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问当值的护士借了一块钱,拨通了公用电话。
    梁语陶的记性并不好,能记得的号码的人也不过寥寥,而曾亦舟就是其中之一。当年远赴久江市读书,为了方便联系,曾兆就给曾亦舟配了个手机,这些年来,他一直没换过号码,梁语陶一记也就是许多年。
    一串连贯的号码被输下,在漫长的“嘟嘟”声后,终于有人接起。
    彼时,远在久江市的曾亦舟,正被一大堆项目主管搅得焦头烂额。得闻手机响了,他才信手接了起来,一手按摩着太阳穴,语气不善:“哪位?”
    他语气躁怒,听得梁语陶心虚,只以为是自己得罪了他。她支支吾吾了好一会,才说了句:“是我。”
    “陶陶?”按摩太阳穴的手停了下来,他换了只钢笔握着,动作轻松了不少。底下的项目主管见了,都好不容易送了口气。
    “嗯。”
    “怎么用的是陌生号码打我电话,看这号码的长度,应该是公用电话。怎么,在外面?”
    他一番推理下来,整得梁语陶再次心虚。她轻咬着下唇,踟蹰了一会,才说:“我在医院。”
    “又生病了?”他皱眉。
    “不是。”
    “那是怎么了?”
    闻言,梁语陶犹豫着,不知该如何跟他说明情况。她有一大堆的苦水要向他吐露,只不过此刻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一时间,她竟是哑了。
    电话那头是漫长的无声,曾亦舟以为她是挂了,又试探性地叫了声:“陶陶,你还在吗?”
    身后排队打电话的人戳了戳她的脊梁骨,示意她动作快点。大约是被人催促了,梁语陶忽然来了勇气,一鼓作气地对着电话那头的曾亦舟,简明扼要地说了句。
    “曾亦舟,我怀孕了。”
    “什么?!”曾亦舟握在指尖的钢笔忽然垂直掉了下来,笔尖开了花,墨水晾了一地。
    “我怀孕了。”她闭上眼睛,鼓足勇气又重复了一遍。
    曾亦舟猛地砸了一记桌面,隔着公用电话微弱的电流,梁语陶听见曾亦舟爆了句粗口。
    片刻之后,他说:“梁语陶,你现在给我站在原地!四十分钟,等我四十分钟,我马上过来!”
    “哦。”
    梁语陶不明所以的点了点头,等挂了电话,她才想起来,似乎最重要的是忘了说……提醒他带钱做手术。
    **
    梁语陶按分秒,数着医院大厅的时钟,数到第三十七分钟的时候,有个人影火急火燎地冲到了她的面前。
    曾亦舟利落的短发因为疯狂的奔跑,被风声随意打乱,但那张脸却还是如梁语陶记忆中的一般好看。她站起身,隔着拥挤的人群看向他。而他,正上扬的嘴角,有掩饰不住的得意。
    梁语陶正想走过去,却看他对着她做了个暂停的手势。于是,她只好定在原地,纹丝不动。
    待他走到她身边,她才表情窘迫地说:“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曾亦舟眉眼温柔地看向她,继而不语。
    梁语陶沉下脑袋,试图用话语释解两人之间尴尬的气氛:“从久江市到远江市即便是开高速好歹也要个把小时吧,你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我闯了十个红灯,赶到的。”
    “下次别这样了,要是路上出了事,我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好。”
    曾亦舟唇角微勾,笑意止不住。他没有告诉她,除了闯了十个红灯,他还在高速公路上飙车到两百码,以致于个把小时的路程,被他整整缩短成了四十分钟。
    “走吧。”他牵住她的手。
    她惊愕:“去哪儿?”
