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第七十四章
    迟迟愣了愣,虽然她早已经经历过了死亡,但是亲眼看着一个人去死,她还是第一次。想是不信一样,她伸出手去,探了探那人的鼻息,果然,连原本的温热的都没有了。迟迟转过头去,想找个人过来问问,可是大家都忙着找其他人,根本没空来管她。况且,那个男人……已经死了,他们还要去救别人,更加不可能把时间放在他身上了。
    过了没多久,又有人被挖了出来。这座客栈不大,里面没多少人,但因为刚好在摩崖岭下面,所以挖掘起来特别困难。迟迟走上前去看了一眼,那人在比较下面的地方,可能是被埋下去的时候身上被石头打到了,挖出来的时候已经没有了呼吸。迟迟看了一眼,既不是若松也不是琉璃,摇了摇头,士兵们又把那个人抬到一边去放着了。
    陆陆续续有人被挖了出来,若松也被找到了。他一个十几岁的半大孩子,已经昏迷了,腿被压在大石头下面,已经变了形,饶是迟迟不懂医术,也知道他这辈子站起来的可能性很低了。不过这样的情况下,能够活着已经是莫大的幸运了。若松还有呼吸,只要加紧治疗,救回一条命应该可以。
    迟迟跑到第一个死亡的那个男人那里,那兵士们的衣服全都拿了过来,盖在若松身上,她小心地掀起他的裤管看了一眼,里面血肉一片模糊,迟迟根本就不敢动。她想了想,拔下头上的簪子用尖利的一端划破他的裤腿,又撕下沈清扬的外套,给他简单地包扎了一下,让血流得不那么厉害。
    他做着一切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阵嘈杂,有个男人的声音在后面响了起来,“长公主在哪里?”迟迟没空理会他,她现在要做的,就是想办法把若松的命给救回来。至于其他的,公主府总不至于养不起一个闲人。
    旁边突然窜出一个人来,“哎哟殿下,你怎么能做这样的事情呢?”迟迟抬起脸,那是一张相当陌生的中年人的脸,她压根儿就不认识。迟迟只是看了他一眼,便又低下头,沉声问道,“你是这里的州长吗?”
    那个中年男人忙不迭地点头,“殿下,微臣带了足够的大夫过来,你……要不然让大夫看看?”
    迟迟听他这样说,移开身子,把空间让出来给州长带来的大夫。有了大夫……他们活下来的几率又会大一些吧?刚才忙起来了不觉得,此刻一站起来,迟迟才觉得腿发软头发晕。他连忙扶住旁边的一棵小树,等到自己稍微好些了才抬起头来环视了一圈儿周围。
    这个州长来得不算快,但是该带来的都带来了,大夫、被子、药材、水什么都都有。她稍微放心下来,那个州长又走到她面前给她行了一个礼,说道,“微臣不知殿下凤驾来此,未曾远迎,还请殿下恕罪。”
    迟迟摇了摇头,她现在可不想跟这个人纠结这些。见州长还不走,迟迟心中升起几分无力感,承诺道,“本宫知道你尽心尽力,这灾难原本就是不可预料的,不过死了这么多人,你要是能处理得当,回京之后,本宫自会在皇兄面前替你美言的。”
    听到她如此承诺,那个州长立刻笑得见牙不见眼,但又看到迟迟沉沉的脸色,连忙把笑容收了起来,给迟迟行了一个礼说道,“多谢殿下。”
    迟迟无力地扯了扯嘴角,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转头对他说道,“驸马过去帮着找人去了,你派人过去帮帮他,看他有没有需要的。”
    那个州长连忙点头,招呼来几个人,简单地吩咐了几句,那几个人就出发去找沈清扬了。
    眼看着天色将明,不断有人被找了上来,有人死了有人还活着,迟迟心中越来越没有底。当时琉璃是在厨房,按道理来讲应该埋得很深,但是她身边应该还有叶梧,叶梧武功那么高……她一定会没事的……
    手上突然多了一只炙热的手,迟迟一惊,下意思地抬起头,就看到沈清扬带着污迹的脸上挂着一个让她相当安心的笑容,“放心吧,若松都还活着,琉璃一定会没事的。”他的话,好像给了迟迟一个保证,突然又让她生出无限信心。是的,琉璃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迟迟觉得再这么等下去,她一定会疯掉的,她从袖子里掏出一方丝帕来,蘸了点儿水,给沈清扬把脸上的污迹和灰尘一一擦干净。擦到一半,突然有个兵士转过头来冲迟迟喊道,“殿下,你来看看,是不是这个。”
