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慧叹了口气,她心想,还有几天就要还工厂的钱了,真不知道到时候会发生什么。可她还是装作无所谓的样子说:“没事儿,船到桥头自然直,到时候会有办法的。”
    能有什么办法?能想的办法都想过了,如果工厂逼债,除了申请破产,把这一公司的东西卖了还债,她实在觉得无计可施。
    冯笑笑问:“这几天童装的销售怎么样?”
    任慧说:“还不错,单日的数据都比上个月好,可能和天气变冷了有关吧,但还看不出什么……”
    冯笑笑叹了口气,说了声:“好。”
    *
    下午,冯笑笑和任慧在办公室里对着帐,她们最近把公司所有能拆借的钱都挪了过来,账面上依然只有十几万——跟接近百万的工厂尾款相比,如同杯水车薪。
    突然,杜帅敲了敲总经理办公室的门,他一脸欣喜的说道:“裴总、慧姐,你们快看,外面下雪啦!”
    冯笑笑立刻拉开一扇白色的百叶窗,窗户上结着一层雾蒙蒙的水蒸气,她擦干净一大片,果然见窗外,鹅毛大雪正簌簌的往下落着,马路的柏青地面上已经覆盖上了薄薄的一层。
    她立刻拉着任慧下了楼,早上还平静的天气,此刻北风呼啸,抬眼看灰蒙蒙的天空,雪被风卷着剧烈的打着转,雪里面还夹着沉甸甸的冰粒子,打在脸上生疼生疼的。
    冯笑笑心想:下雪了……
    任慧兴奋的说:“太好啦,下雪了,这才十二月初啊,看来今年肯定是个寒冬!”
    “寒冬……”冯笑笑从嘴角挤出两个字来,心里忽然松了一口气:“寒冬……”
    *
    两天后,央视的新闻和天气预告铺天盖地的预告着寒冬的消息:一轮又一轮的西伯利亚冷空气来势汹汹,俄罗斯的大雪已经把克林姆林宫的红顶变成了白色,全国的煤炭支援东北供暖,黄河结冰,南方城市做好御寒准备……
    一夜之间,宁城和遥城的两个城市、六个专柜的蓁月的男女童羽绒服都卖脱销了。
    九二年,大部分羽绒服都是进口的,一件要大几百甚至上千,这对老百姓来说算是个奢侈的新鲜事物,并不是所有的国产品牌都能生产,尤其是童装中做羽绒服的品牌更加屈指可数。
    相比于棉花做的传统棉服,羽绒服更加轻便、舒适、保暖,蓁月的童装羽绒服相比于进口品牌,便宜了一半以上,很多妈妈一见到就想给孩子买一件,好度过这个寒冬。甚至有其他城市的妈妈听说宁城有个牌子的童装羽绒服好,专门从外地赶来宁城给孩子买,虽然价格并不便宜而,可家长们都怕这个冬天,把家里的小皇帝和小公主冻着了,如果花钱买个新鲜,自然是要先给孩子买的。
    没几天的时间,六个专柜几乎是同时要加单,省会和外市的国营商场还有采购部门专门来蓁月订货,生产的压力一下子上来了。
    羽绒服的销量虽然上来了,一时间销售的营业收入都还没有及时到账,可工厂的尾款却没钱付清。就算冯笑笑和任慧他们有十张嘴跟厂长解释现在的销量如何好,许诺如何给工厂更多的利润,这个死板的厂长依然固执的坚持——不见钱,不开工。
    冯笑笑火烧眉毛,又给sammi打了一通电话,她正准备等着又一次被sammi拒绝i却告诉她:“裴总,你别着急,何总他辞职了,说是要回英国读个管理的ma学位,何氏服装集团马上就换新老板,你的钱应该没什么问题的话,三天后就可以打给你的账上!”
    “辞职?为什么?”冯笑笑心想何士超是何氏的继承人,继承人怎么会辞职?
    “他说想要深造,老爷就给他去读书了。何氏的老爷还是个开明的人,在子女读书上从来都是支持的。”
    “哦……”冯笑笑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心中却满是惊喜。她又想到那日在酒窖的何士超,这个男人,行事作风从来乖张的让人摸不透。
    可管他呢,只要钱能按时到账就行!