    “回家。”
    还未等梁语陶反应过来,她已经被曾亦舟牵手带上了车。不到十分钟的路程,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车子已经停靠在了她的家门口。
    曾亦舟替她打开车门,她正准备落荒而逃,却又被曾亦舟反手抱住,将她钳制在怀里,动弹不得。
    平日里曾亦舟对梁语陶言听计从,她那里见过曾亦舟这么霸道又顽固的模样,她挣扎着想逃跑,然而等她刚从他怀里□□的时候,他已然推开了门。
    大门被推开时,梁语陶便愣在了当场。
    一家人,一整家人。
    上到爷爷奶奶,下到上午说要去学校的弟弟,都无一不落的出现在了梁语陶和曾亦舟的面前,大是一副早已准备就绪的模样。父亲、弟弟西装笔挺,爷爷则是一身中山装。而母亲白梓岑和奶奶,均是一席高端定制的旗袍。
    “终于来了。”
    爷爷梁振升率先开了腔,一双锐利的眸子,隐约可见年轻时的英姿飒爽。
    梁语陶绞着手指,忐忑不安地埋下头,不敢说话。从小就骄纵惯了的梁大小姐,变成了如今这般羞赧的模样,一家人都忍不住嘴角上扬,心道,大约也只有曾亦舟能制住她了。
    偏生这时候,曾亦舟的手指却蓦地窜进她的掌心,趁着梁语陶怔楞的片刻,他攻城略地,与她十指紧扣。众目睽睽之下,梁语陶正挣扎着想要松开他,但自他手心里传来的熟悉温度,却不由地让她心安,竟是一下子不忍下手了。
    “爷爷,奶奶。”曾亦舟点头,礼貌地叫了一声。平素里他也是这么称呼梁振升夫妇的,她倒也是不奇怪。
    猝不及防之时,手臂被人一带,梁语陶还没来得及反应,已经曾亦舟拉扯着,带到父母跟前。
    她听见他承诺似的话语,在耳边响起,不分轻重缓急。
    “梁叔,岑姨,我请求你们把陶陶嫁给我。”
    梁语陶心下一沉。
    而此刻,梁延川却是摆足了架势,不轻易首肯:“曾亦舟,你好小子!我女儿跟你青梅竹马那么多年,你居然就一声不吭把她给生吞活剥了。现在肚子都弄大了,你才想起来要来求婚,未免也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那梁叔您说,您想怎么罚我,都成!”曾亦舟信誓旦旦。
    “好了好了,说什么呢,你梁叔要是敢罚你,你岑姨我第一个给你出气。”白梓岑在一旁声援曾亦舟,她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一大清早故意设局,趁着空档让陶陶跑出去找你,可不就是为了等你过来。现在,你终于过来了,你梁叔和岑姨都满意着呢。可别听你梁叔瞎说,他哪舍得罚你。”
    “谁说的,我可不满意的很。”梁延川佯作生气:“尤其是这称呼,真是听得刺耳的很,想娶我女儿,居然连点诚意都没有。”
    白梓岑赶忙戳了戳曾亦舟的脊梁骨,片刻之后,终于听得他喊了声:“爸,妈。”
    “好好好。”白梓岑对曾亦舟这枚女婿,可是满意到了心里去。从小看着他长大,对他的品行做人皆是满意得很,再加之又是世交,知根知底。在她看来,简直没有比曾亦舟更好得女婿了。
    她在一旁帮衬着:“既然这样,那就这么拍板定论了。等过些日子定个婚期,尽快把婚事办了,陶陶还怀着孩子,等肚子大了穿婚纱就不好看了。”
    “好。”曾亦舟微笑着应答。
    众人一派和睦,偏偏在这个时候,全程无话的梁语陶忽然放声,说出的话,引得全场瞬间死寂。
    “我不想嫁给曾亦舟,这个孩子我也不想要!”
