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太监见宫院前伫立着两位太医的身影,也认出了沈济生,便小跑着上到殿前通报道,“主子,沈太医来问诊了。”
    “好,传他进来。”
    轻淡的声音从殿内传来,白苏听到这再熟悉不过的声音,禁不住颤抖起来。是白芷,是她的姐姐,千回百转,她终于见到她了!
    沈济生侧目扫了一眼白苏,却发现她在颤抖。他不禁回想起最初在甄选考试上,白苏也是在为铜人施针时颤抖不已。看来这孩子还是太容易被情感和环境左右,不够沉稳,沈济生略加思忖过后,道,“白苏,你候在这里,等我出来就好。”
    “可是沈大人——”白苏愣住,不是说好她可以一同进去望诊的吗,为什么沈济生突然改口了……
    还不等她再多说半句,沈济生就率先进了清雅殿,只留她一个人守在宫院里。如此近在咫尺的距离,她却不能进去,不能看一眼她牵挂已久的姐姐……
    这时候,一个原本在扫地的太监抬着一把圆凳走到了白苏跟前,恭敬道,“医官,坐会儿吧,沈大人预计要一炷香的工夫才出来。”
    “多谢。”尽管沮丧,白苏还是客气地从太监的手里接过圆凳,并向他投去了感谢的目光。
    然而,就这么一眼,就这么一瞬,白苏的浑身都僵硬了。
    “你——”
    声音就像碎在了牙缝里,无力地哆嗦。白苏完全不敢相信眼前所见,这个细皮白面的“太监”竟然是青之……
    青之连忙转过连去,重新拾起丢在地上的长帚,像是躲避着瘟疫一般地躲避开白苏的目光。
    白苏哪还顾得上其他,她上前两步就拽住了青之的手臂,不由分说地让他面对自己,“青之,真的是你——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末了,她突然压低声音,“你偷偷溜进了宫?”
    青之见自己是无论如何都逃不过了,便索性迎上白苏的目光,摇了摇头,“我没有偷偷进来。”
    “那你怎么可能进的了皇宫?这里守卫森严……”声音逐渐被自己吞下,白苏这才想到那唯一的可能,她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青之你……你真的……”
    青之垂下头,有气无力地答道,“是,二小姐,我让你失望了……”
    “你傻!你好傻啊!”白苏气得控制不住泪水,她有满腔的情绪想要抒发,却不得不压低着声音,“这么说姐姐也知道你——”
    青之落寞地摇摇头,转而却是明媚灿烂的一笑,“她还不知道……二小姐,请你,不,我求你不要让她知道……”
    “你在这里……这样了……她都不知道?”
    青之依旧笑着,目光投向清雅殿的方向,“她不需要知道,我能在这里默默陪着她就好了。反正我的活也不重,无非是在院子里扫扫地,有时候还能瞧见大小姐站在窗边的身影。”
    白苏再也不能自持,她捂住面庞,用力不让更多的眼泪掉下来。
    明明只有一年多的光阴流逝,为何斗转星移,一切都改变了最初的模样。她原以为她走了一条足够艰辛的路,却一直不知道她的身边其余人,其实走上了更加痛苦的路。慕天华,慕云华,还有青之。
    “二小姐,这里人多眼杂,我要回去干活了。其实,你不必为我难过,当初在赵子懿面前,我输了。可是,现在能陪着大小姐的,是我,不是赵子懿。”青之握着长帚,回到了他原本属于的地方,低下头认真履行起自己分内的事。
    半柱香后,清雅殿内,沈济生正在为白芷切脉。木香靠近了白芷的耳边,向她嘀咕了几句,白芷听闻后,点了点头。
    待到沈济生准备收拾药箱退下的时候,白芷开口道,“沈大人,外头似乎站着一位医官,怎么不让他也一道进来?”
