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极了沈灏。
    卫锦之收回目光,心中涌起醋意,扼紧手指,几乎掐得泛白。
    禾生吩咐人收好今日誊抄的纸张,宝贝似地交给卫锦之,”明天我会再来,这些暂且就不带回去了,烦请大人替我好生看管。”
    这里是专门保管各类古籍的地方,论纸张书籍的保存,谁也比不过这些廊阁中直的。
    卫锦之鞠手应下。看了眼宣纸上的娟秀字迹,他问出声:“王妃这字,写得很好。”
    能被以笔墨丹青出名的廊阁中直所夸,禾生很是高兴,回头道:“这是王爷教的,他的字,比我的还要好上千倍。”
    卫锦之淡笑,“娘娘自谦了。”
    脸上虽笑着,心里头却难受极了。
    竟是沈灏亲自教的,教她识文写字的感觉一定很好吧?那么多他想要与她一起做的事,却处处被别人抢了先。
    “王爷的文章也做得很好,讲解起先人的文章诗句,句句精辟,我的诗文,也是他教的。“谈起沈灏,禾生忍不住笑着多说了几句。
    这就好比捡了个宝贝,逢人便想说说这宝贝的妙处。王爷于她,就跟宝贝似的,她以他为傲,因他而自豪。
    卫锦之静静地听着,时不时应一声,顺着她的心意夸一句。
    时辰不早了,禾生准备离宫,走前却被卫锦之喊住:“娘娘。”
    禾生好奇回眸,却见他盯着自己,与方才的恭维完全不同,这眼神深不见底,倒有些令人害怕。
    他走到跟前,“娘娘难道不想问,臣与宋姑娘的事吗?”
    禾生一怔。
    她怎么不想问?这几天见着他,时时刻刻都想问,却又怕贸然问出口太过鲁莽,反而好心办坏事。
    既然他主动提起,禾生也不准备藏着掖着了,直接问:“哦?我若问了,王大人会怎么回答呢?”
    他抬起头来,额角边的浅疤格外显眼,夕阳淡淡地照在他半边脸上,衬出一道阴影来。
    “娘娘与阿瑶相交甚深,为其担忧也是情理之中,娘娘若要查,大可命人当面问臣,只要是娘娘想知道的,臣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是在说她四处派人查他家底的事了。她自认为做得隐秘,却不想还是被他发现了,看来这种事情,以后还是得交给王爷来。
    被人当面戳穿,禾生有些不好意思,脸颊微微发烫,佯装镇定:“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只问你一句,你对阿瑶的心,到底有几分?”
    卫锦之略微沉了沉声,道:“我若说十分,娘娘信不信?”
    这人好生奇怪,问她信不信作甚?禾生转过身往屋外走,丢下一句:“你若能真心待她,我自会相信。”
    至于以后的事情,也就不是她能左右的了。毕竟这是宋瑶自己的人生,前途漫漫,是福是祸,还得宋瑶自己去闯。
    她走出了好几步,卫锦之双手卷袖奉礼道,情绪复杂,声音寒冷,似冬日絮絮而下的飘雪,“娘娘有心了。”
    他知道她听不到,却还是说出了口。仿佛只要能与她多说上几句,怎么样都好。
    此后禾生再去书阁,全然不见卫锦之的身影。他像是刻意避让一般,直到她将整本经书誊抄完毕,也没有出现过。
    禾生心想,是不是那日说的话太过锐利了,戳着他的自尊心了?
    她拿着这话去问沈灏,沈灏正在批公文,手下略一顿,道:“若真如此,他这心胸未免也太小气了。”
    禾生点点头,却还是觉得不放心,又问:“换做是你,你会作何想法?”
    沈灏倒真认真思考了半刻。
    而后答道:“可能会很高兴吧?”
    高兴?禾生不解问道:“为什么会高兴?”不相干的人去查他的家底,还对他的心意提出质疑,难道不应该气愤吗?
    沈灏放下笔,揉揉渐显疲累的眼睛,道:“连你的好友都放心不下转而来查我的家底,这说明我对你的好,大家有目共睹了,甚至,好到别人都不敢相信的地步了。别人都看见了,你自然也看见了我的情意,难道这不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吗?”
    他说得头头是道,禾生信服,想起宋瑶和卫锦之的事,叹一句:“只要她自己喜欢,两个人顺顺当当的,万事足矣。”
    其实她是害怕,万一由于她的举动,而破坏了这两个人间的感情,那她真是要愧疚到去撞墙了。
    沈灏走到她身边,抱抱她,安慰道:“你若放心不下,明日请他们来府上一聚。”
    禾生仰头问:“可以吗?”廊阁中直是三殿下的人,他不介意吗?
    沈灏撩撩她额前的碎发,“当然可以。”那位王小八再厉害,也没有厉害到让他诸事忌惮的地步。
    只要能稍稍宽慰禾生的心,做什么都可以。
    禾生回抱住他,双手搂着他的腰,手从玉带浮雕的凸起处略过,冰冰凉凉的。
    “你真好。”
    沈灏刮刮她的鼻,“对你好是应该的。”
    ·
    十月中旬时,天气蓦地冷起来,北方的寒与南方的湿冷不同,是那种直剌剌深入骨髓刀子刮在脸上的冷。
    这几日外海卷大浪,风呼啦啦地一路北下,人走在风中,被吹得压根抬不起头。
    宋瑶的轿子先到,却并不进府。她穿黄白色上袄配马面裙,站在侧门旁等人。
    过了一会,西边街上来了顶轿子,宋瑶一眼认出轿子前挂的铭牌是三殿下府邸的,高兴地挥手喊了起来:“临阳哥哥!”
