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梁语陶怔楞之际,谢绍康忽然扳过了她的肩膀,迫使她的目光与他相接:“可是这几天,你一直衣带不懈地在医院照顾我,突然就让我明白了。或许,我根本不应该再执迷于过去求而不得的感情,我应该超前看,多看看身边的人。”
    “学长,你这是什么意思?”梁语陶皱眉。
    谢绍康微笑着,目光灼灼地看向他:“小陶,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想要重新开始喜欢你。”
    梁语陶的面部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不过很快,又恢复了往常模样。
    她轻轻地笑着:“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感情,起初就像是一杯浓硫酸,在得不到回应之后,被加水、加水,逐渐稀释,最后就再也找不回原来的感觉了。”
    片刻后,她又稀松平常地从轮椅背后的袋子里,取出一个保温杯,打开瓶盖,将水杯里的热水倒进杯盖里,“我对学长你的感情啊,不像浓硫酸,更像是这杯热水。起先我滚烫热情,只是时间长了之后,南北辗转,早就失去了原本的温度了。原本的热水,也早已经变成一杯冷茶了。”
    梁语陶语气娓娓,既不尖锐也不刻薄,沉静且委婉。
    谢绍康闻言,眸子也不禁亮了亮。虽是被人拒绝,但梁语陶却一点都不像是赵子妗一般不留情面,反倒是让谢绍康刮目相看。他忽然有些后悔,以前没趁着梁语陶喜欢他的时候,好好珍惜她了。
    不过,他一点也不气馁,倒是意味深长地笑着,说:“没关系。”
    很平和的拒绝,没有撕破脸皮,两人依旧关系如常。
    时值下午,花坛周围的人有点多了。梁语陶正打算将谢绍康推回病房,他却忽然扶住了她的肩膀,硬生生地站了起来。医生早就嘱咐,谢绍康的伤口刚刚结痂,千万不可走动,万一伤口撕裂,可又是一桩大事了。
    “学长,小心点!”梁语陶见他要站起来,不由地心惊胆战。
    谢绍康双手扶着她的肩膀,梁语陶就抱住了他的腰腹,生怕他绷到伤口。此情此景,在外人看来,不像是两个人在互相帮助,反倒是像一对情侣相拥在一起。
    谢绍康脚下不稳,险些摔倒下去,幸好梁语陶扶住,才幸免于难。
    在扑进梁语陶怀里的那一刻,梁语陶听见谢绍康在她耳边大喘了一口气。之后,他竟是意外地在医院的花园里大喊了一声。
    “小陶,我一定会努力让你重新喜欢上我!”
    四周为了许多人,有拍手鼓掌的,也有吹口哨欢呼的。梁语陶就那样被谢绍康顽固地抱着,接受无数人瞩目的目光。她不自觉地红了脸,不是因为激动,而是因为尴尬。
    目光轻微地一掠,她意外瞥见了人群中熟悉的身影,不禁令她怔在当场。
    黑发的英俊男人,有着她十几年最为谙熟的轮廓容貌。而此时此刻,他正以冷冽地目光看着她,眼神就像是对待陌生人。
    而他的身边,还站着个身着白大褂的女人——姜瑶。
    他看了她一眼,之后毫不犹豫地转身走开。
    他离开的背影孤独且冷漠,梁语陶也不知怎么回事,胸腔里那颗活跃跳动的心脏,忽然……疼得发胀。
    ☆、第三十三章
    第三十三章
    又是刮风下雨的天气,空气里弥漫着盛夏浓重的湿气,闷得人喘不过气来。
    梁语陶在久江大学音乐学院的试用期已满,顺理成章地被学院留用。留用前,院长要求梁语陶把以前在国外的毕业证书及获奖证书拿到学校里来,以便录入档案。原本是极为简单的事情,却令梁语陶犯了难。
    那些学历资料随身带着不方便,梁语陶就把它们扔在了曾亦舟的公寓里。如果要去取资料,就势必要回去。一想到那天的争执,以及医院花园里曾亦舟的表情神色,她就莫名地想要逃避。
    可等她转念一想,姜瑶都回来了,身为曾亦舟的养妹,她有充分的理由住进曾亦舟家。况且,以姜瑶的心思,哪会错失了这么一个接近曾亦舟的机会。
    而梁语陶这样,和曾亦舟非亲非故的,显然是要被赶出来的。梁语陶想了想,与其被他赶走,还不如自己冠冕堂皇地先走一步,总也还留点面子。
    于是,趁着下班的时间,梁语陶特地打车回了曾亦舟的公寓。
    她想着她的下班时间比曾亦舟早一个小时,满打满算整理行李半个小时,应该是不会碰见他的。所以,她就大大方方地回去了。