    迟迟一惊,连忙跑过去,就看到层层重压之下,有一只带着鲜血的手出现在了众人面前。那只手虽然到处都是血和伤口,但借着熹微的晨光,还是能看得出来肤质的细腻,山间女子终日劳作,决计不可能有这样的皮肤。手腕下面,是水红色的衣袖,上面绣着祥云图案,正是琉璃的手。
    迟迟几乎是大叫了起来,“是,就是她!”她转过头来指着那只手,不住地喊道,“就是她!你们快救她!”那些兵士赶紧上来,小心翼翼地搬开上面的石块和木头,迟迟站在旁边,突然觉得把她挖出来的这段时间好漫长,仿佛就在等待当中,这一生就这么过去了。她等得受不了,干脆随手拿了一柄佩刀,也开始挖了起来。
    沈清扬生怕她伤到自己,连忙走上前去抱住她,温言道,“迟迟,你在这里他们要顾及着你,反而动作慢,你跟我一起过去等着吧。”话音刚落,眼前就慢慢地出现了一个轮廓。等到身上的泥土和石块搬得七七八八了,他们这才看清楚,那只手上面,是一个男人。
    “叶梧!”迟迟跑过去,在他耳畔大声叫着他,一面叫一面用手在地上刨着。也许是她的声音起了点儿作用,叶梧慢慢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沈清扬还没有来得及跟他说话,他又闭上了眼睛。
    迟迟心中一空,下意识地要伸手去探他的鼻息,旁边的大夫连忙走上前来对迟迟说道,“殿下放心,这位壮士是内力损耗过度,并无性命之忧。”迟迟稍微放下心来,就在他们说话的当口,叶梧整个人都被挖了出来,和他一起的,还有琉璃。
    迟迟的心好像从悬崖上掉了下去,一直往下沉着,没有丝毫停靠的地方。她整个人都在打颤,见他们把琉璃抬出来,她在旁边不住地呼喊着琉璃的名字,“琉璃,琉璃,你回我一声啊,我是迟迟,你答应一声啊……”声音越来越高,又从高到低,好像经历了一个轮回那么久的时间。可是琉璃没有回答她,甚至不像叶梧那样,睁开开眼睛看她一眼。
    那是陪伴了她整个岁月的人啊,她原以为她们会永远在一起,谁都离开她了,就是琉璃不会。可她没想到,还真有一天,琉璃也会从她身边走掉。
    迟迟抓起琉璃的手,想要从上面摸到一丝温热,可是她好像才从冰水里拿出来一样,冷得刺骨,被她轻轻握在手里,很快就从她手中滑落了,连一分留恋都没有。“啪嗒”一声,是迟迟的眼泪掉在她脸上的声音,泪水打下去,立刻把她已经看不出颜色的皮肤洗出一片白净来。迟迟从袖口里掏出丝帕,就着自己的泪水,将琉璃脸上的污迹一一给她擦掉。可是好像永远都擦不掉一样,她擦得越多,脸上的水就越多。是下雨了吗?迟迟愣愣地抬起头看了一眼天空,东方隐隐出现了鱼肚白,太阳好像近在咫尺,没有半分下雨的样子。
    她低头看向自己面前的少女,她们说好的,这次回去之前就让她跟叶梧一起走的。她陪伴了自己那么长的岁月,眼看着她都找到心上人了,马上就要迎来新的日子了,可是……老天为什么要那么残忍?
    迟迟再也忍不住,将她的头抱在自己怀里,放声大哭了起来。
    沈清扬在一旁看着,他从来没看到迟迟哭成这个样子,迟迟就算哭,也都是小孩子的样子,好像下一刻就要从泪水中脱离出来,性子转换快得很。可是这一次,她好像把心沤出来都不够一样。迟迟,早已经把琉璃当成她的亲姐姐了吧……这么多年两人一直相互扶持着,才走到了今天,眼看着琉璃就要迎来新的生活了,没想到她却先一步走了……
    迟迟最后哭晕过去了,醒来时躺在一处她不认识的地方,她一睁眼睛,就觉得眼皮重重的,好像打不开一样。听见她有动静,沈清扬连忙问道,“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他鼻音重重的,一听就知道着凉了。
    迟迟摇了摇头,她朝外面看了一眼,说道,“上午了吗?”
