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晴忆起几番分别时伏青山曾说过的话,心中隐隐有着担忧,酌言劝道:“青山面上斯文,一肚子的鬼心肠,否则怎么能年级轻轻就爬到督察院去。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无,你最好防备着不要叫他将你暗算了去。”
    伏罡叹道:“所以我才苦恼,为国事我当与他合作,这也是皇帝愿意看到的。但若以私事而论,他毕竟未存正心。”
    他千哄万哄亲自抱着晚晴到了畅风院,又握着她的手哄她睡着了才复又出外到书房,看公文一直看到五更上朝时洗把脸就走。
    晚晴睡到日上三杆才起来,自己要了水梳洗过到起居室,望着面前热腾腾的粥与饼却是一点胃口都没有。陈妈妈上前道:“这皆是大将军吩咐过,老奴照着做的,为何夫人仍是不愿意吃?”
    晚晴胸中有些呕逆,捡了只指肚大小紫红色的樱桃来咬破点皮轻轻吸着内里甜甜的汁子,挥手道:“妈妈快去吧,我自会慢慢吃。”
    陈妈妈退了出去,晚晴吃了点酸甜的有了些胃口,才端了那碗皮蛋瘦肉粥起来搅着,就见铃儿进来回道:“魏夫子在外求见。”
    晚晴道:“快叫她进来。”
    不一会儿魏芸进来,虽仍是那套绛色褙子并打满补丁的长裙,面上倒还坦然。晚晴请她坐了才问道:“应天府的事情处理的如何了?”
    魏芸躬礼道:“还好,高含嫣已销了案。”
    她将到应天府后一应发生的事详详说给晚晴听,晚晴边听边用粥,倒还吃完了满满一碗。待魏芸说完了才笑道:“所以那窦五如今就在应天府关着?”
    魏芸道:“听丁捕快言,至少得让他把应天府的刑具全试上一回才能放了他。”
    晚晴放了碗拍掌到:“抓的好。他当初一把抓了我儿子走,我心几乎都要碎了一地,到如今若是夜里紧张还要梦到。那样的坏人,也该让他受些报应。”
    魏芸起身道:“只是既有了这样的事情,只怕奴家不好再在这里做夫子了。”
    晚晴拉她坐下了笑道:“我这人直来直去心中没有那些弯弯绕,你既夫子做的好好的为何要走?高含嫣或者还想害我,既然我知道了就会全力防着,我就不信她的手还能伸到将军府来。”
    上回连仆从带出云阁的墙皮一并都给遣送了回去,如今将军府所有家下人皆是换的从凉州来的自已人,晚晴自然不怕。
    督察院外,高含嫣坐在马车上撩了帘子,一双眸子直勾勾盯着那高大府衙两只石狮相卫的大门,她不知等了多久,连坐姿都不换,一直都是这样直直的盯着。如今天色已黑,外面已经升起了火把,院内差房中也亮起了油灯。
    知书与善棋两个在外也站的腿酸脚软,上前问道:“小姐,咱们不如明日再来等?”
    高含嫣怒目扫了知书与善棋一眼道:“给我好好的盯着。”
    她来此几回伏青山都避而不见,到后来索性知会了门上衙役不准放她进去。高含嫣气的咬牙切齿,也只能在此等着。不一会儿她见有杂役牵马慢跑到了上马台前等着,忙扶了知书下车,也缓步走到上马台前,就站在那里等着。
    果然不一会儿伏青山大步走了出来,边走边解了官服带子脱着官服,脱了直接扔给杂役,下面仍是一袭寻常所穿的松色圆领袍子,他到了上马台前才要上马,见高含嫣在旁冷冷望着自己,左右衙役杂役并几个护卫皆看着,遂拱手道:“大嫂!”
    高含嫣道:“君疏如今有了官威,我等平民实难见你一面。”
    伏青山皱眉负手,低头问道:“何事?”
    高含嫣道:“会群芳的事,难道你要我在这里说?”
    伏青山听了会群芳三字眉头皱的更深,回头四顾后道:“去你马车上说。”
    他回头止了跟上来的护卫,先一步上了马车,冷冷看着高含嫣也上了车,马车缓缓而动时才道:“大嫂不惜搬出早成灰烬的会群芳来,所为何事?”