    沈济生和颜答道,“回白顺仪,那是下官的新徒弟,还有些怯生,不便带进殿中惹娘娘不悦。”
    “怎么会?既然是徒弟,就该带进来历练历练。我听闻太医院每年教习中最优秀的弟子才能成为沈大人的门生,我也想见见这聪慧的孩子。不若你这就叫他进来罢。”方才木香跟她说,她在院子里远远的扫见了这个医官,身形十分像白苏。白芷已经下了决心,一定要把这位医官请进宫来。
    沈济生不明白白芷怎么就对外头的白苏有了兴趣,他还是躬身应道,“是,下官这就带他进来。”
    沈济生多少还是有些担忧,他不清楚白苏能不能处理得来眼前的意外。白芷十分细腻敏感,这一点沈济生早有察觉,他担心白芷会看破白苏的女儿身。不管如何担忧,他还是要将白苏带进来。
    等在院中许久的白苏,看到沈济生出来,正想着起身随他回太医院,却听到沈济生吩咐道,“白苏,你进来,白顺仪召见。”
    ☆、第143章 干戈玉帛
    第一百四十三章
    半个月过去,白苏每次随沈济生入宫望诊,都会与白芷见面。姐妹两人虽不能言语太多,但能静默的陪伴彼此,对她们来说就足矣了。然而,白苏再没有见过青之,青之似乎在有意回避着她。只要太医望诊的时辰一到,他就会找各种借口与人换班。
    这日傍晚,京城西郊一座偏僻的酒楼中,白決为自己斟着酒,在等着白苏出现。今儿晌午,白苏曾来到至密间找他,约他晚上来此处喝酒。他追问由头,白苏却只笑而不答。这个酒楼这么偏僻,再看她神神秘秘的样子,白決也不清楚她在打着什么算盘。
    应是过了酉时,街坊的灯笼都渐渐亮了起来,在夕阳余晖的映衬下,整个世界都泛着温暖的光泽。
    白決临窗而坐,目之远及,那熟悉瘦削的身影蓦然映入眼帘。他没想到,白苏今日竟是以女子的打扮出现的。这个他不情愿承认的妹妹,此刻长发及腰,明眸善睐,这样的美好还是会让他心旌一动。
    然而,下一刻,白決手中的酒觞顿了住,磕在了木桌上。他眯起双目,看到了白苏身边的另一个人。
    她并不是一个人。
    白決抬起酒杯,里面的酒被他一饮而尽。
    “二哥!”白苏见到已经入座的白決,很是兴奋,她牵着陆桓,飞快地上前几步,“二哥,这是陆桓。”
    白決缓缓搁下酒杯,并没有多大的反应,只僵硬起身,礼貌地点头。
    白苏又转身向陆桓道,“这是我二哥,白決。”
    陆桓微笑回礼,白決却淡淡对白苏道,“在顶南村,我和他已经见过面了。”
    “哦?”白苏微惊,她见白決似乎不太好客,也不知道这两个人之间有什么过节,只得调和道,“那便是旧相识了,咱们吃酒。”
    小二新添了一壶酒,而后为他们三人合上了雅间的竹帘。
    白苏为缓解尴尬,主动向白決介绍起陆桓,“二哥,陆桓在司天监供职,对星象颇有研究,近来圣上对他颇为赞赏呢。”
    白決冷笑一声,将酒杯抵在唇边,道,“我自然知道,他是赵策身边的人。”
    “二哥——”白苏终于知道白決为何对陆桓充满了敌意了,她刚想解释,却被陆桓接过了话音。
    “是,陆某的确在赵策身边谋事。”陆桓也并不在乎白決对他的看法,他从容对答。
    白苏头疼极了,一个冷冰冰的慕云华就够可怕了,今天一贯温和的白決也搭错了弦,就像左右手各握了一块冰,连倒腾的地方都没有。
    “你既然与苏儿相知,就一定知道赵家与白家的恩怨了。而你居然如此大言不惭地承认自己为白家仇人谋事,是何居心?”白決不屑地再次吞下一杯酒。
    “二哥,你有些苛刻了。”白苏微有不悦,她尽心为陆桓开脱责备。
