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姜瑶又陪她聊了好些事,说起高中时代的青涩往事,以及梁语陶那些年在国外的生活。等到姜瑶手机响了,病区的医生来电催姜瑶交接班的时候,她才终于告辞回去。
    临走时,姜瑶还不忘朝她笑笑,带上房门。
    然而,望着姜瑶离去的背影,梁语陶却蓦地眼眶发酸。
    她想,如果数年前的那场事故没有发生,她大概能坦然地面对姜瑶,面对曾亦舟,也同样面对自己的感情。只可惜,这世上哪来那么多的如果,成就了便是成就了,毁灭了也便是毁灭了。
    **
    约莫十年以前,那时候那桩精神病人绑架案还未开始,梁语陶、姜瑶以及曾亦舟,也还好端端地待在远江市。
    然而,梁家在当地名声盛旺,财大招风的道理,自古便是有的。那年,姜瑶才刚到远江市投奔曾家不到两年,梁语陶有了新朋友,就直接把曾亦舟抛在了脑后,每日回家都势必要和姜瑶牵着手一同回去。
    可偏偏就是那时候出了事。
    当地的混混,知晓梁语陶家有钱,就起了绑架她勒索梁家的想法。那天,她照例和姜瑶携手回家,可还未走到半路,两人就被三个混混拖进了乌漆漆的巷子里。
    姜瑶比梁语陶先一步反应过来,她猛地一把推开了身边的混混,将梁语陶从混混手里拽了出来,扯着梁语陶的衣角撒开了腿带她跑。然而,梁语陶天生肺部功能不好,跑了没几步,就开始大口喘气,险些窒息。姜瑶见状,自是明白梁语陶不能再跑了,情急之下,就把她塞进了巷子旁的一个木箱里。
    梁语陶一辈子都记得的情状。当时,她躲在暗黑的箱子里,发霉了的木箱带着阴沉的湿气呛进她的鼻息,令她恶心得想吐,她被吓得六神无主。
    隔着木箱狭小的框子,姜瑶探进脑袋,压低了声音,无比果敢地同她说:“陶陶,你别怕。待会你就躲在这里,不要出声,我跑出去把他们引开。”
    “那万一你被抓到了怎么办?”梁语陶惊讶地大叫一声。
    姜瑶赶紧捂住她的嘴:“你小声点,他们就在周围,别把人引来了。”
    明明同是十几岁的少女,姜瑶却比她果敢万分。她稀松平常地笑笑,说:“我要是被抓到也没什么大不了,我又不是你,他们抓了我也没用处,只会把我放掉。”
    “真的吗?”梁语陶睁着天真的眼神,看着她。
    “当然。”她肯定:“反正你记得,无论怎么样都不要从箱子里跑出来。”
    “好。”
    片刻后,姜瑶阖上了木箱的盖子,将梁语陶关在里面。可木箱盖子刚刚落下不到一分钟,姜瑶还没来得及跑,那三名混混就已经赶了过来。
    那是一条死胡同,身后压根儿就没有通道。
    梁语陶还藏在一旁的木箱里,稍有不慎,两人便都会被抓去。目光穿过木箱稀疏的空隙,梁语陶捂着唇屏住呼吸,大概是用力过度,手指都在面颊上留下了凹痕。
    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三名眼神淫/邪的小混混一步步朝姜瑶靠近,姜瑶节节败退,一直被逼到角落里。
    “和你一道的那个小姑娘呢?”一名身材肥壮的混混问道。
    姜瑶扶着墙壁,声音颤抖:“她、她跑得快,我没她跑得快,她扔下我就走了。”
    那名身材肥壮的男人立马踹了身旁的混混一脚:“还不快去追,还不知道哪个是梁语陶呢,万一丢了正主可不好了。”
    隐约中,梁语陶还看见姜瑶的目光似是朝她这边微微瞟了瞟,大约是在确认她的安全。不消片刻,她便听见少女的嗓音里带着无比的镇定与顽固,裹挟着巷子里死沉沉的空气而来。
    “别追了,我就是梁语陶!”
