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外人在场,顾含风没了顾虑,面色早已绷不住地沉了下来,苏卉瑶脸上强装出的笑意亦是无迹可寻。相顾无言中,苏卉瑶与顾含风都明白对方的心事所在——送顾儒去,他们实在难以心安;不去,又没有理由,总不能公然抗旨。到时候没事都会有事了。
    “事情未必就如我们想的这么严重了。太后此举虽是蹊跷,但若真是与儒儿的身份有关,直接将咱们抓起来下到大狱即可,不会只派一个内侍来传口谕。”最后,顾含风开口打破了沉默。
    苏卉瑶何尝不明白顾哈风所说的,心里却依旧七上八下:“话虽如此,太后无故召见,总归不会是什么好事。”
    “萧薇在宫里,她不会让儒儿有事。”这是目前唯一能说服顾含风让顾儒进宫的理由。
    萧薇确是可以保护好顾儒。苏卉瑶稍稍松了口气:“还有四妹妹与太子殿下。待会儿让那位公公带封信给他们,拜托他们替咱们好好照顾儒儿。我们在外头鞭长莫及,宫里有人照应,儒儿不至于孤立无援。就是真的出事儿了,咱们也能尽快得知。”
    商量定,苏卉瑶与顾含风将顾儒常用的东西收拾妥当,去了他的小书房。
    “太后为什么要见我?”乍一听到苏卉瑶的话,顾儒也是意外地不得了。在他的印象里,那位高高在上的老奶奶从不是他可以亲近的人。
    “儒儿最近学了不少东西了,太后啊是想看看儒儿学得如何,有了多少进步了。”苏卉瑶搬出了太后应付她与顾含风的话。这对顾儒来说,已足够成立。
    “原来是这样。”顾儒没有丝毫怀疑,转而看见顾含风,悄声对苏卉瑶说道:“娘亲,爹爹好像不开心。”
    苏卉瑶想了想,蹲下/身去,在顾儒耳边,用了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了一句话,顾儒的疑虑顿时消了,望向顾含风的眼神里满是感动。
    顾含风见了,一头雾水,刚要问苏卉瑶与顾儒说了什么,就听得顾儒说道:“爹爹舍不得儒儿,儒儿也舍不得爹爹跟娘亲。爹爹你放心,进了宫,儒儿一定会好好表现,让太后高兴,早些让儒儿回来。”
    这些年下来,顾含风对顾儒视如己出,可他从来没有对顾儒直接表达过自己的情感,很多时候都是在极力扮演着严父的角色。听到顾儒的话,一时之间他不知道该说何话才是恰当。
    “儒儿问你话呢,发什么愣啊?”苏卉瑶有意调节气氛,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催促着顾含风作出回应。
    顾含风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却也只应了一个字:“好。”
    顾儒与苏卉瑶相视一笑。继而,苏卉瑶牵着顾儒朝外头走去。看着他们的背影,顾含风的心情竟真的好了一些。尽管还是担心顾儒此去会身陷虎穴,但他更愿意相信情况不会那么糟糕。
    将顾儒送上马车之后,苏卉瑶将亲手写的一封信交给了那名内侍,托他转交给沈娆:“有劳公公了。”
    “娘娘请放心,奴才一定将信带到。”内侍满口应下,随后带着顾儒出发了。
    到了宫里,内侍领着顾儒先去了太后宫里复命。太后问了顾儒几句他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所学的,顾儒一一应答如流,太后很是满意地赏了他一份文房四宝,尔后让人带他去了东宫。
    “儒儿?”见到顾儒,沈娆首先想到的是苏卉瑶带他进的宫,可苏卉瑶要是来了,自然会来看她,不会让顾儒一个人来此。
    “儒儿给娘娘请安。”顾儒跪伏在地对着沈娆行了个大礼。
    “好孩子快起来。”沈娆连忙扶起了顾儒:“你怎么在这里?”
    “太后娘娘说要查看我的学业,让我在宫里住上一段日子。”顾儒说着,从内侍的手中拿过书信递给了沈娆,说道:“这是娘亲写给娘娘的。”
    沈娆接过,拆开细细看完,除了对她与洪洛的问候之外便是请他们照顾顾儒。沈娆合上信,将目光投向了那名内侍,问道:“太后娘娘让公公送了小公子来这儿,是否有了安排?”