    尾款一结清,工厂就开始加班加点的生产。几千件追单不到十天就生产完成,通过大货车连夜运往各市,不到半个月,又产生了第二批、第三批的追单。
    冯笑笑趁着这个寒冬将至,趁着这股销售热潮,把蓁月的专柜火速开到了全省,蓁月童装在1993年的春节到来之前,似乎一夜之间遍地开花。
    *
    大雪一连下了好几天,温度已经到了零下,一到下班工厂的工人们就立刻回家,躲在家里的暖气里不出门。纺织厂后面,路面空空的,连个人影都看不到,就连平时走街串巷的卖麦芽糖的小贩都看不到了。裴东升拉下了铁门,这才下午6点,天色已经黑透了。
    他缩进衣领里,用围巾遮住了脸,只露出一对眼睛。可不一会儿,雪就粘在他的眉毛和头发上,看上去就像个白胡子老头。到了巷子口,眼看着没几步就到家了,他远远的已经看见家里的窗户里已经闪着黄色灯光。
    “裴东升是吧?等你好久了。”忽然,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
    北风吹的裴东升把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他好不容易睁开,见三个彪形大汉正站在面前,都穿着军大衣,两高一矮。
    “干嘛?有啥事?”
    “有啥事!呸,你日子过得倒是逍遥!”站在中间的矮个子啐了一声:“这么个鬼日子,你倒是看看,有人在外面挨冻吗?老子还得出来找你!”
    “你们想干嘛?”裴东升语气中有一丝慌张。
    “还钱!”
    “我……再缓缓,这几天我就能借到,真的,我妹子最近生意好起来了,过两天就有钱……你们打听打听,我妹子她真的有钱了……”裴东升被几人的气势镇住了,往后退了几步。
    “你妈的,不就几千块吗,拖了半年了!没那个命,你说你借那么多钱干嘛?是不是闲的蛋疼!你今天还是拿不出是吧,我老大说了,别废话,先打一顿再说。”
    三个人二话不说,把手边一把铁锹扔在他身上,裴东升向后一个趔趄,屁股着地倒在了雪地里,虽然雪后,可这一下坐的猛了,屁股也生疼生疼的。
    可这屁股上的疼马上就不算什么了,一只大脚忽然猛地向他的脸上踹来,塑料的脚掌底子顿时在他脸上留下了一个重重的鞋印,他觉得脑袋被踹的有些发晕,他喝到:“你们光天化日怎么打人呢!”
    “打的就是你!废话真多,妈的,继续揍!”
    三人的拳头昏天暗地的像流星一样袭来,打在他脸上、肚子上,腿踹在他的腿骨、腰椎上……一阵阵剧烈的疼痛感袭来,他已经喊不出声,嘴里只有血的咸腥味……
    ☆、第10章 .17.14.80
    (1992年12月)
    裴东升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他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身上铺着白色的棉被,身上被插着各种各样的管子。他睁开惺忪的眼睛,见母亲在床头旁的椅子上打着瞌睡,父亲正一脸焦虑站在床头。
    “爸……”他虚弱的说,止疼药的吊针还在往下滴,他脑子里晕晕乎乎。
    “醒啦!”裴父一见他睁开了眼睛,立刻迎了过来,叫醒了裴母:“老婆子,东升醒了!”
    裴母睁开惺忪的眼,果然看见儿子醒了,她颤抖了一下嘴唇差一点哭出声音来,在安静的病房里突然嚎叫了一声:“我的儿啊,你受苦了啊……”
    裴东升昨晚连夜做了一夜的手术,如今昏迷了十七八个小时,此刻他的左眼青肿着,已经看不出原来的形状,嘴角烂了,一只胳膊上缝了十七八针。但这都是小伤,更重的伤是他的肋骨和腿骨都断了,身上缠着厚厚的石膏。
    刚一醒来,一阵钻心的疼痛感突然袭来,裴东升试图挪动身子,可这才发现自己浑身上下根本动弹不得。他回忆起昨晚在雪地里被自己昏天暗地的那三个人揍了一顿,心中还仍然窝着火,可他却一点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晕过去的了,又是怎么被送到医院来的。
    “你别动啊,医生说不能乱动!你断了两条肋骨呢,左腿骨也断了!到底是什么人打你的,下手也太黑了!”裴父说。
    “还能……是什么人,高利贷……的人!我都说了……再缓我两天,可他们……听也不听,直接就……开打了!”裴东升从胸腔内一字一顿的往外挤着字,每说一个字都扯动一下伤口,疼的钻心。
    裴母一听这话,果然跟她想的差不多,又嚎啕起来:“都跟你说了别跟那帮人借钱!别跟那帮人借钱!那些流氓哪里是我们惹得起的呀!你就是不听,现在倒好,不见棺材不掉泪了吧!”
