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屋里哭成泪人,屋外,黄阮阮跟张涛站在病房窗外,正看着里面一幕。
    看着屋内泪如雨下的女人,黄阮阮有些于心不忍,扭头看了张涛一眼,压低声音道:“张涛哥,我们这样会不会不好啊?宋大哥只是劳累过度晕倒,医生说休养下就好的……咱这样骗江姐姐,宋大哥醒来后会不会生气?”
    张涛摸摸鼻子,嘻嘻一笑,“不会,他醒了要是看到美娇娘抱着他,还不得美上天!再说这美娇娘啊,就是外冷内热,不逼一下她就不肯把真心拿出来!”
    见黄阮阮仍是一副骗了人心下难安的模样,他拍拍她的肩,“你别忐忑,咱这是做好事……再不让这两人和好,宋昱庭只怕没日没夜真要把自己累挂了!”
    黄阮阮想了想,深以为然,“也是。”
    张涛拉拉黄阮阮,“走吧,就别在这妨碍这两只世纪大复合了……”
    “嗯。”黄阮阮点头后仍站在原地,却有些愁眉苦脸的模样:“虽然我做了一件好事很高兴……但江姐姐一来,我这个冒牌女友就失业了……我又得回餐厅洗盘子了!”
    张涛一巴掌轻拍她脑壳,“有哥在,你给我好好回学校读书!”
    “哦——”少女的声音拖得长长的,充满了青春活力与欢欣鼓舞。
    ……
    外面两人笑着去了,而屋里江沅还在继续哭。
    哭到一半,身下的人忽然动了动,似乎是被她压的呼吸不畅,旋即他慢慢睁开了眼,在看到她的一霎视线猛地凝住,乌黑的瞳仁浮起狂喜,他动动唇想说什么,江沅却不待他开口,一头扑进了他怀里,攥住他的衣袖,哭得喉咙嘶哑,“昱庭,你放心,以后我都陪着你……不论发生什么事,我都陪着你……”
    宋昱庭一时震在那,面上失而复得的狂喜,激动到竟说不出话。
    这时两个医生走进了病房,为首的向宋昱庭道:“宋先生,您的身体没什么大碍,下午就可以出院了。回去记得记得劳逸结合,注意饮食规律,别再劳累过度……”
    江沅:“……”
    她抬头看看宋昱庭,宋昱庭看先前她泪如雨下,已猜出是好兄弟张涛的小九九。末了江沅哭笑不得,撑起身子想要起来,宋昱庭却不顾左右医生在场,双臂一紧,用一个不容挣脱的姿势,将她重重揽进怀中。
    .
    为了庆祝宋昱庭出院,也为了给江沅接风洗尘,张涛一马当先做东请客吃饭。
    吃饭的地点在城西的一家高档酒楼,张涛定的包间,满满点了一桌子的菜,不住张罗众人动筷。
    许是太久没亲昵相对,又许是破镜重圆后心情激动,江沅与宋昱庭从医院出来后竟都有些羞赧的模样,满脸都是甜意,却期期艾艾欲说还休,像十七八岁刚谈恋爱的小年轻。
    张涛见此一幕指着宋昱庭调侃,“呀,老宋,你吃啊,怎么不拿筷子啊?是不是这包厢太热了,你脸怎么有点红?要不要把空调打开?”
    桌那头黄阮阮噗嗤一笑,宋昱庭怎么拿得了筷子,他的手在桌底下牵着江沅呢!——这从医院到饭店的一路,这两人虽没说什么话,但相互牵着的手就没一秒钟松开过。即便到了饭店上了桌,宋昱庭的右手仍是紧握着江沅的左手,时不时还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那浓郁的欢喜与温情,从贴合的掌心到交缠的指尖,藏都藏不住。
    最终还是江沅出了声,对宋昱庭说:“我们还是先吃饭吧,医生说你要补一补。”其实潜台词就是这两个灯泡都看着呢,咱要牵回去牵。
    宋昱庭依依不舍松开了手,却将座椅往江沅那挪了挪,两人的距离能够更亲近。
    对桌张涛也有意让气氛轻松起来,不住开着玩笑,他问黄阮阮:“小丫头你当初怎么就偷到老宋家去了呢?”