    内侍回答道:“回娘娘的话,太后娘娘说小公子对皇宫虽不陌生,到底没在这儿住过。他年纪小,住在别处怕是那些奴才有疏忽委屈了他,住在她那儿又怕小公子觉着无趣儿闷得慌,想着您是与他熟识的,就命奴才来传话,小公子在宫里的这段时间就住在您这儿了。”
    “知道了,公公一路辛苦了。”沈娆示意细珠将赏银给了内侍,内侍千恩万谢地退了下去。
    “儒儿,你先跟着细珠下去,待会儿我去找你。”沈娆摸了摸顾儒的头,笑着说到。
    “好。”顾儒乖巧地冲沈娆笑了,尔后对着细珠感谢道:“麻烦细珠姐姐了。”
    顾儒长得惹人喜爱,嘴巴又这样甜,细珠心里欢喜,忙是笑道:“小公子客气了,请随奴婢来吧。”
    顾儒对沈娆施了别礼,便是跟着细珠下去了。他走后,沈娆渐渐收起了笑容。
    第六十八章
    沈娆打听过了,宣顾儒进宫、让他住在自己这儿的确是太后的意思。只是她记得,昨日洪洛去过太后宫里。值此非常时期,她不相信两者之间毫无关联。
    顾儒住在东宫,苏卉瑶不出几日一定会来探望,洪洛便会有机会与她见面说话。可是,那又能怎么样呢?只为了见她一面,说上一两句无关痛痒的话,就值得他连一个不涉世事的孩子都利用上么?为什么自己的暗示于他没有一丁点作用,反倒让他有越来越疯狂的趋势?
    沈娆心绪沉重地将苏卉瑶写的书信看了一遍又一遍。字里行间,都是家常问候。她与顾含风根本不知道真正想让顾儒进宫的不是太后,而是洪洛,更谈不上怀疑洪洛的用心。沈娆身在这深宫高墙里,身边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她开始不确定对苏卉瑶隐瞒下洪洛与自己成亲的真正意图究竟是否明智。好在事情尚未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她出不去,但可以派个可靠的人去给沈嫣送信。
    将手中的信收好放到一旁,沈娆去了书房,略略想了一想,即是动起笔来。安顿好顾儒,细珠前来复命,听人说沈娆来了书房,便是去到门外,禀话道:“娘娘,小公子那儿已安排妥当了。”
    “知道了。”沈娆正好写完,简单应了一句,将信装好后,打开了门,让细珠进了来,吩咐道:“这封信你必须要交到二姐姐手上,不可由旁人代传和代收。”
    嫁进宫中时日不长,沈娆自己再不比往日任性,细珠亦是随着主子日益沉稳,沈娆看在眼里,总归是高兴多一些。细珠是从国公府跟着沈娆到现在的,对沈娆吩咐的事她从来都是尽心尽力去完成,沈娆不说理由她就从来不问,忠心与本分都是没得挑,沈娆对她最是信任与倚重。这件事,她只放心交给细珠去做。
    听沈娆说得这样慎重,细珠便知此事事关重大,郑重说道:“是!娘娘放心,奴婢去送,绝不会有闪失。”
    沈娆还想再做些嘱咐,有宫人来报:“启禀娘娘,外头有人求见,说是善王府的人。”
    沈娆心头一顿,直觉情况严重了起来。她看了一眼细珠。细珠聪慧地心领神会,将信往怀中藏好,沈娆赞许地对她一笑,去见来人了。
    “娘娘万福!”见到人出来了,秋冬对着沈娆福身行礼。
    沈娆扶起了秋冬,问她道:“卉姐姐来了?”
    秋冬回答道:“是,王爷与王妃都进宫了,正在太后娘娘那儿陪着说话。王妃娘娘吩咐奴婢来瞧瞧娘娘与小公子,顺便告诉娘娘一句,她待会儿也会过来。”
    秋冬是苏卉瑶身边得力的人,沈娆不能让她看出任何破绽,即是暂按下了心事,笑意盈盈地说道:“好,儒儿在厢房,我带你去。”
    “奴婢谢娘娘。”秋冬对着沈娆谢了恩,随即跟着她去往顾儒的住处。
    “儒儿才进宫你们就赶了来,怎么,怕哀家苛待他不成?”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顾含风与苏卉瑶,太后说出口的话有玩笑的意味,但是脸上的神情看不出是喜还是不喜。
    “微臣不敢。”顾含风恭敬地说道:“儒儿走得匆忙,有些惯用的东西收拾漏了。微臣担心他哭闹惹得太后娘娘不快,这才赶着送了进来。”顾含风所言不假,顾儒常用的东西确是没有带全,可并非是他们大意,而是苏卉瑶故意为之。若非一早留有后招,他们有何借口进宫一探虚实?
