了神,努力支起上半身,开口喊她:“温降,温降?”
    “不要……你会……”温降听见他的声音后,口中的呓语变得清晰,直到她在某一刻猛地清醒过来,睁开眼看到昏暗的病房,真实感才逐渐回落,意识到刚才是个梦。
    她一瞬间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缓缓掀开被子,从折叠床上坐起来。
    只是等看清面前穿着病号服的迟越时,梦境的一部分在他身上重叠,她流到一半的眼泪“汪”一下就又冒出来,哭着道:“我不想让你走……”
    迟越微怔,才意识到她的噩梦似乎与她有关,顿了顿,放柔语气问她:“我去哪儿了?”
    “海上。”温降抹了一把眼泪,回答。
    迟越被她的话听得弯起唇角,又温声告诉她:“可是我已经很久没看过海了。”
    他的安慰略显苍白,温降一边抽泣,一边一股脑地告诉他自己的梦:“你说你要去一个小岛,船上挂着黑旗,还有骷髅的图案,你说你要去找宝藏,可是风浪很大,你不听我的,非要马上就走……然后就……”
    “黑旗?”迟越抓住她话里的关键词,一下子意识到什么,笑着道,“不会是刺客信条4里的剧情吧,那是游戏,不是真的,你不用怕。”
    温降这才愣住了,发现梦里的那艘船好像确实是他游戏里出现过的画面,只是哽咽了一下,眼泪还是在眨眼间掉落下来,只能抬手捂着眼睛,低声道:“可是迟越,就算是梦我也不想跟你分开……你不要走好不好?”
    迟越望着她的样子,心口酸胀,一瞬间只觉得她像是看穿了自己,要不然怎么会做有关分别的梦呢。
    良久后,他张了张口,示意她:“你坐过来。”
    温降擦干眼泪,拖上鞋子下床,俯身靠上他的床沿。
    迟越伸手揽住她的肩膀,把她往自己怀里带了带。
    温降才刚睡醒,就这样晕晕乎乎地靠了过去,枕在他手臂上,鼻尖贴近那件蓝白相间的薄衫,上面还带着淡淡的消毒水味。
    好神奇,这似乎还是第一次,他在清醒的时候主动拥抱她。
    之前喝醉酒不算,她主动的不算,他受伤之后的也不算。
    脑海在这一刻,竟然紧跟着浮现出他在梦里的承诺,他会带着宝藏回来娶她。
    所以……温降的脸上后知后觉地发起烫来,他们在梦里已经是那种关系了吗?
    还是说,是她平时就对他有所肖想,才会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可问题是,明明迟越是梦境外的真实的人,他并没有真的要娶她,现在却正用手轻轻抚着她的头发,动作和声线都很温柔,安慰她:“我不会走的,你放心。”
    温降在他怀里紧张地闭了闭眼,觉得自己快要缩起来了。
    迟越也没料到自己会这么自然地做出这样的举动,就这样轻拍着她的肩膀,在朦胧中垂眼望着她。
    梦果然是相反的啊,现实是他会留在这里,而她要离开。
    可是她说,就算在梦里也不想和他分开,还哭得这么伤心。
    他也不想。
    那该怎么办呢?
    迟越落在她手臂上的指间微动,思绪刚落到这儿,就听见病房的门被敲响,随后“嘎达”一声被推开。
    护工进来看到里面一片漆黑,“啪啪啪”帮他们把灯打开,声音响亮:“802病房,送饭来了,起来吃晚饭。”
    温降猝不及防感觉到周围大亮,飞快睁开眼睛,有种不法分子被当场擒获的感觉,下意识想从他怀里弹出去,又考虑到他身上的伤,不敢轻举妄动。
    这头迟越似乎也觉得尴尬,顿了一下,轻咳了声,缓缓松开手,这才让她能够直起身,和他保持距离。
    但护工对这种在病房你侬我侬的小情侣已经见怪不怪,“啪啪”把两份盒饭放到电视柜上,顺便提醒他们:“要是刚做完手术就先别亲热了,伤口还没愈合,万一磕着碰着了不好。”
    “……”温降被这句大喇喇的“亲热”呛得脸色通红,开口接话也不是不接话也不是,只能含糊地对她道了两声谢。
    一旁的迟越紧紧嗓子,也局促地跟着说谢谢。
    直到病房的门又“啪嗒”一声被关上,两人才如获大赦,重重松了口气,却都不敢把视线往对方身上瞥。
    片刻后,温降默默扶着床沿站起身,耳根还是殷红的,检查了一下医院清淡的餐食后,小声转过头来问他:“你吃饭吗?”