    裴东升正准备反驳几句,忽然见妹妹裴月珍和任慧进来了,手里各拿着几个饭盒。
    冯笑笑从昨晚就一直在医院里陪着外公外婆守着,担心受怕了一整夜,白天给任慧打了个电话说暂时不去公司了,没想到刚一下班,任慧也主动来了,两人便出去给一家人打包些吃食上来。
    裴东升脑袋正晕晕乎乎的,这会儿突然看见了任慧,也分不清自己有没有离婚了,虚弱的叫了声:“媳妇儿……”
    任慧听到这一声媳妇儿,突然脸一红,本想对着裴东升骂回去,可见他面色如纸,一个好好的人大半条命都没了,便生生咽了回去,没接他的话茬。
    冯笑笑义愤填膺的骂道:“那帮人也太可恶了,有没有王法了还,哥,你别担心,我已经报警了,抓到他们了肯定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外婆这会儿正急切的心疼她的宝贝大儿子,也没了什么理智了,对着冯笑笑骂道:“你还说呢!还不是你!若是你肯早点替你哥把钱还了,他能受这份罪!”
    “我……”冯笑笑一时语塞。
    她本不是不愿意借给裴东升钱,若是她真的小气,这前前后后也不会早就借出去两三万了,只是裴东升一直有借无还,冯笑笑总是想想故意拖拖他,让他觉得自己的钱不是个无底洞,说借就能借到。
    可她要是早知道,这帮高利贷真敢下这种狠手,她说什么也会挪个几千块出来应急的。只是没想到,这些人打人打的这般一点预兆都没有,好像突然之间就暴走了。
    哎,她在心里叹了口气,一直往外借钱,却没落下个好。大舅在面前半个死人一样躺着,这会儿又被外婆骂了几句,她心里还真的生出了几分愧疚出来。
    还是裴父为人公道,他说:“你个老婆子,这事儿怪月珍做什么,冤有头债有主,他自己个混小子欠的账,有本事自己还去,月珍虽然是他妹妹,又不是他裴东升的附属品,凭什么让月珍替他还钱!”
    裴父是当过兵的人,又是个男人,裴东升虽然伤的重,可在他眼里也不是大事儿,没有裴母那么眼皮子浅。
    护士这个时候走了进来,恶狠狠的说:“你们一家子吵吵什么,不知道病人需要休息啊,都快七点了,病房留一两个人就行了,其他人赶紧回去吧,别吵到病人休息。”
    虽然外公站在自己这边,冯笑笑心里仍然有几分歉疚感,毕竟自己的亲人遭罪,没能及时阻止,她这个“宇宙都围着自己转”的个性实在是受不了。于是她便主动说:“我留下来吧,爸妈昨夜熬了一晚上了,今晚你们好好歇歇。”
    裴父面露难色,说:“可东升这会儿可是拉屎拉尿可都不能自理,你虽然是他亲妹子,但毕竟也是个女人家……”
    任慧立刻淡淡的说:“我也留下来吧,反正东升是我前夫,还有啥我没见过的。”
    一家人听见这话,心里各自都暖了一下。尤其是裴东升,本来他晕晕乎乎的,刚才一家人到底再吵些什么,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可任慧一说自己要留下来照顾他,他却听得真真切切的了,虚弱的说:“媳妇儿,你别走……”
    裴父裴母倒是真的累了,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便也不跟任慧再多客气,就离开了。
    *
    裴东升这一晚上一会儿醒一会儿睡的,折腾了一宿,还没到三点,冯笑笑就累得不行了,趴在床角边眯了会眼。
    任慧拍拍她,说:“你在旁边的小床上随会儿吧,我来盯着就行。”
    冯笑笑一脸歉疚地说:“慧姐,真不好意思,你都跟我大哥离婚这么多年了,这事儿还麻烦你。”
    任慧说:“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他毕竟是我儿子的爸爸不是,他被人打成这个样子,我也看不下去。”
    冯笑笑强行振作了下精神,这半年,任慧和杜帅两个人天天在她面前眉来眼去的,她都看在眼里,她知道这个年代,很多人对这种姐弟恋多少有些排斥,可自己毕竟比这个时代的人开放些,觉得若是他们俩真的情投意合,倒也没必要去避讳那些世俗规矩。
    更何况,杜帅那个小伙子,人品和才华倒也是不错,配任慧绰绰有余。
    可怎么这会儿,她见任慧这态度,怎么突然又觉得任慧对裴东升还是余情未了呢?
