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衣力道适中地给宋仪按着肩膀,也好叫她在赶赴下一个“战场”之前,能放松下来。
    “六姑娘倒一向是个喜欢您的……可这人心会变,谁也说不准啊。”
    “话是这么说……”
    可她到底还是希望小六儿好的。
    只是……
    结果不一定能如愿就是了。
    宋仪手搭在扶手上,笑容里带了几分说不明的味道。
    “最怕的就是在别人的光环下头活着……”
    天知道,以后的宋攸到底会遭遇什么?
    这个时候的宋仪无法预料,也不愿意再去想。
    她道:“天机和尚说,万法皆为无法,我等凡俗之人只要尽人事便好。”
    剩下的,留给天。
    车外头,已经是一天的尾巴。
    夕阳铺在街面上,劳碌了一整日的小贩们扛着货物纷纷踏上归途,暮色里,微寒的鸦影斜斜飞过城墙脚。
    挨着墙根的位置,站着一名瑟瑟发抖的小厮,正在四处张望。
    待得看见远远过来的马车,他终于眼前一亮,一个转身就走进身后的庄子里,跟人通报了什么。
    “宋姑娘,您可算是来了,我们大先生已经等久了。”
    才刚从车上下来,宋仪就听见了热情的声音。
    她笑了一下,道:“那看样子还是我慢待了你们家大先生。”
    “不敢不敢,天寒了,您拿着这个。”
    那小厮脸上带着笑上来,利落地打趣了一句,递上添了炭火的手炉来,让绿衣放给宋仪手里捧着,这才头前带路去。
    宋仪手里捧着炉子,倒是心下暗赞。
    果然陆无咎手底下没有什么简单的人,单看方才这小厮,虽然是态度谦恭,可打趣起两句来,都是不卑不亢,想来应该是陆无咎比较倚重的人。
    当然了,能叫这等人出来迎自己,陆无咎也算是有点眼色。
    一路进了庄子,绕过回廊重重,宋仪抬眼看了看。
    四处已经点上了灯笼,有些暖黄的灯光将院落四角给照亮,廊下站着不少的仆人,远一些的在说话,不过声音都很小,不怎么听得清;近一些的自然安安静静,半点没有声音。
    宋仪一路走来,只觉得此处亭台楼阁乃是雅致至极,叫人看了心里安定。
    早先今日在京城书院折腾了许久,宋仪实则有些疲惫,只是在人前强撑着,不想到了此处竟然自然而然地放松了下来。
    陆无咎,果真有点本事。
    不知觉间,宋仪唇边带了几分笑意,转眼已经到了门口。
    陆无咎并没有坐得多里面,手里正拿了一把剪子在修建花枝,不知哪里来的早腊梅,看着竟然已经有一点点小小的花苞了。
    转过头来,就瞧见门口铺着宋仪一点细细的影子。
    抬头,是这一位惊世美人眼底淡淡的笑意。
    陆无咎眼底从来没有美色,只有红粉骷髅,所以目光半点也没在她脸上停留,只道:“果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宋五姑娘今日可是要扬名立万。”
    扬名立万?
    宋仪可没想过。
    她一笑,像是见到自己老朋友一样走了进来,往靠南一溜那一把太师椅上一坐,便道:“对陆大先生来说,不也是一件好事吗?”
    “五姑娘的好事,就是在下的好事。”
    陆无咎到底也不否认,他其实清楚地知道宋仪的来意。
    “嗒。”
    剪子被他轻轻地放在了花架旁边,看着已经清秀了几分的了插瓶,他满意地勾了唇。
    “宋五姑娘可是准备动手了?”