    由于沈茂取的大名太过难听,卫锦之给自己重新取了个字,名临阳。只是鲜有人以此称呼,算起来,也就宋瑶一人这么唤他。
    轿帘掀起,卫锦之一身白绸袍自轿中走出,眼中含了笑意,朝宋瑶挥手。
    宋瑶兴奋地一路小跑过去,微喘着气,粉面含羞,眸里的爱意溢扬。
    “临阳哥哥,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她往前一靠,挨着他的臂膀,满心欢喜,眼里心里都只装着他一人。
    卫锦之不动声色地往旁一挪,敛神道:“阿瑶,女子虽喜自矜,方能称贤。”
    宋瑶乖乖地点点头,从他身边移开,隔着几步的距离,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临阳哥哥喜欢贤惠的女子,她便做个天底下最贤惠的女子。
    为喜欢的人做任何事,都是值得的。
    禾生在花园里待客。一来宋瑶是女眷,二来上次廊阁中直也来过此地,此次乃是家常小聚,不必太鞠着礼,前厅待客太正式,还是放在后花园比较合适。
    婢子领着宋瑶卫锦之入垂花门。
    禾生望见了两人的身影,急忙起身相迎。
    简单的礼数问候之后,禾生拉着宋瑶坐下,吩咐人上茶。
    她先是瞧了瞧卫锦之,因着那日的问话,此刻颇觉尴尬。
    也不知道这人是怎么想的,若是心头介意她多管闲事,说出来,她道个歉便是。若是有别的意思嘛,唔,她也猜不出。
    思忖片刻,最终还是问出了口。当着宋瑶面,大家说清楚,也好过以后生了龌龊。
    “王大人,我因记挂着阿瑶的事,一时心急,行事鲁莽了点,还望王大人见谅。”
    宋瑶这才明白过来,背过身,问禾生:“是不是我哥作的妖?”
    禾生拍拍她的手,“你哥也是关心你,即使他不问,我也是要找人查清楚的。你的终身大事,千万不可马虎。”
    宋瑶既感动又羞愤,感动的是禾生这番心意待她,羞愤的是心上人被查了家底,总觉得不好意思。
    好像她有意嫌弃他什么似的。
    她先是同禾生道谢,而后转向卫锦之,朝他道:“临阳哥哥,这事因我而起,你切莫怪他们。”
    哪里敢怪,他要的,就是这番结果。
    越是查,越能证明他的家底清白。现如今他入了宋瑶的眼,有机会同她接近,旁人查清楚了,他方可不受怀疑。
    起身道:“王妃多虑了,王妃待阿瑶这番情谊,臣感激都来不及,怎会怪怨?多一个人爱护阿瑶,臣自然更加高兴。”
    宋瑶小女孩羞羞态朝他望一眼。
    禾生舒口气,说清楚了就好。
    她们多日未见,自是有很多话要说。卫锦之自请在厢房等待,禾生拉着宋瑶去内殿说话。
    一坐下便问:“你俩怎么看对眼的?”
    宋瑶笑着抿嘴,“你倒和卫林一样,最关心这种细事。”
    禾生晃她手,心里好奇得很:“说嘛,我保证不和外人道。”
    宋瑶娇羞道:“我与他初遇时,原本看他很不顺眼,后来出奇地在街上遇了几回,一来二去的,就这样咯。”
    “哪样咯?”
    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宋瑶颇有些招架不住,捂脸道:“反正我就是看上他了,他也看上我了。”
    禾生笑几声,挠她痒:“你不是说要找个举世无双的妙人才肯下嫁吗?”
    宋瑶被她挠得咯咯笑,“他虽然长得不俊朗,可人却是一等一的好。”
    禾生问:“哪里好?”
    “哪里都好。”
    禾生放过她,心中感慨,看来真陷进去了。
    这样子的欢喜,这样子的雀跃,谈到心上人时的眉飞色舞,同她喜欢上王爷时的样子,一模一样。
    可不知为何,她心中隐隐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宋瑶一张笑脸凑过去:“美丽的王妃娘娘,在想什么呢?”
    禾生拉她手,不知如何表达自己心中所想,千言万语,最终只一句:“阿瑶,你要幸福。”
    宋瑶笑了笑:“临阳哥哥会给我幸福的。”
    ·
    卫锦之回府时,夜已深沉。
    推门而入,准备换衣,却见屏风后沈茂秉烛走出来,脸上挂着坏笑:“哟,我们的大情郎回来了?”
    卫锦之懒得看他,褪下沾了寒气的大氅,往旁一搁,走到衣架前拿外衣,沈茂亲自递了过来。
    “你这步棋,下得那叫一个卑鄙无耻啊。”
    对于他的评语,卫锦之轻飘飘一句:“谢殿下赞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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