    长久握住她的那双手猛地一颤,梁语陶感受到了曾亦舟情绪的波动,不由地埋下脑袋。
    “胡说什么?!”梁延川第一个反应过来,怒声喝道。
    向来宠爱梁语陶的白梓岑,也意外地有些严厉:“陶陶,现在不准说这种话。”
    “可你们有问过我的意见吗?我现在不想生孩子,也不想嫁给任何人。”她声嘶力竭地解释。
    正当众人都无计可施之际,反倒是曾亦舟站了出来,抱住梁语陶的肩,将她往外面带:“梁叔、岑姨,给我个机会,我想和陶陶聊聊。”
    梁延川和白梓岑均是点了点头。
    夫妻二人对着女儿梁语陶均是无计可施。毕竟,若是她真不想嫁人,那他们自然也无法勉强她。不过,幸好还有曾亦舟在,自小梁语陶古灵精怪,但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这世上约莫只有一个人能治得了她,那个人便是曾亦舟。
    因而,把梁语陶嫁给曾亦舟,是梁延川夫妇二人,最万全也是最安心的选择。
    ☆、第四十四章
    第四十四章
    僻静的花园一角,梁语陶深吸一口气,对曾亦舟说:“对不起,我还不想结婚。”
    “因为谢绍康?”曾亦舟皱眉。
    “不是。”梁语陶摇头:“我和他早就不可能了。或许,他更像是我年少时期憧憬的梦想,求而不得,所以才会趋之如骛。现在的我,早就失去了当时的梦想,所以对我来说,他也只是个曾经憧憬幻想的回忆而已了。”
    “那是为什么不愿意嫁给我?”他从容一笑,丝毫不针锋相对:“你好歹也要让我知道,我到底是为什么输了。”
    梁语陶侧过脸,折了一枝桂花放在手里把玩。九月的金桂香味不盛,清淡地传送着香气:“可能是我难以适应从青梅竹马到情人的转变吧。认识了十几年的人忽然要跟我结婚,我还忽然怀了他的孩子,对我来说似乎有点太难以置信了。”
    “真的是难以置信?”曾亦舟反问。
    他跨前一步,幽幽地按住她的肩膀,迫使她看向他:“陶陶,我不信。如你所说,我们认识了十几年,我不相信,这十几年的过程中,你根本看不出我爱的是你。”
    梁语陶别开脸不看他。
    曾亦舟继续说:“那天在西南的民宿里,我吻你,你明知道只要你喊停,我们就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可是你并没有喊停,也没有拒绝。那一刻我虽然没有亲口听你说喜欢我,但我却能明明白白地感觉到,你也是喜欢我的。又或者说,你十九岁的那年,我们发生那些荒唐事的时候,你就是喜欢我的。否则,那件事怎么可能是我一厢情愿就能强迫你的,陶陶,别骗自己了。”
    “别说了。”梁语陶甩下手里的桂花枝,像是被人戳中了弱点,下意识地想要逃跑。
    他也不忙着追她,只是在她身后,以不小的音量说道:“陶陶,我不明白你到底是为了什么,一直在隐瞒自己的内心?”
    曾亦舟话音未落,梁语陶就猝不及防地打断了他。
    她捂住耳朵,拼命摇头:“你别问了,我不想说,你让我静一静。”
    曾亦舟怕她伤着肚子里的孩子,也不敢再多问,只好任由她的背影,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
    梁语陶像是一头扎进沙地里的鸵鸟,顽固地不愿意抬头。
    自曾亦舟向她父母求婚之后,家里对她的看管也松懈了许多。只是偶尔,弟弟梁景初仍是会时不时地确认她是否在家,像是在遵从什么人的指令似的。
    梁语陶确实没有做好当母亲的准备,她只把自己当一个孩子,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孩子,她难以接受。她没有经历过不能怀孕的痛苦,虽然父母一直将她宫寒不孕挂在嘴边,但实际上,对待自己身体的认知,梁语陶少之又少。
    所有的因果祸根都在这个孩子上,要想让父母不逼迫自己嫁给曾亦舟,最简单粗暴的方法,不过就是拿掉这个孩子。
    于是,梁语陶静悄悄地偷了病历本,溜出了家里。
    偏生这个时候,梁景初恰好从房间里出来。他正打算确认梁语陶的安好,却见她一个人灰溜溜地窜了出去,手上还握了本病历。他心下一紧,不由地拎起电话,拨了出去:“舟哥,不好了,我姐出门了,还带着病历本,她该不会要是去动手术吧?”
    梁景初不等曾亦舟回答,就握着手机往外跑:“要不我跟着她吧。”
    “不用。”电话那头的声音沉着冷静:“我亲自去找她。”
    “好。”梁景初这才放下了心,灰溜溜地往回走。
    梁景初自小就对曾亦舟敬仰非常,因而,当曾亦舟让他别去跟踪梁语陶的时候,他也是言听计从。毕竟,他笃信着,要是他舟哥治他姐,总归有千百个法子。
    只是他却忘了,梁语陶可是曾亦舟心尖上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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