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飒飒呼啸而过,这一日兖城的天笼着一层雾气,看起来有些灰蒙蒙的。隆冬时分,羌北人习惯躲在烧着火炉的屋子里,街道两旁人烟凋敝、车马稀疏,显得有些空旷。
    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佝偻着身躯拉着一辆木制拖车,艰难地行走在街道上。他似乎是经历了严重的脱水,整张脸呈现出病态的蜡黄色,双颊深深地凹陷进去。他衣衫褴褛破旧,左臂上还抱着一个泪眼汪汪的瘦弱小孩。
    “哗哒”、“哗哒”——这是拖车摩擦过沙土地发出的沉重声音,由于他过于醒目,街上不多的兖城百姓都驻足望向此人。也有对这声音好奇的,站在门窗旁向外观望。男人仿佛察觉不到这一切,目光呆滞而迟钝,继续着自己缓慢的行进,像一场展示个人悲惨命运的游行。
    长枪一挡,街上的护卫拦住了他。这人虽不像匪盗,不过看起来实在太过可疑。其中一个猛地挑开拖车上的草席,众人定睛一瞧——那拖车铺满枯黄的稻草,上面躺着一个女子的尸体。尸体蜷曲在一起,没有被衣服遮盖的手掌、脖颈呈紫红色肿胀,最诡异的是她的表情似笑非笑……
    护卫们吓得一个激灵,纷纷退后几步。管事的最先回过神来,他高喝一声,急忙下令将这叁人团团围住。
    如此大张旗鼓的捉捕,引起了不少兖城百姓的注意。短短半天,这奇怪男子的事迹便不胫而走传遍大街小巷。
    “是从乌兰镇逃离到此处的一家叁口?”
    “是的。昴行为了向大东求亲,擅自将羌北边陲的五座小城让给了中原皇帝。曾经在那里居住的羌北人不断受到官府的压迫驱逐,无法安置自己的家业。昴行也放任不管,这一家叁口才一路颠沛流离来到兖城……可怜那女子体弱单薄,一路护着自己的孩子在路上便冻死了。”
    听着兖城守卫的汇报,安格与齐坐大帐之中将领大臣们都皱起了眉头。
    戴钦将军是最耐不住性子的,憋红着脸,攥紧的拳头用力锤击在案几上,“我们羌北族不是被人欺负的!”
    几个年轻的将领当即跪在地上,请求安格为民做主,收复本族失地。也有几个大臣心中尚有犹疑,深觉此人如此兴师动众又出现得蹊跷,恐是昴行设下的圈套,强迫他们与强大的大东树敌。
    大帐内一时吵得不可开交,叔父桑铎清咳一声,盯着安格的神情缓缓开口,“安尔格小王在为难吗?可乌兰镇原本就是羌北的地方,我们不过是从大东的手上抢回昴行的东西。”
    事关昴行与大东,安格确实有许多顾虑。然而首先萦绕在他心头的,却是那些因上层政权变动而流落他乡的几千羌北百姓。与其无意义地讨论战和,倒不如先解决他们的温饱生计。
    安格思忖片刻,随即派几人混入陇城密切关注昴行的动向,又找来左图、戴钦让他们去乌兰镇核实真实的情况。
    左图、戴钦领命告退时,安格突然叫住了戴钦嘱咐道,“你去到乌兰镇,回来的时候给我带些中原的小玩意儿。”
    “什么东西啊?”戴钦生得五大叁粗,头脑简单,属于典型的羌北猛汉,见安尔格言辞模糊,有些摸不着头脑。
    见戴钦全然不懂自己的意思,安格也有些着急,“不拘什么东西,只要是中原有的就行,懂了吗?”
    戴钦本来还在疑惑,忽然想起安格身边的中原女子,心中一下便敞亮了起来,坏笑几声斜眼望着他,“原来我们安尔格小王想哄美人开心,早说啊,包在我身上。”
    怕他理解有误,安格又仔细交代了几句,戴钦拍着胸脯承诺保证完成任务。
    比起大大咧咧的戴钦,也许这种讨巧欢心的小东西,或许应该让左图来做。安格目送着两人策马疾驰的身影,不免又想起燃火节当日左图和端阳在胡杨林单独相处这件事,眸色一沉。
    他相信左图的能力与为人,却也要随时警惕他人觊觎属于自己的东西。
    日头正好,冬季难得的暖光照着沺池枯黄的草地,端阳正带着锦屏在帐外逗小狗玩。阿黄是一只非常聪明的小狗,不过与端阳多相处了几日,便听懂了许多口令,比之前更厉害了一些。
    “坐!”她望着小狗黑溜溜的眼珠,清楚地喊出指令。小家伙随即弯曲后退,一屁股坐了下去,只有尾巴还摆来摆去地乱动。
    “阿黄好乖”,端阳微笑着,伸手摸了摸它圆滚滚毛茸茸的脑袋,阿黄舒服得歪头,哈着气,眼睛眯成了一条小小的缝隙。
    闲暇的士兵和女使瞅着热闹,一堆人也上来围观,看着端阳耐心地调教小狗作出握手、打滚的动作,都觉得好玩,一个劲儿地在旁边起哄。
    “你们中原人真有能耐!我看你们完全可以把一匹倔强的恶狼驯成一只听话的好狗”,远处传来苍老的声音,众人循声望去见是桑铎,不免都有些拘谨,人群逐渐散落开来,只留端阳与桑铎二人,还有他们脚下一只扑腾得正欢的小黄狗。
    上次在宴席上,二人对彼此的都有了解,聪明人不说暗话。端阳大方地行礼,毫不避讳地站在原地,眼神沉静而温和却有一股源源不断的力量,平静地与桑铎对视。
    桑铎俯身把小狗捉起来,对面前的女子说道,“生在石头缝里的一窝小狗,一共六只,最后只有这一只活着从里面钻出来了”,他顿了顿道,“弱肉强食、自相残杀,你以为他是什么善茬?我也是看中这一点,才把它挑出来养的。”
    “叔父想说什么,不妨直说”,端阳睫毛轻轻眨动,开门见山地问道。
    年迈的老者冷然一笑,“狼天生是狼,避免不了对地盘的争夺。你以为你可以控制安尔格,但我太了解他了,只要他有一天还是羌北的小王,就不会放弃对领地和资源的追求,”桑铎直视着她的眼眸,冷冷地抛下后半句,“包括中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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