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王多寿次日再来,她才知道怎么回事。
    原来新帝登基后,首先面临的就是掌管朝政,以及宫里各项事宜,所以自打卫傅登基后,他几乎忙得连轴转。
    这边事还没忙罢,就有大臣以陛下既已登基,该早日立后为由上奏,请陛下广选天下贵女,择一才貌兼备品行贤良之人,册立为皇后。
    总之这封奏疏说得极为繁杂琐碎,扯了一通什么‘天为乾地为坤’的大道理,长篇大论地对卫傅说,似乎他不赶紧立后,就是罔顾了祖宗家法。
    全然罔顾卫傅早已娶妻多时,甚至已经诞下了四个孩子的事实。
    当时有许多人觉得这大臣是不是老了迂过头了?你就算想出风头,也不该在这事上出风头啊?
    可转天就有关于福儿的流言传出,说她本为陛下当年还是太子时的宫女,不过摊上了一份同患难的情谊,才能以妻自居,实则根本没有经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既然不成礼,自然不能视为妻。
    局势也是从这时才开始乱的,本来许多人都觉得那位上奏的老臣人老迂腐想出风头想疯了。
    可这个流言传出后,却让许多人家态度暧昧了起来。
    于是,各家各府就眼睁睁地看着这位老迂腐老大臣在前面‘畅所欲言’,下面连举荐各家贵女的名单都出来。
    众人这才意识到自己后知后觉了。
    怪不得别人高官厚禄,你就只能跟着在后面捧人家脚后跟,这明明就是有人图谋后位,故意设出来的局。
    以一个老迂腐老顽固为引,实则冲着后位去的。
    各家各府意识到这点后,自然不吝帮着推波助澜搅合浑水。
    这可是后位,后位啊!
    若是自家能出个皇后,百年富贵都不用愁了。
    反正已经有人打头了,甭管能不能拿下后位,反正也没损失,说不定就摊到自家头上了呢?
    所以最近京里和朝堂上可谓是乱象横生。
    第188章
    王多寿作为福儿的弟弟,面对这样的情况,自然是又气又急。
    他还是知道姐姐和姐夫的一些事的,还听姐姐说过当初她和姐夫成亲是皇后娘娘应许,正武帝赐的婚。
    可外面那些人偏偏说姐姐是不成礼,不能视为妻。
    开始他觉得这些人为了皇后之位都疯了,竟然罔顾事实,可很快他意识到了一个问题,能坐到这般位置的人都不傻,哪个不是人精,没事说这种被人一捅就破的谎言做甚?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也许当初他姐和姐夫成亲的时候,确实可能在‘礼’上有所疏漏,才会被人抓住漏洞,以‘不成礼’为由。
    他首先想到的是,既然是赐婚,应该是有赐婚圣旨,若是有圣旨,那什么问题都可以解决了。
    天地君亲师,再大的礼,能大过皇帝赐婚?
    遂,便托了一个在制赦房为官的友人,让他帮忙查一查当年圣旨留存的底薄。
    一般圣旨发下,制赦房是有留存底薄的,也就是会记一下某年某月某日发了一张什么圣旨,什么内容,供以日后查阅。
    谁知查了后才发现,当年并没有发过这样一张赐婚圣旨。
    王多寿就知道岔子可能就出在这了。
    可能对方就是知道没有赐婚圣旨,才敢以‘不成礼’为由图谋后位。
    ……
    要知道赐婚这种事,对下面人来说重要,但对上面的人来说,其实没那么重要。皇帝、皇后、太后、甚至妃位以上的品级,都可以给下面的人赐婚。
    有时就是一句话,陛下给谁谁谁赐婚了。
    好了,下面人都知道了,自然秉着口谕去办。
    只有相对来说,较为重要事情和场合,才会颁发圣旨着重其重要性。比如说给某某皇子赐婚皇子妃,比如说与蒙古联姻,某某公主嫁过去,额驸是谁谁谁。
    而当时卫傅和福儿的处境是被圈在东宫,临被流放之前,有人来告诉他们陛下给二人赐婚了,然后仓促补了个婚礼。
    这种情形下,只有口谕,没有书面圣旨很正常。
    要是正武帝还在,这事其实也简单。
    他自己发下的口谕,他肯定记得。
    问题是正武帝,哦,现在该叫太上皇了,带上太上皇后跑了,现在谁也不知道他在哪儿。
    可能背后那些人就是抓住这点,才会闹得这一出。
    不同于王多寿的忧心忡忡,福儿似乎一点都不担心。
    “你别担心这个,别说你姐夫还在那儿,你忘了你姐夫做官后,我有封赠诰命的诰书?”
    最起初卫傅的官位是经略安抚使,从二品的官衔,那时福儿的诰命便是夫人的品级了。
    一般圣旨是为统称,若是分得细一点,则要分为诏、制、诰、敕、谕几种。像命妇的品级,一到五品是为诰命,五品以下则为敕命,妇从夫品级。
    诰命夫人的封赠,是有正儿八经的诰书,代表着朝廷承认福儿为正妻的身份。
    所以福儿一点都不慌。
    “姐,你不懂,以前有过这种案子,姐你可听说过‘张玉案’?”