    姜瑶扼住脖子,喘了好几口气:“我从小就有肺病,不能跑快,所以我同学才抛下我跑了。”
    三名混混面面相觑,大概是在考验姜瑶话里的准确性。片刻后,那名身材肥壮的男人才拱了拱站在中间的混混,神秘兮兮地说:“对对对,那个叫梁语陶的是有肺病,是这个不会错。大哥,赶紧绑了她,她可等于一大笔钞票啊。”
    闻言,三人皆是笃定了什么,拖着姜瑶就带出了胡同。
    梁语陶永生都忘不了那一晚,那个从山村里来的坚强姑娘,就那么机灵勇敢地救了她。可惜,姜瑶把她推出了绑架的深渊,却把自己扔向了地狱。
    梁语陶飞奔回去通知家人报警,不过很奇怪的是,歹徒并没有向梁家索要赎金,更没有打来任何电话。警/察去找人,梁语陶心急如火地也要跟出去,却被父母制止关在家里。
    她也是后来才知道所有事情的。
    绑匪从姜瑶的书包里翻出了她的笔记本,确认上面的署名不是梁语陶之后,怒不可揭地用木棍痛打了姜瑶一顿,只留了她一口气。
    那件事后,姜瑶一直未有去学校上课。有同校亲眼目睹案犯被捕的同学说,警察找到姜瑶的时候,她一个人躺在小胡同里,身上的衣服都被撕裂了,似乎是□□未遂。
    知晓这一切的时候,梁语陶忽然明白。从此以后姜瑶这个名字,从此以后不止意味着伙伴,还意味着比命还重要的信任。饶是她有无比珍惜的东西,因为姜瑶这个名字,也只能放弃。她不能辜负姜瑶救命的恩德,所以她愿意把姜瑶想要的一切都让给她……包括爱情。
    因为世界上有远比爱情更要重要的东西,比如……亏欠。
    所以,当五年前的那一晚,她惊慌失措地从曾亦舟的房间跑出来时。迎面而来的姜瑶忽而拉住了她,巧笑倩兮地告诉她,她喜欢的人是曾亦舟的时候,梁语陶的世界溃不成军。
    那时候,她原以为自己可以坦然面对这一切的。然而,无形之中她却发现,自己对曾亦舟却愈发依赖,甚至都快变了味。她发觉,自己可能有点喜欢曾亦舟,或许这些喜欢还不止一点。
    当这个想法从梁语陶的脑子里冒出来的时候,她坐不住了。次日,她就订了机票,飞往美国读书,五年未曾往返。
    姜瑶一无所有,她断然不能连她唯一的曾亦舟都给抢了。
    ☆、第三十五章
    第三十五章
    面对三个人的窘境,梁语陶彻底待不下去了。住院不到二十四小时,她就咨询医生办理了出院手续。以致于曾亦舟第二天到医院的时候,她早已跑得不见踪影了。
    昨日,谢绍康的父母已闻讯从国外赶回来,这意味着梁语陶不必再抽空照顾他了。实则,从谢绍康那日向她坦白感情的时候,梁语陶就在下意识地疏远他。其实,她当初照顾他是极为单纯的想法,一是因为他身边无人照顾他,二也是因为曾亦舟那日给他的那一拳,梁语陶一直耿耿于怀。她是出于愧疚在照顾他,却不想谢绍康却误会了她的感情。
    如今,谢绍康不需要她照顾,学校的课业也已见休止,到了一年中最漫长的暑期假日。
    就像那句万分老土的话所说:“家是心灵的港湾”,因此,当梁语陶困窘于三个人的感情中时,她下意识地想逃回家,逃回远江市。
    她向来是个直肠子,想到什么做什么。想回家了,她也就二话不说直接回去了。
    **
    远江市,梁家。
    此时,白梓岑正趴在电脑前,书桌上摊了一沓a4纸,她目不转睛地翻阅着,时而还在纸上圈圈点点,待琢磨了一阵,才对着电脑啪啪地开始打字。
    都怪年纪轻的时候视力太好,她如今方才四十多岁,看近物时就已经有些吃力了。才对着纸张看了没多久,眼前就开始糊了,她只好停下来按压着太阳穴,待好整以暇再进行资料录入。
    梁语陶就是在这个时候跑进来的。
    “妈……”梁语陶柔柔地唤了一声。
    白梓岑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阵梁语陶,才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梁语陶走上前,抱住她的脖子,喃喃地说:“今天刚回来。”
    “哟,我们家大小姐之前还硬是赖在久江市不肯走,今天倒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居然愿意回家了。”
    “这不是想你了吗?”梁语陶整一个牛皮糖似的,赖在白梓岑身上不肯走。
    “得了得了,少跟你妈来这一套,是没钱了,还是碰上什么不开心的了。我还不了解你,回家想妈妈了,不是为了钱,就是心里有事。”
    梁语陶娇嗔:“谁说的。”
    “你妈我说的。”白梓岑觑了她一眼:“不信等你爸回来,让他探探你的口风。他这人跟人精似的,你不到一回合估计就被他全套出来了。趁着他还没回来,先告诉你妈我,不然等他回来,我都没办法帮你挡着。”
    “我真没什么心事。”
    梁语陶担心自己真被白梓岑给套出话来,想方设法地在岔开话题。她见书桌上放着几张纸,她就信手拈了起来,随意地扫了一眼,她才发现这一张张的,全都是被拐卖丢失儿童的信息。
    “妈,怎么最近这么多丢失儿童信息?”
    梁语陶小时候曾被人抱丢过,自那以后白梓岑一直心有余悸。出于自己切身丢过孩子的经历,白梓岑对打拐公益事业异常热心。尤其是国内著名的宝贝回家网站,近二十年,白梓岑一直投身在线下志愿者的行列。
    白梓岑信手翻了几张,摇头笑笑:“其实全国每年丢失的孩子不计其数,只是有的地方偏远,被拐儿童的父母没有学历文化,所以连上网刊登寻人启事的能力都没有。这些都是最近网站的线下志愿者统计过来的,我接手负责录入。”
    “要我帮你吗?”