    高含嫣道:“我家夫君魏仕粟屈死于会群芳一个妓子的身上,何等的耻辱,本来此时已经过去就不好再提。但是前段时间我竟听闻那妓子春嫣与其妹妹醉莲姑娘与伏郎中相交甚深。而且,听闻伏郎中当时不止是吏部的郎中,还是个妇科郎中,那春嫣与醉莲两个得了娼门脏病,也是伏郎中一力给药外敷内服,而魏仕杰身为你妻子的兄长,死于那青楼时,竟未得你一言一语的提点。这些事情若是传出去,也不知百官还能不能信你督察使的官威。”
    伏青山听着高含嫣的威胁之言竟然笑了起来:“我做妇科郎中好多年,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情,你就满京城去传说又如何?”
    高含嫣侧望着他油盐不进的神情,亦笑了起来:“我就雇上七八个说书的,叫他们在街市上的茶馆中昼夜不停的说,也许督察使大人会喜欢。”
    伏青山道:“我听闻窦五被应天府捉了正在轮番受大刑,还听闻京城有名的聚丰典当行中不但能当财物,还能拐人,尤其是周边州县中半大的小姑娘们,本来好好的在街上走着突然就要叫人捉了去直接送到妓院,若有些性子烈不从的就要被直接杀掉填到后院枯井中。如此无本的营生窦五干了七八年竟然无人能查,若不是大嫂能扯了高千正的虎皮作大旗,怎会到如今应天府都不能将窦五法办?”
    “你……”高含嫣越听越气,一手指了伏青山道:“那皆是窦五所做,与我何干?”
    伏青山道:“本与我无干,但若大嫂非要雇七八个说书的去茶馆里说书,那我就只好将自己搜集的证据全送到应天府去,也好叫应天府查一查大嫂你这些年所累的巨资,是清白还是肮脏。”
    到了陈漕巷口车停,伏青山撩了帘子看了许久才道:“这是你的私宅。”
    高含嫣柔声道:“你也许久未曾来过了。”
    伏青山先自跳下车进了院子往内走着,高含嫣自然也跟了上来。知书善棋见此忙去吩咐厨房起菜,不一会儿就一溜食盒端了菜饭并酒摆到了起居室。伏青山在包锦的软蒲上坐了,以指腹慢慢磨梭着酒杯却不饮,见高含嫣自拈了杯子闷闷喝着,手在鼻下搭了道:“你如今是个富可敌国的财主,又高太傅清名而退,自己寻个年轻力壮的男子成亲,往后再收敛了那些恶毒收段做些干净生意,只怕此生还能有个善终。”
    他这确实是诚心相劝,毕竟在他穷途末路时是她出手相帮才有如今的高位。高含嫣却不领情,摇头道:“世间男子许多,可惜都不是你。”
    她喝的有些醉了,自己扯了那芙蓉色交领上长的衣带撕开胸膛问伏青山道:“为何你们总喜欢那些无脑的蠢妇人?”
    伏青山当然知道她说的蠢妇人正是晚晴,是而摇头道:“你当人蠢,不过是你自己眼睛出了问题而已。”
    高含嫣冷笑:“我从十二岁开始给父亲做官场上的参谋,十五岁开始自己做生意,银钱如流水般到了我手中,我再替我父亲谋更加位高的官职,如此一来我的身份水涨船高,有了更多的便利去做更挣钱的生意,于是手中资本累成巨富,我父亲亦是位极人臣。这皆是我的谋略亦是我的手段,我一步步爬到长公主的位置上费了多少功夫用了多少手段,竟然叫一个蠢妇人一刀就将一切毁掉,我心如何能安?”
    伏青山听她讲的惊心动魄,从这中年妇人的眉目间看到不能悔改的魔鬼渐渐要凸出眉心,但她这实言恰似面镜子一般照着他的内心龃龉。他空有报负之心,最后却臣服于官场上的潜规则,空有愤世嫉俗的心,却与这魔鬼一样的女人在此交杯换盏同流合污。他清楚看到自己心底的龌龊与罪恶,但正如当初在伏村时的不回头,在中书府时的义无反顾一般,如今为着一腔无法洗去的血耻,仍要一往无前。
    但是,高含嫣此人,是再也不能沾染了。
    伏青山轻轻推开倚靠过来的高含嫣,拂了拂袖子道:“你若想要达成什么意愿,我们非敌非友,但若于我有利,我也许会帮你,说来听听。”
    高含嫣揩了眼角重又坐正了道:“我要杀了那个村妇。”
    第八十六章 督察使
    伏青山饮了口酒在嘴中豁然转身,冷看了高含嫣许久忽而掰过她的头在她唇上抵磨着吻了起来,高含嫣以为自己终于重又诱惑着这年轻英俊的督察使动了心,吞了那口酒整个人攀爬到了伏青山怀中来剥他的衣服。
    伏青山忽而双手一紧,将高含嫣脖子整个掐起如捏小鸡般捏着,越捏越紧高含眼喉头咯咯作响眼睛都鼓了出来,双手拍打不及慢慢垂了下去时才一把松开,冷冷看着伏在锦莆上喘粗气的高含嫣道:“若她是村妇,你就是个贱妇。我忍你再三也不过是为了当初的知遇恩情,你可知你一次次作计要害她,我皆看在眼里?不过是因为不痛不痒,我不加以追究也就罢了。上回在宫中,你与刘蕴玉合起伙来害她,倒叫我有些感恩伏罡能教她些功夫,制得了你这毒妇。既如今居然还敢动如此歹毒的心,我又岂能再容你整日这样作倡?”