    “冬天快到了,也是时候修建掉枯枝败叶了。”宋仪看着那被修剪得漂漂亮亮的花枝,若有所思,又道,“到底还是当过军师的,陆大先生的手艺果然不错。”
    “宋五姑娘这话说得,倒像是我现在不是军师一样。”
    即便是大将军还朝了,自己也还是军师啊。
    整个朝中一等一的白纸扇,陆无咎的名声可是众人都知道的。宋仪这话,怎么听怎么像是嘲讽。
    宋仪无奈:“您要这般说,我可也没办法了。到底还是正事要紧,这等细节倒也懒得追究了……如今只剩下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了,就看陆大先生什么时候放下去。”
    “芙蓉斋乃是如今卫锦最大的产业,并且并不止的京城有。”
    陆无咎衣摆一掀,也坐了下来。
    吹一吹茶沫,茶盖一掀,陆无咎眯起了眼睛,轻松而惬意:“早两年没听你说要整治卫锦,也就是这个时候才想起来。所以,即便是舍弟的商行有根基有底蕴,一时半会儿要在全国各地都压倒卫锦,不怎么可能。”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这几年来,卫锦又不是个傻子,芙蓉斋一开再开,一家又一家,即便原来只是一家小店铺,这会儿也几乎遍布全国了。
    规模这般大的脂粉铺子,陆无咎都是第一次见。
    他想起来,也不得不佩服这一位“卫锦”。
    只是……
    眼光一转,陆无咎便看向了宋仪:“可惜……她底子太薄,宋五姑娘手里还有杀手锏,这会儿应该给我了吧?”
    原本开粉黛阁的时候,宋仪就已经透露过一部分了。
    只是那个时候,她并不能完全地信任陆无咎,这个时候,卫锦已经是落水的一条狗,用不着自己再客气。
    宋仪从袖中摸出一本小簿子来,上头密密麻麻地记载着许多香粉香料的方子。
    “有这些,足够用了。我不指望一本万利,即便是一锤子买卖,也够捞上一笔。陆大先生拿大的,我拿小的就好。”
    卫锦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宋仪的身体里停留太久,以至于留下这样多的破绽。
    约莫,她也没想到自己还能咸鱼翻身吧?
    宋仪想来也是觉得讽刺,只道:“且叫她好好看一看,自己珍而视之的东西,被别人当做一文不值的东西扔出来时候的感受。”
    “宋五姑娘,真是个歹毒的女人啊。”
    陆无咎叹了一口气,上下打量着宋仪,给她下了个判断。
    宋仪正待说自己这不算是什么,顶多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没料想,陆无咎摸出白纸扇来轻轻一摇,笑道:“回头找几个人去芙蓉斋的脂粉里动点手脚,再叫上几个花子,千金万两的生意也没得做……”
    宋仪:“……”
    这般的陆无咎,也有资格说自己歹毒吗?
    宋仪有种扶额叹息的冲动。
    ☆、第九十七章 早起
    天色已经暗得看不见人了。
    卫起将擦手的锦帕扔进盆里,身边的侍女小心翼翼地服侍,将他外袍褪下,收了下去。
    “夜深了,王爷请歇息吧。”
    卫起并不应答,扫了眼前这侍女一眼,正待回身,忽然记起来什么,回头道:“看着有些眼熟,哪儿的?”
    这侍女一身粉白的夹袄,下头是浅桃红色的百褶裙,看着温婉淑丽。
    她闻声一怔,怯怯地抬眼起来看了卫起一眼,低下头时已经羞红了纤长的脖颈。
    “回王爷的话,奴婢是太后娘娘赐下来的……”
    剩下的话,却已经是听不见了。
    太后赐下来的,还能有什么说法?
    侍妾呗。
    卫起心头冷笑了一声,压住心中的不耐,淡淡一摆手:“伺候得不错,陶德,赏她黄金二十两。下去吧。”
    “王、王爷……”
    难道下一句不该是留自己侍寝吗?
    这侍女简直有些发愣。
    “哗啦……”
    珠帘被掀起,陶德的头垂得低低地,从外面进来,应了一声,而后招呼那侍女离开。
    侍女半天才回过神来,大受打击地离开了卫起的屋子。
    卫起看了看自己袖口,将刚换上的中衣解了下来,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
    “谁安排的?”
    “嘿嘿……”陶德已经回来了,听见这话,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您又不是不知道,太后娘娘总想往您枕头边上塞人,属下这不也是为难的吗?”
    “本王说,你这胳膊肘朝哪边呢?”
    卫起睨视他。
    陶德一个哆嗦,虽看见卫起脸色不好,但是这种情况他已经看得多了。
    “往常您也总得意思意思的,这一回属下按着您的吩咐行事呢。”
    “我的吩咐?”
    ……好像,的确有这么回事。
    卫起捏了捏自己眉心,终于露出了几分疲态,他坐了下来,披上一件精致的金色云龙纹长袍,道:“最近没心思搭理她。倒是她那边有什么消息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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