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深处走去。

    “来了吗……我的……”男人低沉的嗓音如看不见的绳索勾着她前进,带着一种别样的蛊惑意味诱使她往深深处去。她想侧耳谛听,却始终无法听清最后两个字。

    你的什么呢?

    纤长的眼睫上下扇了扇,呈现半阖的状态。她摇摇晃晃地向前走,来到一扇门前,手掌在干燥的铁门上摸了一把,娴熟地按下电子锁的密码。

    一切都朝着不受控制的方向发展。

    门开了。幽幽的光亮铺陈在她眼前,丁点微光刺进她的瞳孔,令她蓦然间听清了那句话的最后两个字。

    “来了吗……我的夏娃。”

    大门闭合,隔绝了门外的电子时钟轻响。她回神,睁开双眼,身后已然落锁。

    刚才那样……是催眠?

    房间中央放着一张床,床边有矮柜和书桌,还有抽水马桶。设备齐全,俨然是一间高配置的牢房。

    而床上,坐着一个男人。

    他架着腿,俯身低声笑着,亲切地向她招招手:“hello, my eva.”

    她看清了男人的容貌,几乎在此同时,想起了被这双残酷的手支配的恐惧。

    这双与陆之屿如出一辙的眼睛旁,有一颗浅浅的小痣——与她脑海中的残缺影像重合。

    “陆枕。”她沉声道。

    他双手双脚皆有沉重的铁链束缚,被禁锢在严密不透风的高级牢笼里,脸孔上挂着将一切掌控在手心的自负狂妄。

    她曾在脑海中设想过很多遍,不曾想过陆枕是这副样子。

    事实上他和陆之屿长得不太像,他生了一张娃娃脸,看上去顶多二十七八,笑起来一双眼眸弯弯,人畜无害的模样。她见过这双黑洞似的眼瞳中最残忍嗜血的光,手脚不受控制地发抖,冒出冷汗。

    在真正危险时她反而镇定下来。

    她故作淡定地迎上他的眼睛,双手背在身后不动声色地向后靠,“你真的是陆枕?”然而门板上光滑一片,没有锁,连个门把都没有。

    该死。

    她被关在里面了。

    和眼前这个人一起。

    盖过愤怒与憎恨的,是发自心底的深深畏惧。

    她不自主地回想起头皮曾将近被撕裂的痛楚,冰冷的手术刀游走在自己肌肤上的触感。这张脸是她三年来噩梦的源头,这些年他不曾变。那使她五脏六腑剧烈抽搐疼痛的糟糕回忆事到如今已然具备令她身体发冷的能力。

    男人玩味地瞥她一眼,变换了姿势,双脚踩地,“哐当”一声,他足腕上拴着的铁链重重摔在地面,震起扬尘。但他似乎很愉悦,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眼尾如柳叶般上扬,语调悠然:“怎么,刚来就想走?我可真伤心。”

    方榆强行按捺住心中慌乱。她不确定他的活动范围有多大,后背依旧紧紧贴着门板不敢妄动。

    男人仿佛能一眼看穿她内心所想,笑意更深,“my eva,不必担心我会对你做什么。我已经对折磨你这件事失去了兴趣。”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尖利的针刺在她头皮上,方榆几乎要将自己的掌心抠破,“你是住在这里的医生?”

    “从前是,现在不是。”他难得耐心地回答她的问题。

    “你是陆枕?”她再一次问他。

    “my eva,看来你并没有想起全部的事情。”他看上去不喜欢听她叫自己这个名字,收拾了一下自己手腕脚腕上的铁链,横躺在床上,一手撑着脑袋妖妖娆娆地看她,眼睛一眨,对她抛去一个媚眼,“想不起来才对嘛。”

    方榆对他的搔首弄姿毫不理会,只觉周身恶寒,面无表情地问:“你是谁?”

    “我只是一个无名之辈而已,不重要。”他露出些不耐,拨弄着着自己过长的额发,懒洋洋道,“你还是跟以前一样不识趣。乖女儿,我叫你过来可不是想听你跟我吵架。”

    “谁来跟你吵……等等,你叫我什么?”

    “乖——女——儿——啊。”他似乎被她逗笑,撑坐起身子,下了床,一步步向她走来。他脚上的铁链很重,在他脚腕处磨出的伤痕如今变作一层厚厚的茧。铁链叮当作响,他走到方榆面前定住。巨大的阴影罩下来,他歪过头嫣然一笑,单手挑起她的下巴,像是在数落她,“怎么,连爸爸都不认了?”

    像极了父女间的家常对谈,然而这样的平静诡谲令她毛骨悚然。

    从年龄、相貌等一切客观因素上来看,他都无法担任她的“父亲”这样一个角色。而他的表现看上去好像他们之间真的熟稔到那种程度似的。

    她发觉自己又没法动了。

    非但不得动弹,还没法开口说话。

    指腹在她嘴唇上点两下,带着若有若无的责怪,“不准腹诽你爸爸。”

    方榆咬紧后槽牙往一边躲避,冷眼瞪他。

    手指在她嘴唇间用了点力,眼前的画面开始模糊。方榆不知所措,直挺挺地向前栽倒,靠进他怀里。他虽带着镣铐,手脚还算灵便,单手将她一扛,丢去肩上。他心情不错,甚至哼起了小曲儿,“早这样该多好?非要倔,真是女儿大了翅膀硬了。”

    他随手甩她在床上,人没醒。收了铁链,低低一叹:“乖乖的,待在这里等你的小情人来。好久没见,怪想他的呀……”

    ***

    方榆做了个梦。

    她很少做梦,因此不易察觉自己身处梦境。

    有人抚着她的脸叫她“eva”。

    金属质感的电子合成音响彻在空荡的房间内。

    冰冷的,疼痛的,恐惧的——利器割开皮肤的感觉。锐利的刀刃沿着皮肤的肌理蜿蜒,银白色的金属抵达之处绽开鲜红的血花。

    鲜血汩汩地往下流淌,织成一张绵密的网。

    而掌刀人的力道与位置控制得极好,制造的伤口虽多而密集,却深浅适宜,避开大多数要害。

    在梦境中,她以第三者的视角旁观了整个过程。

    杂乱的头发挡住了面前亮到刺眼的灯光,她头颅低垂,睁不开眼。双手平展撑开,被赤条条地捆绑在钉成十字的木头上,后背直接贴上粗糙的倒刺,是一个屈辱又颓然的姿势,在掌刀人眼中俨然成为一件极具艺术感的献祭品。

    他持刀退远了一点,上下欣赏了一番,像是在称赞自己的杰作般复而靠近她,对她耳语:“看,宝贝。多么富有仪式感的画面。”他没使用变声器,说的是中文,口气亲密得如同多年父女。

    他身穿漆黑的长袍,戴着鬼面,整颗头隐匿在深深的帽兜之下。他的视线扫到不远处的屏幕,略微歪过脑袋。变声器传出他幽幽的声音,他讲的是英文,“切下她的手指吗?我才不干。这可是我的小宝贝eva,出多少价我都不干。”

    他在跟谁说话?

    气氛陡然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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