    黄阮阮咬着一块排骨,不好意思地说:“我根本没想偷他的……不不,应该说我从没想要偷东西!我当时在一个酒店打工,那个黑心老板故意拖欠我们工资,我怎么要他都不发,可我老家的妹妹还要交学费,我没办法了,后来听几个工友说,老板在那边富人区有套别墅,里面很多值钱的东西,就连院子里都摆着值钱的花盆古董呢,酒店里另外几个也被逼到山穷水尽的工友们就琢磨着去那晃晃,万一能找点什么值钱的东西,抵抵工资也好……于是他们就拉着我一起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翻墙过去了,结果……”
    黄阮阮说到这窘迫地捂住脸,只想找条地缝下去,“我们翻错了房子,老板房子在d区6栋,我们却去了b区6栋……”
    满桌爆笑,张涛拍着桌子笑抽,指着黄阮阮道:“这还真是一群笨贼,遇到老宋也算是你们运气好,没把你们丢局子里去。”
    黄阮阮点头,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
    张涛坏笑,“其实这个桥段挺有意思的,照电视剧的思路演下去,搞不好霸道总裁会爱上小毛贼啊!”
    黄阮阮眨着眼睛,作惊悚装,“怎么可能,宋大哥只爱沅沅姐!哦不,在宋大哥眼里,只有沅沅姐才是女的!”
    她年纪小,坦率天真的模样让全场再次笑了出声,连江沅这个不常笑的,都被小姑娘逗乐了。
    接下来几人一面谈笑风生一面大快朵颐,气氛极好。江沅也吃了不少,可宋昱庭几乎没吃,注意力几乎都在江沅身上,要么就给她布菜盛汤,要么就看着她吃——好像看着她吃自己就能饱似的。
    张涛忍不住又调侃,“老宋,菜在桌上呢……不在美娇娘脸上啊!”
    宋昱庭压根不理他,仍是专心致志看着江沅,如果这无视张涛的表情被放到网上,一定可以被网友配上以下字幕:“对方不想理你,并朝你扔去一只dog!”
    大概是不好意思被宋昱庭大庭广众之下如此看着,江沅顿住了筷子,说:“你也吃啊。”
    宋昱庭点头,注意力仍在她面前的那小块芸豆糕上,问:“喜欢吃这个吗?”这是他特意点的。
    江沅咬了一口,说:“好吃。”顿了顿,补了一句真心话,“但你做的更好吃。”
    宋昱庭弯唇笑了,像是屋外温煦的阳光洒满面容,他说:“那一会回家我做给你吃。”
    江沅也笑了,轻轻压了压下巴,一贯清婉素雅的脸,此时此刻明媚如花。
    ☆、chapter 29晚安
    常郁青一怔,刚才他进门时见佣人看自己的表情很奇怪,常家老太太便说,他一离家,江沅接了宋昱庭的电话就走了,连着两晚都没回,刚刚才落屋。
    常郁青愣了会,仍是不信,“我妈怎么可能做那么荒唐的事!”
    “你不信去查监控,去查行车记录仪,我好好一个人,被迷的神志不清,像麻袋一样被塞到车里……你有想过这是什么感受?”