    沈清扬点点头,“你哭晕过去了,我就把你带了回来。”见她朝自己看过来,沈清扬连忙说道,“你放心,琉璃……的尸身已经带了回来,若松也得到了救治,叶大侠……还在昏迷之中……”
    她想起晕过去之前,她摸到的那方已经塌陷下去的头骨,心中又是一痛,“如果不是她让叶大侠来救我们,她也不至于……”迟迟说到这里又想哭,但又怕沈清扬跟着一起伤情,连忙擦了擦眼泪,等泪意下去了她掀开被子下了床,“我去看看叶梧。”好歹那是琉璃喜欢的人,要是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她就真的对不起琉璃了。
    沈清扬点了点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问道,“要我陪你吗?”
    迟迟摇摇头,“我跟他有些话要说。”说完,便走到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打开门出去了。
    第七十五章
    第七十五章
    叶梧已经醒来,迟迟进去的时候就看到他手撑在床上,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走到对面的凳子上坐下来,两个人谁也不先开口,就那么静静地坐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叶梧才缓缓说道,“我到那里的时候,她......已经被山石砸到了头,躺在地上昏迷着。那地方没有光,我也不能查看她的伤口,只能凭感觉摸......”迟迟想到琉璃头上那方塌陷下去的头骨,就觉得心中一阵哀恸。但叶梧的伤心肯定不亚于她,她只能别过脸去,悄悄地将脸上的泪水擦去。
    叶梧吸了一口气,像是要把眼眶里的泪水吸回去,“她本来是在厨房我给煮面的......”如果不是他想吃一碗面,琉璃也不会跟迟迟分开,那样他们三个就可以一起得救,根本不会留她一个人。只是那碗面,他再也吃不到了。
    “不。”迟迟打断他,“是我不好,你若不是为了救我,也不会离开她......”叶梧摇了摇头,没有说话,现在去怪谁都没有意思了。琉璃已经去世,无论是迟迟还是叶梧,都应该是她放不下的人吧?
    琉璃的尸身不方便携带,迟迟问过叶梧之后,将琉璃就地火化。她又去琉璃的箱笼里找了几件她经常穿戴的东西,和她的骨灰一起,留给了叶梧。“我想,回去之后无论是把她封做郡主还是公主,都没有在你身边开心。”迟迟把东西递给叶梧,“她活着的时候我允诺过她,让她跟你在一起,如今她走了,也不能说话不算话。”
    叶梧将那盒骨灰接过来,这里已经快到京城了,迟迟将琉璃的骨灰留在身边那么多天,终于免不了还是要有交给他的一刻。他默然无语,只见迟迟又从袖口中掏出一个绣了一般的香囊,“这是我在她箱子里发现的,看这上面的花纹,应当不是给我的。”琉璃是她的宫女,如果不是给她,那就肯定是给叶梧的。
    他凝眸朝那个未完成的香囊看去,上面一只展翅的雄鹰,即使只有寥寥几针,已经隐隐见出神韵。迟迟笑了笑,“琉璃的绣功,在宫里都是一绝,好多宫人向她讨教呢。”她以前的所有东西,都是琉璃一手替她操办,如今她离开了,迟迟的身上,恐怕再也看不到那出神入化的绣功了。
    她抬眼看向叶梧,这才多久的时间?来时那个身长七尺的大汉,如今变得满目沧桑形销骨立,颧骨高高立起,粗粗一看,好像五十来岁的人一样。前段时间擦刮掉的胡子,如今又像杂草一样长了出来,乱七八槽地横在脸上。他没有了心悦之人,自然也就不在乎自己的形象了。
    “回去吧。”迟迟朝他挥挥手,“带着她,一起回你的岭南看看。”琉璃一生大部分时间都生活在皇城之中,骨灰能葬在山清水秀的岭南,也是一件好事。
    叶梧点了点头,终于说道,“以后若是还有什么地方需要的,派人传讯一声,叶梧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迟迟笑了笑,没有说话。叶梧看出她的想法,想了想,又补充道,“这是叶梧给你许下的承诺,并非来自他人所托。”
    迟迟一怔,叶梧却已经调转马头,朝远处的沈清扬挥了挥手,猛地一夹马肚,转身走了。
    迟迟目送着他远去,曾经的热闹都一层层地消失,只剩下寂寞了。也不知道将来,还会不会再有见面的那一天。
    回到公主府上,迟迟第一件事情就是让人给琉璃请了个牌位,她是救自己而死的,就是在公主府里立长生牌位,也是担得起的。简单地收拾一下之后,她才跟沈清扬一起,进宫去给李湛请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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