    “苏儿,酒壶见底了,你下去提上一壶来。”陆桓依旧波澜不惊,似是再大的风都吹不皱他心中的海。
    白苏明知道陆桓这是找借口岔开她,她也没有回绝。白決和陆桓虽然剑拔弩张,但他们毕竟是她身边最重要的男人们,她相信他们会私下协调好,无妨就给他们一点时间。这样想着,白苏便拎起酒壶掀帘而去。
    屋内只剩下两个男人,气氛瞬间凝固了住。
    因这次是陆桓主动提出要见白決,他便也主动打破了沉寂,“白兄,我能理解你对我的不满——”
    还未等陆桓停下话音,白決冷哼一声,“你不能。”他抬起目光,与陆桓对视,四双眸子像是汇聚了雷电,于无声处惊炸。
    “说实话,你为谁谋事我一点都不在乎。”白決站起身来,一袭月白色衣袍的他咄咄逼人地向陆桓靠近,“我在乎的是,你不能一次次肆无忌惮地伤害白苏,还装作若无其事!”
    “赵府跟前,你让白苏追着你的马车跑出那么远,曲池岸边,你让白苏等着你出现等了那么久。”这一刻,白決丝毫顾不上礼节,伸手揪住了陆桓的衣襟,“你究竟还有何脸面留在白苏的身边?!”
    陆桓没有挣扎,也没有还手,白決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对的,都砸在了他的心间。他为了守护自己的家族,的确一次又一次地伤害了白苏。他心甘情愿地接受来自白決的惩罚,与此同时,他那双洞若观火的眼睛也清楚的看出了白決对白苏的感情。
    “我的妹妹由不得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白決的语气逐渐加重,最后他的手也失了控,竟握起拳头,朝着陆桓的侧靥挥了上去。
    霎时间,一行鲜红从陆桓的鼻下流出,陆桓被他突如其来的一拳打的向后踉跄了一步。
    当鲜红的血花低落在陆桓玄色的衣襟上,白決才清醒过来。是他莽撞了,在陆桓面前,他出于羡慕更出于嫉妒,他竟然失控了。
    “抱歉——”白決松泛了一下五指的关节,有些不知所措了。
    恰逢白苏提着酒回来,她甫一掀开竹帘便看到了眼前这硝烟落定后的一幕。
    “陆桓!”白苏见慕云华的鼻翼下都是血迹,惊得连忙上前为他擦拭,“痛么?”
    陆桓轻轻拂开白苏,摇头道,“小事,不要紧。”
    白苏望向白決,带着些许的责备,“二哥,你怎么可以动手——这不像你了——”
    白決跌坐回圈椅,轻叹一声,伸手拿过酒壶,又为自己满了上。
    陆桓为自己擦干了鼻血,扶着白苏一同坐下,像是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般,他淡淡说道,“白兄,这次约见你,其实是我的想法。我有要事,想说与你和白苏。”
    此刻之前,陆桓都没有提起过他的目的。白苏微怔,认真听了下去。
    “赵策在朝廷为恶,吏部尚书因他的计谋被革职,这件事我也参与其中。不过,早在大半月前,我便将真相密奏了圣上。圣上早已对赵策起了剪除之心,却一直没有抓到他太多把柄。只有等到他日,数罪一齐发落,才有可能将赵党一网打尽。”
    “这是朝堂之事,说与我们何干?”白決对朝廷的事情格外敏感,白家有他大伯父白璟的悲剧在先,他并不想涉足其中。
    陆桓停顿一下,抿了一口清酒,继续道,“赵策在太医院的耳目,以薛达为首,其人数已经超过你的想象了。”
    白苏倒吸一口冷气,她回想起那日赵策神鬼不知的混进了太医院,就知道赵策的势力应该已经渗透进了太医院的方方面面。