    高含嫣缓过气来冷笑了起来:“你不要忘了,她如今是伏罡的妻子,他俩每日每夜同睡在一张床铺上干那种事情,你可知伏罡在床上的本领?”
    她忽而闭了眼睛似是痛苦又似是在回味:“伏罡铁打一般的身子她也能陪得住,可见那村妇就是个贱货,浪货!”
    伏青山果然叫她刺激的失了理智,狠狠抽了高含嫣一耳光道:“你若再敢说下去,我只怕果真要一刀结果了你。”
    高含嫣撕了衣襟敞开胸脯,那两只软塌塌的绵兔子松垂晃摆着,她仰高了脖子叫道:“来,刺吧,你忘了你被魏芸逼的无处藏身时的卑贱,忘了自己当初在我膝下的摇尾乞怜?”
    她忽而颤着哭腔嘶嚎起来:“你将当初给我的温存全拿走了,一丝也不剩,再也不肯碰我,整日冷眼看着我,就像看个无理取闹的小丑一般,若你若有种就来杀,杀呀!”
    “泼妇!”伏青山起身在地上来回走着,见帘外知书一手捏着衣襟往内偷望,吼道:“滚出去!”
    知书忙忙的退了出去,伏青山这才半膝跪了压着高含嫣,嘶声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再不愿意碰你吗?因为你肮脏,不仅仅是身体还有灵魂,肮脏的灵魂叫我厌恶之极。就算会群芳的妓子们千人骑万人踩踏,可她们的灵魂是干净的,她们只是屈就于生活而不能反抗的软弱的可怜虫,而你不是,你可以主宰自己的生活,却因为对金钱以及权利的贪婪而肆无忌惮的玩弄所有人,玩弄这个世界,自以为自己聪明无比。”
    高含嫣好容易坐了起来,冷笑道:“那你以为你自己就不肮脏吗?你从一开始通过下贱的妓子们来接近魏仕杰,然后娶了魏芸,再踩着我往上爬,一步一步全是踩着女人的尸骨,说起来你比我更无耻。”
    伏青山一张俊脸以然扭曲,他头一回从别人的嘴里听到自己的行径,盯着高含嫣慢慢回想着春嫣,醉莲以及魏芸,一张张脸从他眼前掠过。他摇头道:“若你们无贪欲,又怎会叫我利用?”