    连她自己都对大舅的做法看不下去了,但任慧却还愿意摒弃前嫌来医院照顾她,冯笑笑真心觉得任慧的心胸比自己大好多倍。
    她见裴东升似乎是真的睡熟了,便小声问任慧:“慧姐,你不会,对我大哥,还……”
    任慧正帮裴东升塞着被子,她一听话茬就知道冯笑笑想说什么,说:“呸,还什么?他都背着我出轨了,你以为我还会原谅他吗?你想都别想了,我这辈子都不会再重做你嫂子了。只是一日夫妻百日恩,你看他这幅惨样,我总不能真的见死不救吧。”
    “哎……”冯笑笑长叹了一口气,心想:任慧真是个好女人,只可惜这么好的女人跟大舅有过夫妻之缘,他却没好好珍惜。如今眼看着就要被其他的小鲜肉抢走了,她心情复杂,不知道该为任慧高兴,还是该为大舅悲哀。
    *
    冯笑笑和任慧第二天去上班的时候,因为熬了一夜,都面色苍白,两个人一进公司就钻进了各自的办公室。
    杜帅见两人前后脚进公司的模样,又刚在公司同事那里听说了慧姐的前夫、裴总的大哥受伤住院的事情,这前后一联系就立刻猜到发生了什么。
    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明明是前夫了,受伤了居然还有脸让前妻照顾。那个叫裴东升的,他也见过一眼,样貌虽然不差,可气质却颇轻佻不稳重,在他心里,是如论如何也配不上慧姐的。
    他故意找了件公务去找任慧,敲开了她的办公室的门,见她趴在办公桌上,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杜帅有些心疼的说:“慧姐,你要是不舒服就请假回家吧,别硬撑着。”
    任慧抬起头来,无力的看了一下杜帅,说:“算了,最近各个专柜的销量难得追了上去,市场部的人都忙着呢,我不能带头掉链子。”
    杜帅轻轻把门关上,坐在任慧对面,他看着任慧空洞的眼神和苍白的嘴唇,真想把她揽入怀里安慰一下,他抿了抿嘴,说:“慧姐,你是不是……去照顾……你前夫去了?”
    任慧无奈的笑笑,心想什么时候开始,蓁月也开始没有秘密了。说:“你这个小兔崽子,八卦倒是听了不少,是啊,我前夫住院了,裴总家里又只有两个老人,我就去帮忙了。”
    “你不会想跟你前夫……复合吧!”杜帅这人说话历来耿直,从来不会拐弯抹角。
    “你!”任慧见杜帅一脸醋样,心中竟然隐隐有几分开心。“你管的真是挺宽的呀!”
    “慧姐,你不会真的想和他复合吧,我怎么听说,是他出轨在先,这样的男人你不能再吃回头草了!”
    任慧一听就怒了,都说家丑不能外扬,她也是要面子的人,可如今前夫出轨的事情就连杜帅这个设计师都知道了,可见蓁月里关于自己的八卦早就满天飞了。
    她有些恼怒的说:“都是哪个长舌妇跟你说的!你小子可别不学好,被他们带坏了!”
    “我……”杜帅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这才发现自己一时情急,傻愣愣的戳中任慧的伤心事了,可他是真的着急了。以前他一直不急不躁的,只知道默默对任慧好,是因为总觉得没到时机。可要是她真的同情心滥发和前夫复合,他可真的肠子都要悔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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