    **
    半个月前的那次淋雨还余温未消,梁语陶的身体就一直不太好,那场大雨让她连着打了好几天的喷嚏,但因为照顾谢绍康根本无暇顾及自己的身体,反倒是让感冒越来越重了。
    现下,她站在曾亦舟的公寓门口,眼前迷迷糊糊的,连钥匙孔都摸不到。折腾了许久,才好不容易将钥匙□□孔缝里。
    打开大门,复式的公寓还是半个月前的陈设,连餐桌上还依旧摆放着一粉一白两个马克杯。那是梁语陶一时兴起买回来,粉色的她用,白色的曾亦舟用。
    梁语陶盯着那两个马克杯愣愣发呆,许久之后,她终于才收拾完脑子里的所有情绪,毫不犹豫地往二楼卧室走去。
    待整理好行李,梁语陶就提着拉杆箱往扶梯那边走。拉杆箱装了衣物,沉得很,梁语陶提着它一步步地拾级而下,箱子砸在木质的楼梯板上,哐当哐当震天响。
    曾亦舟就是那时候从房间里走出来的。
    梁语陶听到身后踢踏着拖鞋的脚步声,才终于回首望过去。结果,曾亦舟就站在她不到两米的走廊上,静悄悄得看着她。
    她站在扶梯的平台上,仰着下颌看向他,明明是咫尺的距离,但却因着两人疏离的眼神,像是被拉长了数倍。
    空气凝滞,周遭皆是静悄悄的诡异,他不吭一声,她也无言以对。
    许久之后,梁语陶才终是开腔打破了诡异的沉默:“我……打算搬出去住了。”
    “去哪儿?”不清不淡的声音从高处传来。
    她吁了一口气:“应该会暂时住酒店吧,等老管家从远江市过来了,再重新买房子住下。我在音乐学院已经确定入职了,这几天要上提档案审核,以后应该会长期留在久江市了。”
    “事情真是如你所说的这样?”曾亦舟挑眉,冷笑着:“还是……你为了谢绍康,已经迫不及待地要搬出去住了?”
    “你在胡说些什么呢!”感冒了的身体昏沉沉的,连脑子里的思维都流转不畅,沉得很。梁语陶不愿意跟他在争执下去,拎起了拉杆箱就打算往楼梯下走。
    然而,还未等她有所动作,曾亦舟已经先一步地从二楼走下,轻而易举地一手按在她的拉杆箱上。
    他自嘲似的笑了起来:“梁语陶,难道我说得不对吗?你是不是都已经打算为了谢绍康和我这个青梅竹马撇得一干二净了。”
    “你发什么疯!”她推了一把他。
    梁语陶微小的力气不足以对曾亦舟产生任何松动,他依旧稳如泰山地站着:“梁语陶,你就那么喜欢他?喜欢到用尽了手段也要跟他在一起?”
    他嗤笑一声:“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吗?你故意趁着谢绍康求婚失意,受伤住院,寸步不离地照顾着他,不就是为了能顺利进入他的生活,让他喜欢上你吗?”
    “曾亦舟你为什么说话要这么尖锐,事情根本不是你想象的那样!”身体虚弱,梁语陶浑身都在冒汗。
    “是我尖锐?”曾亦舟厉声反驳:“你以为让他喜欢上你,这就达成你的夙愿了?你有没有想过,现在的他根本就是把你当成了替身。”
    梁语陶本就沉不住气,因为他的这句话,更是直接点燃了她的火气。她冷笑一声:“对,我就是愿意做替身,那又怎么样?”
    “你难道就没有想过,他移情别恋的速度那么快,说不定又是半个月以后,他身边的又不是你了。跟他在一起,你只会受伤,不会快乐。”说道最后,曾亦舟也没了力气,只是坦诚地劝解她:“而他对你根本就只是感激,不是爱情。”
    “那你倒是告诉我,什么是爱情?”她反问。
    这一刻,换做曾亦舟哑然。
    她仰起了脖子,直勾勾地看着他:“连你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是爱情,又何必嘲笑别人的心意。曾亦舟,我快要看不懂你了。”
    说完,她便拎起了拉杆箱,往台阶以下走。
    或许是被她的那句话所激,曾亦舟那些埋藏在心底的话,险些就快脱口而出。他快步下楼,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梁语陶,你听我说……”
    还未说完,他就分明地感觉到了她手腕上的汗水,湿漉漉地在从毛孔里渗出。他这才抬眼望去,却看见梁语陶的后耳初也同样冒着细密的汗水,连带鬓角的碎发也一并被濡湿了。
    “你怎么了?”曾亦舟蹙眉,抓住她的手,不让她走:“怎么浑身上下都在冒虚汗?”