    他站了起来,抖了抖身上松色的袍子往外走去。
    如今已经渐渐热了起来,伏青山出了陈漕巷缓步走着,见护卫小跑着牵了马过来,两下竟没有翻上马背,终是那护卫跪伏到地上叫他踩了才翻上去。
    三年前从凉州归京,他在秦州病倒险些丧命,病好后曾回过一次清河县伏村自己的家中。父亲伏泰印的坟头已然有了青青草,伏水氏的却还只是一包黄土。晚晴心念的粮食自然早叫高山与春山两个瓜分了,菜籽变成了油也早入了娄氏与几个孩子的肚子,比之要饿死人的青黄不接,晚晴那点吓唬人的语言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他挥退了簇拥着的州知县公里正文书,关了院门一人进了西屋,炕上的柜子里一套套叠的整整齐齐的衣服,皆是晚晴的针脚绵密,一双双千层纳底羊毛为线的布鞋,亦是她为他而纳。他忆起洞房那夜她曾说过:青山哥,我会想你,也许想你会叫我疯掉。若我想你,我就替你纳鞋纳衣服,等你再回来时,看到这里有多少双鞋多少件衣服,就知我有多想你了。
    伏青山抱着那一摞摞的衣服并一双双首尾相夹压的紧紧的鞋子,再回想起那漫天黄土中走远的一马一车,心如刀割,伏在衣服中哭的像个孩子一样。
    那始终仰望着他,如仰望神祗一样的姑娘,全心全依仰仗着他的,他的小妻子,是他亲手将她推入虎口狼窝。当听三嫂车氏平静讲述起自收到休书以后伏盛的图谋,以及伏罡半诱半拐半胁迫哄着晚晴出伏村等所有的经过。对晚晴的愧与悔,以及对伏罡的恨,足以将他整个人逼疯。
    伏罡至晚不归,等来等去只有罗郭来报信说他今夜要宿在枢密院不能回来。晚晴兴意怏怏楼上楼下的转着,铎儿如今也宿在应天书院中,一月不过两日休沐,她一个人守着这样大的府第,满京城却只能指望伏罡一个人,还比不得凉州可以策马出去跑上一趟。
    实在无事可干,晚晴便回房取了笸箩下来,找了匹布出来准备早备些小儿衣服。关妈妈亲自端了葡萄樱桃桃子满满当当一高盘果子进来,见晚晴剪刀喀吃喀吃剪着,忙放了水果上前夺了剪刀劝道:“夫人,孕期切不可动剪刀,否则……”
    晦气的话不能说出来,关妈妈指着自己的嘴唇示意着道:“千万不能。”
    晚晴推了布头笑道:“我怀我的铎儿的时候百无禁忌,生来还不是好好的?”
    正说着,铃儿进来报道:“夫人,外院督察使大人求见。”
    伏青山?
    晚晴如今真是怕了这个人,也不知大晚上他又跑到府中来干什么,问铃儿道:“他可说了有什么事情?”
    铃儿道:“他说是咱家小公子的事。”
    晚晴霍的起身,不知铎儿出了什么事情,才要问,就见伏青山已经掀帘走了进来。晚晴倒不怕伏青山把自己怎么样,但总要在下人面前遮掩自己摭不住的不堪过往,挥手道:“你们先下去。”
    待铃儿与关妈妈两个退了,伏青山才道:“如今你也有些主母风范。”
    “我的铎儿怎么了?”晚晴见伏青山面上似是轻松,但仍担心孩子,逐了他目光看着。
    伏青山最受用晚晴这样逐着自己仿如看神祗般的目光,那么多年,她一双柔柔媚媚的眸子就这样追逐着他的身影,像是仰望神祗一样仰望他,渴求他的一份回应,而他却从未回应过。
    他在书案前止步:“并无事,不过是我想来见见你。”
    晚晴怒道:“你可真是够无耻!我如今是你的叔母,焉能私下相见。”
    伏青山展了伏罡所习的宣纸来看,手微微颤抖不能停息,皱眉道:“我说过,若以律法来论,你仍是我的妻子。”
    晚晴如今孕期未满三月,正是暴躁易怒之时,况且伏青山在外皆是个君子样子,到了自己这里就连廉耻都不肯带,她忍无可忍起身自架子上取了自己这几日才解了的九节鞭下来,甩开手持了钢锋道:“当初你说弃就弃,如今我不过略过了两天能看的日子你亦要眼红,不停要来搅和我,好不好咱们今日一同死了或者还能落个清静。”
    她与伏青山皆是少年时在一处,如今就算长大成人,对待彼此亦是当初的孩子心气。
    伏青山见晚晴钢锋已至,不知为何内心反而归了平静,闭了眼暗道:若是侥幸不死,只怕她从此会愿意坐下来好好听我说句话吧?