    --
    在医院住了一晚后,星日一晃眼就过去了,傍晚迟越换完药后穿上新的病号服,眼看时间不早,把密封盒里的最后一块羊角蜜塞进她嘴里,就催着她回家。
    医院离学校有半个小时车程,明天一早还得上学,温降无奈,只能鼓着脸颊收拾起东西,叮嘱他:“那我先走了,过几天再来看你,你有什么想要的就给我发微信。”
    “知道了知道了,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快去吧。”迟越冲她挥挥手。
    温降看着他,想说你比三岁小孩还不让人省心,一边站起身一边道:“那我回去了哦……”
    “去吧。”迟越点点头。
    直到眼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的过道,才仰头陷进医院硬邦邦的枕头里,深深叹了口气。
    谁知道气叹到一半,就看温降杀了个回马枪,从墙后探出脑袋,提醒他:“别叹气啊,医生让你保持心情愉快,叹气会把人的运气都叹出去的,你要是觉得无聊就打打游戏。”
    迟越没想到她还没走,剩下半口气一时哽在胸口,险些被呛得咳嗽起来,哭笑不得地问:“你这是哪儿听来的迷信?”
    “才不是迷信呢,反正你听我的,不准叹气了。”温降叮嘱得认真。
    迟越又好笑又无奈,只得“嗯嗯”地点头应好。
    温降这才放心,关上门离开。
    她一走,病房里再次变得寂寞,迟越转头看了眼她昨晚睡的那张折叠床,医院的床位紧张,一会儿就会有护工过来拆走,马上会变得空荡。
    安静片刻后,迟越拿过床头的手机,在购物软件里输入“高中教材”四个字。
    里面弹出好多种版本,十几个学科,一下子让人挑花了眼。他平时虽然看过温降的课本,但没见过高一高二的,稳妥起见,只好退出打开浏览器,在里面搜索“浙江省高考用什么教材”,最后下单了整整四十本书,地址填的是医院。
    做完这一切,迟越放下手机,望着头顶的日光灯,下意识想叹气,却又想到温降的叮嘱,生生憋了回去。
    ……
    医院里的一整天除了躺着就是躺着,清汤寡水的饭菜又败人胃口,迟越躺到晚上十点的时候,觉得自己已经快羽化成仙了,靠在枕头上阖着眼睛昏昏欲睡。
    下一秒,电话突然响起,一下子把他震醒,眯着眼睛接起来,含糊应着:“嗯?”
    “……你睡着了?”温降刚洗完澡,正在梳理吹干后的头发,分辨出他带着睡意的嗓音,有些惊讶。
    “还没呢。”迟越听出是她,转了个方向,低声回答。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伤口还疼吗?”温降掀开被子坐进去,一边问。
    “手术都做了多久了,早就不疼了。”迟越回。
    “晚餐呢?”温降例行检查。
    “嗯……吃得挺好的……”迟越的睫毛动了动,总算清醒不少,睁开眼睛。
    温降听出他的反常,轻一抬眉,反问:“那晚上医院都有什么菜?”
    “……”对面顿时陷入沉默,绞尽脑汁回忆,“冬、冬瓜?”
    “别骗人了,我就知道你没吃,”温降隔着电话都感觉到了他的心虚,没好气地哼了声,提醒他,“明天不准再这样了,我会给你打电话抽查的。”
    迟越被她打败,只得抬手覆上眼睛,低低地拖长音回答:“好——知道了——”
    “这还差不多……”他虽然生活习惯差,但答应的事情都会做到,温降应了声,准备再说些什么,却很快感到词穷,发现自己好像没什么可说的了。
    其实一开始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打这个电话,只是回到家之后总觉得放心不下,想听听他的声音。
    这还是他第一次夜不归宿,家里空荡荡的,让人觉得有些不安。
    倒是那头的迟越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自顾自哼笑了声,问她:“特意打电话过来就为了问这个?你现在怎么对我这么上心?”
    “什么上……”温降没料到他会直挺挺戳穿,语无伦次地眨了眨眼,最后只好红着脸小声辩解,“我一直都、对你很上心的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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