    “我原本并不想将你们卷进这次剪除赵策的行动中,但近来赵府在密谋一件大事,我不得不向你们寻求帮助。”
    白決挺直身姿,向前靠近了些,严肃道,“陆弟,请直说。方才是我的不对,赵策的事上我误解了你,望你原谅。”
    陆桓对之前的那拳并未计较,他接受了白決的歉意,继续道,“现下皇长子虽已成年,却体弱多病。皇后与宁嫔同时有孕,宁嫔为争一己荣宠,已与其父赵策密谋,通过太医院暗害皇后流产,甚至——”
    白苏惊得捂住了嘴巴,她没想到血淋淋的后宫争斗就在她身边咫尺的距离上演,好在白芷无意与赵宁争宠,否则也要成为赵宁暗害的目标了。
    “这么多年,赵家不知害了多少无辜的人。”白決沉下眸色,“是时候让他们偿还了。”
    “朝堂上有我在,我虽然形单力薄,却尚能洞悉赵府的一切行动。”陆桓苦笑一声,他想起了自己的把柄被赵策牢牢地握着,真是身不由己。
    白決接道,“陆弟,你放心,太医院有我和白苏,我们不会让赵策和宁嫔的计谋得逞的。皇后娘娘的身子一直由薛显大人照料,薛显大人虽是薛家人,却十分通情达理,我想他不会与薛达卷为一党。我们要盯住薛达,及其身边任何可疑的人。”
    “陆桓,我必须要将此事告知白顺仪,姐姐她在后宫与皇后娘娘来往颇多,我怕赵宁会一石二鸟,以皇后之死陷害白芷。”白苏的心揪了起来,她已经在暗暗琢磨该如何营造机会,单独与白芷见面了。
    陆桓意味深长地点点头,低沉道,“扳倒赵策十分困难,绝不在一夕之间,我们都要各自小心,各自珍重。”
    这顿酒吃的十分沉重,还未到戌时,三个人便匆匆离开了酒楼。
    白決与白苏一道同回太医院,陆桓则单独回府,一来他与他们并不同路,而来也是为了掩人耳目。
    酒楼下,夜色刚浓,白苏十分不舍,这次一别她不知要多久后才能再见到陆桓。白決见状,十分知趣,他退后了几步,留给白苏和陆桓单独说话的空间。
    陆桓轻轻拂开了白苏额前的一缕碎发,温柔道,“天气热,你出了些汗。”
    白苏扑在了陆桓的怀里,只用他们两人能听清的声音,低低道,“云华,我担心你,我好担心你。”
    “苏儿——”柔若无骨的女子就这样蓦然地扑在他胸前,软玉在怀的感觉,让陆桓的喉结禁不住一动。
    “我不知道你已经见过圣上了,他若是知道了你的秘密,该怎么办——就算他不知道,可是伴君如伴虎,圣上若是利用你扳掉赵策,再将你一并铲除——这样过河拆桥的事情,自古屡见不鲜,云华,我好担心——”白苏站直身体,定定地望着她心爱的男人。
    陆桓覆上她的青丝长发,为她拂到耳后,“我的苏儿还是这样散发最美。”
    “云华——”见他这样顾此言彼,她更是担忧了。
    “不必为我担心,我自有分寸。”陆桓也凝视着她,企图让她心安,“为了你,为了不再让你伤心,我必会小心谨慎。”
    甬路悠长,白苏和白決走在陆桓之后,脚步缓慢。陆桓的身影已经匆匆消失在前方,白決望着陆桓消失的方向,心底掠过一丝苍凉。他已然看透,就算他不是白苏的兄长,就算他有爱白苏的资格,他恐怕也得不到白苏的回应……
    陆桓就像一座山,已经完完全全挡住了他追逐白苏的步伐。纵使他有愚公之心,也无法撼动分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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