    “除了给儒儿送东西之外,瑶儿已经很久没有给太后娘娘请安了,心里挂念得紧,便是求了王爷带我一同进宫。”苏卉瑶笑着接了一句。
    听了苏卉瑶的话,太后那副让人吃不准喜恶的表情不见了,望向苏卉瑶的眼神也带上了可见的善意:“数你嘴甜。不过还真是,自打你嫁了人,只顾着相夫教子,哪里还顾得上我这个老太婆?”
    苏卉瑶赶忙福身说道:“是瑶儿的不是,所以今儿个特来请罪。”
    “那你说说,是怎么个请罪法?”太后的心情很不错,居然跟苏卉瑶打趣起来。
    “只要太后娘娘喜欢,瑶儿可以每天都说笑话给您听,保管一个比一个乐活。”苏卉瑶进宫
    的目的是留下,这话是试探也是请求。
    太后如何听不出苏卉瑶的话中深意,当场拆穿道:“你是为了哀家还是不放心儒儿啊?”
    “自然是为了太后娘娘您了。”苏卉瑶有备而来,回答得从容得体:“儒儿能得太后娘娘您亲自指点,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善王府上上下下与有荣焉,何来不放心一说呢?”
    “这么听来,哀家若不留你在宫中住上一段时日,岂非拂了你一番好意?”太后对顾儒丝毫没有放在心上,要不是昨日洪洛说起,她本身也有自己的考量,断不会为顾儒操半分心。至于苏卉瑶,留下会有些麻烦,但并非全不可行,反而到了必要的时候,会方便她行事。
    太后改了主意,决定留下苏卉瑶。她看了一眼顾含风,问道:“哀家一下子将瑶儿与儒儿都留在身边,王爷不会怪我老太婆吧?”
    真要依顾含风的想法,是立即带苏卉瑶和顾儒回去善王府,可留在宫中这个决定,是苏卉瑶与他在来之前就商量好的——
    萧薇武功高强,必是会尽力保护顾儒的安全。但她的身份是太后的暗卫,只能在不得已的时候出手相救,不方便在明面上行动。苏卉瑶留下来,顾儒自会跟在她身边,比起他只身于此,要让人安心得多。这无疑是目前最好的办法。
    “孝顺太后娘娘是应该的,微臣不敢也不会心生怨怼。”顾含风说出了一早准备好的说辞。
    “如此,就还住在芳华园。那儿你从前住过,想来不会不习惯。” 太后很是满意顾含风的回答,却是只说了留苏卉瑶在宫里,没有提及对顾儒的安排。
    苏卉瑶并不着急。她这个做母亲的既然在,顾儒跟着她住才是最合理的。即便太后另有想法,不让顾儒来她这儿,只要她人在皇宫,就会全力护顾儒周全。
    “是,瑶儿遵旨。”苏卉瑶顺从到。
    “既然你来了,儒儿也就不必住东宫了,让他跟着你住在芳华园吧。”反正人在宫里,太后并不介意他们母子是否分开。一个女人跟一个小孩子,能掀起多大风浪来?
    苏卉瑶暗暗舒了口气,这是再好也没有了。她福身谢恩:“多谢太后娘娘。”
    顾含风也对太后行了礼,表达了自己的感谢之情。知道他们心有挂念,太后倒也不为难他们,没有多留地让他们下去了。从太后宫里出来,苏卉瑶与顾含风立即前往东宫接顾儒。
    顾儒从小到大都没有离开过顾含风身边,认识了苏卉瑶之后,对她更是依赖,进宫不过半日,心里早已思念起他们来。见到秋冬,得知苏卉瑶与顾含风进了宫,他便眼巴巴盼着爹爹和娘亲来此。尽管他们是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顾儒还是觉着是过了许久的时间。听到有人来报善王爷与王妃到了,他立刻飞也似地跑了出去。
    “爹爹!娘亲!”见到苏卉瑶与顾含风,顾儒高兴得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了。
    “卉姐姐,王爷。”沈娆对二人的称呼还是和从前一样。
    “四妹妹一向可好?”苏卉瑶好久没见到沈娆了。上次她回门,顾儒正好身体不适,没有与她见到,这会儿自是亲热。
    “我很好,姐姐呢?”沈娆心情复杂地寒暄到。
    “一切都好。”苏卉瑶笑着应到。
    “娘亲,你跟爹爹是来带我回去的吗?”顾儒是真的想回家了。听到苏卉瑶与沈娆的对话结束了,迫不及待地问到。
    “太后娘娘还想要考考儒儿,我们暂时不能回去。”苏卉瑶如实相告。
    听到不能回家,顾儒失望地嘟了嘟嘴,但也懂事地没有多说什么。
    “我会留下来陪你,过些日子咱们就可以一起回家了。”
    顾儒眼前一亮,欣喜之情溢于言表:“真的吗?”