    .
    要说到‘张玉案’,那还要追溯到元丰朝的时候了,当时有一士子名为张玉,十年寒窗苦读,一朝中了进士,天下闻名。
    这张玉不光年轻,人长得也是一表人才,就被其座师看中了,招了为婿。
    张玉娶了座师的女儿后,夫妻二人倒也恩爱。
    到这里时,整件事还算是一段佳话。可偏偏就在这时,有人爆出张玉其实在家乡还有原配,张玉属于是停妻再娶,犯了大燕律法。
    《大燕律例》:官员有妻再娶,杖九十,私罪,降四级调用。后娶之妻离异(归宗)。1
    对于普通人来说,停妻再娶不算什么,顶多被人戳脊梁骨痛骂,只要女方不拿着婚书告上衙门,其实不算什么事。
    但对于朝廷命官来说,这就是大罪。
    若查属实,轻则丢官,重则朝廷永不录用。
    爆出这件事的人,其本身不是冲着张玉去的,而是冲着张玉的岳父,也是他的座师。
    属于朝堂上一贯攻讦的手段。借由攻击身边人,来牵出后面的人,再给你扣上一个大帽子,冠以罪名。
    像张玉岳父就被人扣上了仗势欺人,纵容女婿停妻再娶之类的罪名。甚至张玉妻子,也是座师的女儿,也被质疑了命妇的合法性,有欺瞒朝廷的嫌疑。
    因为她本就不是妻,却被以妻子名义报给朝廷,得到了敕命的封赠。
    总之这罪名是越罗织越大,到最后竟发展到欺君罔上了。
    当时这事闹得挺大的,都想着张玉的岳父这次怕是要完,谁知人家不愧是多年在朝为官老臣,非但没有乱了手脚,反而串通了女婿改了供词。
    以当年在家乡所娶之妻,并非是妻,而是家中长辈为其纳的妾室为由,驳了对方的攻讦。
    其中所用的手段,就是不成礼,不是妻。
    而他们所凭借的‘不成礼’,就是张玉当年娶妻时,没有婚书。
    要知道,当下市井民间,并不是每个人娶妻都有婚书,毕竟不识字的人占大多数,有些老百姓也不知道婚书的重要性。
    张玉出身贫寒,原籍是个小乡村,他们那里的人家娶妻,从没有拟个婚书的说法,多是办一场婚礼,父母乡亲都知道了就行。
    可从朝廷律法上来讲,朝廷是只认婚书的。
    一般婚书上会列举双方婚嫁之时的聘礼和陪嫁,以及双方姓名,生辰八字,父母姓名等等。
    若日后有了官司,多是凭借婚书为证。
    比方说女方嫁过去,不久便因病过世了,女方娘家是可以向男方索要回女方嫁妆的,这时就要以婚书上所记录的嫁妆为证。又或者是双方订下婚书,有一方悔婚,只要拿着婚书去告,一告一个准。
    张玉及其岳父就是钻了‘没有婚书’这点空子,以礼不成为由,质疑了原配的合法性,将之降为妾,躲避了这场攻讦。
    其实所有人都知道,张玉的那个原配可能就是他的原配,他确实属于停妻再娶。
    但没有婚书,说什么都没用,因为律法只认婚书。
    ‘张玉案’虽和福儿的这件事不太相同,但道理是差不多的,那些图谋后位的人完全可以用‘不成礼’为由,来质疑其诰命封赠的合法性,再借此来驳回福儿为正妻的合法性。
    听完后,福儿又被开了眼界。
    “你说你们这些当官的,怎么这么多心眼?什么都能被你们利用!”
    王多寿苦笑:“姐,我虽是当官的,但我可没有他们那么坏。”
    福儿瞥了他一眼:“你没有学坏,那你那个妾是怎么回事?家里一直有不准纳妾的规矩,你倒好,偷偷摸摸就纳了个妾?”
    一提这事,王多寿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姐,这事你别管。”
    似乎也知道这种口气对付他姐没用,他又软和了腔调:“纳这个妾,不是我想纳的。”
    “是崔氏?”
    福儿目光一转,当即明白了。
    一提到崔氏,王多寿的脸色更不好看了。
    见此,福儿也不知该说什么。
    毕竟到底怎么回事,她都还不知道,也不好多言。
    但想到同为女子,便又道:“你们既然是夫妻,当初娶她,也是你愿意娶的。既然娶回来,你就要对得起人家,咱们家可不幸负心汉。像你刚才说的那个叫张玉的,千万别学了他,让我说这种人就不该让他还当官,还有他那个岳父,没得苛待老百姓。”
    “这二人下场并不好。好了姐,我们先不说这些,这事你打算咋办?”
    “看你姐夫打算咋办了。”
    “可——”
    王多寿虽欲言又止,但福儿何尝看不出他的意思。
    人心都是善变的,地位不同,想法自然也不同了,说不定卫傅会为了得到朝臣的拥护,就换个皇后,或者多纳几个妃子入宫。
    不管怎样,这对福儿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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