    “好啊。”
    于是,母女俩一搭一档地开始录入信息。虽然白梓岑一直热心公益,但梁语陶却从未曾接触过。拐卖问题,几乎是社会的黑暗面,况且要从茫茫人海中寻找一个丢失的儿童,其结果微乎其微。在志愿者的备注里,有的孩子丢失时还在襁褓里,连张像样的照片都没有。失孤的父母凭着零星的记忆,一直苦心在寻找孩子的踪影。在翻阅完那一沓纸之后,梁语陶的眼眶不自觉地红了。
    梁语陶指着那一沓纸,喉头沙哑:“妈,你说这些孩子能找到吗?”
    “如果你问的是我的愿望,那我一定会告诉你,这些孩子必定都能被找回,并且和他们的家人团圆。只可惜……”白梓岑温婉地笑着,却吐露了近乎残忍的事实:“事实是,可能这整整一沓资料里记录的孩子,一个都无法被找回。”
    “为什么会这样?”梁语陶不甘心地驳斥,然而,这些孩子的命运不会因为她的不甘而产生任何变化。
    白梓岑没有回答,只是说:“我跟你讲个故事吧。”
    “嗯。”
    “我见过很多的案例,有的父母一辈子都在全国各地游走,终其一生都没找到孩子。印象最深的是这么一个案例,一对父母,丢了一个四岁的女儿。父亲找了孩子一年,嫌烦不愿意再找。母亲不舍得撇下十月怀胎的孩子,一年复一年地在全国各地奔波。孩子丢失的第三年,两人因异地分隔离婚。到了第五年的时候,有人告诉那位母亲,曾在某地见过长相肖像的孩子。那位母亲彻夜赶往异地,结果在路上出了车祸亡故。于是,一个家庭因为拐卖破碎,一条生命也因为拐卖而摧毁。”
    梁语陶愣了许久,才没头没尾地问了句:“妈,你当初丢了我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白梓岑淡淡地笑着:“感觉全世界都塌了。”
    闻言,梁语陶蓦地眼眶湿润。
    白梓岑见状,轻轻地将她按在怀里,用手背揩走她的泪花:“傻姑娘哭什么呢,你妈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我觉得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找回了你。想想千千万万个失孤的家庭,就觉得自己像是个幸运儿。我平生笃信佛教,相信轮回有报。之所以一直投身在宝贝回家网站,大概也是在还愿吧。不求一切圆满,只求能让跟多人也分享到与我同样的幸运。”
    梁语陶听后并不说话,只是哭得越发大声了。白梓岑拿她没办法,只好将她按在怀里,揶揄她:“轻点声,待会你爸回来听见了,指不定又要嘲笑你长不大了。”
    桌上的手机嗡嗡地响了起来,白梓岑信手划开屏幕,是一条短信。她只稍稍敲了一眼,就神色凝重地皱了皱眉。
    “妈,是什么短信啊,怎么看你愁眉苦脸的。”
    白梓岑摇头笑笑:“不,是好事,只是我应该不能参加了。”
    “什么事?”
    “宝贝回家网站的线下志愿者发来短信,说是市里某一家人家找到了丢失的孩子。不过孩子远在西南山区,路途遥远,需要有志愿者陪同。”
    “这是天大的好事啊,为什么不参加?”梁语陶惊讶。若是换做以前,白梓岑估计得了消息,已经背起行囊跑路了。今日,倒是反常。
    白梓岑无奈地笑了笑:“之前我跟你爸说好了,超过四十五岁之后,就再也不参加线下的活动了。你十八岁那年,我参加了一次线下志愿者活动,结果当地泥石流突袭。当日你爸看了新闻连夜赶了过来,责令我不能再参加任何活动。当时我哪可能答应他,跟他讨价还价了好几天,才好不容易将年限拉长到了四十五岁。现如今,四十五岁的生日刚过,以你爸那牛脾气,铁定不会再答应,估计从警察那里搞两副手铐把我关在家都有可能。”
    梁语陶的眸子忽然亮了:“那我去吧!”
    “你去干什么?自己本身身体就不行,去那种地方哪受得了。”白梓岑驳斥。
    “我想去嘛……”
    “不行!”
    梁语陶揽住白梓岑的腰身撒娇:“妈,你自己做志愿者到处跑的时候,我可没拦着你。现在我想做志愿者了,怎么你就拦着我了呢,你这可是法西斯主义。况且,我的病都快好的差不多了。就像你说的,轮回有报,之前你一直在还我们母女俩团圆的恩德,现在你累了,就唤我来好了。”
    白梓岑语气有些微微松动,却仍是不肯。梁语陶只好发挥了平生的功力,朝她撒娇耍泼,最后勉强混了个“好”字。
    临末了,白梓岑还不忘嘱咐她:“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啊。”
    “那这次可千万别告诉我爸了,免得他知道了,打飞的过来抓我。”
    “好好好,不过去的路上千万注意身体。”
    “一定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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