    顾含风与苏卉瑶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顾儒心里的失落一扫而光,拍手笑道:“太好了太好了。”
    众人都被这份稚子之趣给逗乐了。之后又是说笑了一阵,苏卉瑶与顾含风便带着顾儒离开了。
    芳华园属于内宫苑,顾含风是外臣男子不得入内。虽是千般忧心,万般不舍,他也只得与苏卉瑶和顾儒分别。
    “顾郎放心,不会有事的。”苏卉瑶笑着宽慰顾含风。
    “爹爹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娘亲的。”顾儒信誓旦旦地保证到。
    “你安心住着,我不会让你们出事!”怜爱地摸了摸顾儒的头,顾含风对苏卉瑶说到。不单是言语上的安慰,他心里已是有了打算。
    尔后,夫妻二人会心一笑,没有再多说什么。顾含风朝宫外走去,苏卉瑶牵着顾儒回了芳华园。
    第六十九章
    听到苏卉瑶与顾儒同住在芳华园的消息,洪洛的反应让沈娆的猜测得到了证实——此事确是洪洛的手段。沈娆想不通的是太后的态度。按理说太后应该最是忌讳苏卉瑶与洪洛有机会相处才是,这样将她留在宫中,洪洛要是想见苏卉瑶了,他是太子,明面上去不得,暗地里总有方便之时。难不成太后也认为苏卉瑶成了亲就没有大碍了么?
    沈嫣年长沈娆一些,对人事自是多几分了解,她可不相信太后对苏卉瑶的忌惮会因为她嫁给了顾含风而消除。相反,洪洛这回大费周章地引了苏卉瑶进宫,凭太后向来的警觉,绝对早已看出了他的别有用心。
    以顾儒的身份,太后根本犯不着对他的学业操心,此番宣他进宫的理由那么经不起推敲着实叫人担心。洪洛的一意孤行已然转成了一场祖孙之间的较量,而苏卉瑶与顾儒何其无辜,要成为太后与洪洛两厢斗局中的牺牲品?
    起初从沈娆那儿得知洪洛的蓄意所为,沈嫣想着只要沈娆不被洪洛利用,洪洛便会明白他的计划在第一步就失败了,会就此收手。没想到,洪洛非但没有停下来,还把太后给吸引了进来。太后是在皇宫一路披荆斩棘笑到最后的人,瞧着慈眉善目内心狠绝不留情。沈嫣意识到了,单凭她与沈娆,阻止不了即将发生的。
    沈嫣愈想愈是不妥,愈想愈是不安。如果不让苏卉瑶了解到自己此时的处境,无疑会陷她于敌暗我明的危况。然而从另一方面而言,沈嫣不忍苏卉瑶再为洪洛而心生烦忧。从前那么多无端是非让她几乎举步维艰,好在上天怜见,让她遇着了顾含风,才因祸得福,摆脱了那些不该由她承担的一切。如今,竟是要打破这份美好,让她的心里再添上一份苦?
    不知会苏卉瑶,太危险;如实相告,不忍心。在这两种情绪的纠缠之下沈嫣举棋难定,连门被推开的声音都没有听见,更加没有发现已经走到她身边的文清。
    世家大族礼敬神佛古来有之,去的勤快些不是什么稀奇事。所以,尽管沈娆来的那一日并非是依例上香的日子,沈嫣早早地出了门,文清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后来沈娆去而复返,他才隐约觉得这里面不寻常。
    文清看得出,沈嫣自上一次从国公府回来后就有了心事。对沈嫣这位容貌与才情兼备的妻子他本就心里疼爱;他的人品亦称得上“谦谦君子”四个字,对沈嫣从来尊重有加,没有那些个纨绔子弟的恶劣习性与低级趣味。因此,沈嫣没有主动说,他便默默关心着她,从未因好奇而主动打探过。
    这会儿,文清进门许久,眼见沈嫣眉头深锁,面色越发难看,又是连着叹了好几口气。饶是他性子再是温厚,终是忍不住出声问道:“遇着什么难事儿了吗?”
    沈嫣被吓了一跳,见是文清,舒了一口气。看到他一脸的关切之情,她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他。
    “你不必为难,我并没有深究之意。只是看你愁眉不展,担心你才问上一句。”文清善解人意地想要打消沈嫣的顾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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