    晚晴自然也不会真的要杀了伏青山,那钢锋远远钉到了窗棱上,晚晴见伏青山仍是闭着眼睛不躲不闪的样子,到书案前垂手站住仰面问伏青山:“青山哥,你如今究竟还想要什么?或者说,你这样执著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你能不能告诉我。”
    伏青山苦笑道:“这么多年,你终于肯听我说话了。”
    两人隔案而站,伏青山道:“我当初曾求金榜题名,后来又求要平步青云,如今这些皆有了,可是我仍不快乐。因为无论锦衣还是华冠,皆要有人爱着才是有所交付,可我如今空有这一切而无处可交付。”
    所以,他如此执著想要回当初那份婚姻,除了那份只能在她身上消解和寻求到自尊的情丨欲外,晚晴于他来说,是父母宠溺的延续,是亦母亦妻,在他爬上事业的巅峰后如失望的孩子般想要寻求的一份慰籍与温暖。所以他才会不在乎伏罡与晚晴如今的关系,因为他对晚情除了性的冲动以及感情上的索求外,他还如眷恋母亲一般眷恋着这个陪自己长大的女人,而不是像伏罡一样,把她当成信仰,当成妻子,当成自己灵魂上的伴侣。
    晚晴指了伏罡所书的《般若波罗密多心经》道:“伏罡曾说,一切念起便是欲,欲是人们起心动念的原点,但原点却分着好坏。比如你起心动念想要做件事情,若这欲中搀杂了邪恶,那欲便是坏的,是不好的。但若你至心至纯,这欲便如纯钢,无往不利。你每每动心,所求皆搀杂太多杂念,比如与魏芸成亲,就搀着要平步青云的杂念,如此怎能不痛苦?怎能不惑?”
    伏青山一字字往下读着,点头道:“你说的很对,但既已起心动念,无论善恶好坏,人都该求个结果。我做事不问起因不论过程,只求结果。”
    晚晴见他取轻轻覆了那张宣纸,虽言语还强硬眉目间却已有所缓合,诚言劝道:“人的生是起心,活是过程,结果便是个死。你若只求结果,不如求死。”
    伏青山听了苦笑,摇头道:“你竟能说出这样有哲理的话来,我实在想不到。”
    他自幼读书聪颖天姿过人,从懵懂时就立志要寻一个能抒心畅怀谈诗论月的女子为伴相偕一生,是而从未将这那时候满头癞的小乞丐放在眼里。便是回到伏村回首而悔,也不过是怜她的苦,爱她的纯与朴,他始终未曾将她看到能与自己比肩的位置上。
    直到她这回上京,每一次见面都叫他惊叹不已。她到了伏罡手中之后渐渐竟改了当初那眼短心浅懵懵懂懂的傻样子,能读书识字亦能骑马兵器,如今竟还张口便能说出些富含哲理的话来。
    伏罡将这山村小妇人调理成了他理想中的良妻贤伴,却从此不再属于他伏青山。
    伏青山当然也能听出晚晴话中的讥讽,但是她能用这样的妙语来反讥与他,竟叫他惊喜不已,仿如二十多年来头一回重又认识了她。他支了双手在案上,隔着书案逼近了晚晴问道:“当年你在凉州时,我曾叫丁季带了一封信给你,那封信想必你没有读过。”
    许是烛光朦胧的缘故,灯下看美人,她那带着媚息的眼神中满是勾缠几乎要叫他不能自抑,正红色的交衽长睡裙映衬着她面颊是春海棠般的好颜色,比之当初在伏村爬到他怀中时的样子还要美上不知几许。伏青山心狂跳着,恶魔与神灵在他脑中交战,他总要血洗那次失败的耻辱,在她身上证明自己。
    可如今还不是时候,他仍然需要忍耐。
    晚晴想了许久才想起来,似乎是有这么一件事情。遂点头道:“我确实没有读过,而且也不知丢到了那里。”
    “总有一天你一定会看,而等看的那一天,你也一定会后悔自己没有早早打开看过。”
    隔着一张书案,边上烛火摇曳,伏青山就这样直勾勾盯着晚晴。若不是早知他的为人品性,这样清瘦俊俏男子深情的眼神,只怕晚晴此时也要脸红心跳。可惜她太过了解他,知他的人品与他的不堪,此时心中厌恶至极实在无可忍耐,高声唤道:“关妈妈,送客!”
    伏青山仍是望着晚晴,许久才甩着袖子转身离去。关妈妈不敢打问主母私事,自己也悄悄退了出去。
    晚晴上楼上铎儿卧室中寻了那木盒子出来,抱在怀中许久又翻开,内里一些陈旧的簪环螺钿,皆是当年的旧品,如今她已不用这些东西了。再掀开一层,下面就装着伏青山当年所写的《洗衣赋》并后来他托丁季带给她的那封信。晚晴捏着信许久,终是未曾打开便盒上了木盒子。
    当她彻底从他的阴影中脱离出来,无爱亦无恨,更不会对往昔的岁月有所缅怀,毕竟如今这样的日子,比过去在伏村时的每一天每一时每一刻都要好一百倍,而且,很快她就要迎接一个新生命了。
    自怀孕以来头一回,晚晴要感激腹中这小生命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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