    她还沉浸在刚才的争执中,冲动催使她听不见曾亦舟的任何话。她回头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用尽力气甩开他的手:“你别碰我。”
    她提着沉沉的箱子,继续往楼下走。因感冒而疲惫的身体,已经到了脱水的临界点,眼前雾蒙蒙的,根本看不清东西。
    往下的一阶楼梯被踏空,她整个人都直愣愣地往底下栽,像是一棵笔直倒下的树。
    在曾亦舟还未来得及反应之时,梁语陶已经连滚了几级台阶,坠向地面。而笨重的拉杆箱也随之一同摔下去,里头的衣物证件也全都被摔飞了出来。
    “陶陶!”曾亦舟大喊一声。
    他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梁语陶身边,而此刻,梁语陶已然昏迷了。额头上被高低的台阶挫掉了皮肉,淋漓地冒着血珠子。他抱着她,隔着一层稀薄的衣物,仍能感受到她身上的高热,灼烫灼烫的,应当是发烧了。
    曾亦舟赶忙将梁语陶打横抱起,拎起车钥匙往医院的方向去。
    **
    梁语陶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只剩下了白得晃眼的天花板。深吸一口气,猛地一阵消毒水味窜进鼻腔,不用多想,就知道是曾亦舟带她来了医院。
    “好点了吗?”曾亦舟站在她的左手边,轻声询问。
    梁语陶听出来这是曾亦舟的声音,没多想,就直接转了个身,干脆背对着她。结果,刚一翻身,身体压到了右臂处的撞伤的淤青,疼得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曾亦舟走过去,轻手轻脚地扶着她的肩膀,让她重新仰躺在病床上:“你刚才摔下楼梯,身上很多地方都擦伤了,先别乱动了,免得碰到伤口。”
    “要不是你,我会这样吗?”
    “医生说,你的肺部本来就不好,加之感冒了之后一直没有得到细致的治疗,才会发烧、浑身冒虚汗,以致于摔下楼梯。”他没说话,只是静默地替她盖上被子,背对着她,说:“你明知道自己身体不好,动辄一个感冒就把你折磨的够呛。为什么还要去医院没日没夜地照顾谢绍康,他值得你这样连命都顾不上了吗?”
    “他就是值得,一千一万个值得。”她在气头上,故意拿话激他。
    他转过身,目光里带着严苛的冷意:“以往你哪次小感冒,梁叔岑姨不把它当成大事来看。因为他们知道你底子不好,一个小毛小病就足以让你没了一条命。而现如今,你居然为了一个谢绍康,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梁语陶,你真的让我很失望。”
    以往梁语陶每次生病,曾亦舟总是惯着她宠着她,她说要什么,他总会奉若珍宝地送到她面前。而此时此刻,他明知道她生病了,还用这样严厉的话来斥责她。梁语陶忽然就委屈了,委屈到了心坎里。
    她抡起脑袋低下的枕头,抽出身边所有可以用来砸人的东西,毫不犹豫地往曾亦舟身上扔去。
    她歇斯底里地吼着他,吼着吼着就哭了出来。:“曾亦舟你凭什么这么多事?我爸妈都没有这样教训过我,你凭什么这么管我?我根本不需要你。你给我滚,给我滚啊!”
    “因为我喜欢你。”
    曾亦舟就那么干净利落地把藏了二十几年的话,说了出来。
    时间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按下了静止键,梁语陶脸色猛地一僵,连带攥住被子想要往他砸过去的手,也一并没了力气。
    他看向她,继续说:“你不是问我什么是爱情吗?那我告诉你,我曾亦舟整整爱了你二十几年,这就是爱情。”
    他自嘲似的笑了一声,说:“到底是我太傻,还是你太天真。梁语陶,你要想,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纯粹干净的感情。我宠你,任你任性妄为,即便是你犯了天大的错,只要你转头跟我道歉,我总会义无返顾地原谅你。这一切,不过也就是仗着我喜欢你,我爱你而已。”
    “曾亦舟别开玩笑了,这个笑话真的一点都不好笑。”她掩耳盗铃。
    他迈着沉稳的脚步,一步一顿地走向她:“梁语陶,你平心而论,你难道从没有发现过,我爱的是你?”
    她慌张地别开脸,不愿意回应。而那颗顽固的脑袋,终是垂了下来。
    曾亦舟苍白地笑了笑,背对她继续说下去:“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什么时候爱上你的。但是我清楚明白的知道,我爱你,爱到想要占有你,把你梁语陶变成我一个人的。所以,我根本无法将你拱手送人,无论是谢绍康,还是任何人。”
    “够了,我不想听。”梁语陶狂躁地捂住耳朵,不愿意再听下去。
    毕竟,她很明白,在曾亦舟说出这番话之后,他们所有的一切,都不会也不可能再回到从前了。
    曾亦舟走到病床旁,掰开她不停晃动脑袋的手,抓在手心。
    他说:“陶陶,别再伤害自己了。你是我的命,你知不知道。”
    他的手温温热热的,带着一如既往的温度热忱。梁语陶这才抬眸望向他,眼眶里不自觉地泛起了星星点点的水雾。
    “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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