    她口吻清晰,有理有据,常郁青就算再不能接受母亲做的糊涂事,也不由动摇了些,扭头下楼去找常老太太了。
    楼上卧室里只剩江沅,坐在床头看着窗外的夜。
    这是一个怎样奇葩的家庭,她被婆婆毫不留情当做交换物,还要承受丈夫的兴师问罪,荒谬、可笑、悲哀,连着这忍气吞声七年的委屈与愤恼,简直不知如何形容。
    最终她起身走到房间里侧,打开了墙角的老式唱片机——那是她从前在古董市场淘来的宝贝,她很喜欢这种怀旧感的唱片机,圆盘老cd慢慢转着,那昆曲的调子,便悠悠长长传出来,像染着记忆中昏黄的剪影。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遍青山啼红了杜鹃,荼蘪外烟丝醉软,牡丹虽好,它春光怎占的先。闲凝眄,生生燕语明如剪,呖呖莺歌溜的园……”
    屋内婉转的唱段咿呀逶迤绵延而来,夜半的灯光打在江沅身上,清冷的一片,像屋外初冬的霜。
    江沅静静听着,心也慢慢静了下来。
    这些年,即便不能再唱,听曲仍成了她深入骨髓的习惯,每逢她压抑苦痛时,她便会寻个无人的交流,安静听一段,那些无法倾诉的伤,似乎能随着这旋律,缓缓稀释。
    听了半小时后,江沅的情绪终于缓和下来,她关掉了唱片机,对自己轻声自语,“忍一忍,还有最后几天。”
    楼下,常老太太面对儿子的质问,又委屈又是愤慨,“不是我故意拿你老婆丢你的脸!而是这宋昱庭用你要挟我,我没法子啊!”
    常郁青又气又恼,又不能对常老太太发火,最后只得将烟头丢在地上,“妈的这宋昱庭!他敢要老子进去,老子就让他也进去!他有老子的料,老子还有他更大的料!”
    老太太按住儿子,急道:“你别胡来,为这种人赔上自己不值得!你爸现在已经保不住了,我要再没了你该怎么活!”
    为了缓和儿子的注意力,老太太换了个话题,“公司现在情况如何?”
    常郁青又点了一支烟,闷抽了一口,“二十亿的保证金回不来了,为了不让在建的工程资金链断掉,今天早上……我把药厂给卖了,11亿。”
    常老太太倒吸一口气,“你药厂卖了?怎么都不跟我商量!11亿是贱卖啊!这得赔多少钱!”
    常郁青焦躁地反问,“不然我能怎么办?我没得选,咱那工程前期投入了四五十亿,后续资金不足搁浅烂尾的话,这钱就全打水漂了!只能把药厂卖了支援工程。”
    “可就算你卖了药厂,十几亿也远不够工程的后续资金啊。”
    常郁青道:“我不是在想办法吗?一会我找老胡那几人借借看,实在不行,我去找银行贷款……”
    他仰头闭眼靠在沙发上,一脸颓然,“走一步算一步吧,”
    那边常家内忧外患,想着应对之计,而这边宋氏也在部署计划。
    坐在斜对角的张副总张涛说:“兄弟,果然如您所料,常老爷子在里头一个人把事都扛下来了,让自己儿子逃过一劫。”
    另一个下属笑道:“常郁青逃过也没用,常家如今这烂摊子棘手啊!不然他也不会把药厂都赔本卖了!”
    “呵,他卖了也没用,药厂的十来亿……补不住那大工程的缺!”
    宋昱庭弹弹指尖烟,“所以常氏接下来多半要找银行贷款。”
    张涛换了个坐姿,懒洋洋伸出大拇指,“你又准了,刚刚来的消息,常郁青已经开始着手联系市里各银行高层了。”
    另一个副总道:“要是常家真找银行贷到了钱怎么办?他要是真靠着那项目保全了常家,只怕东山再起,下一步就是要报复我们了。”
    宋昱庭没答这个问题,只看向另一个下属,“老刘,银行那边安排得如何?”
    老刘道:“早按您吩咐去了,这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常家这些年污点不少!等我把材料送到各大银行,这贷啊,还真未必放得下来。”
    几个下属恍然大悟,用敬佩的眼神看向宋昱庭,“宋总,原来您早就……”
    宋昱庭轻吸一口烟,只淡淡道:“资金是企业的命脉。”
    很简短的一句话,却似有千钧力道,像他为人处世的风格,利落、寡言、犀利,每个人都已深刻其意。
    资金是企业的命脉,银行是常郁青最后的一条路,可宋昱庭把路给堵死了,常式被切断命脉,再不可能东山再起。
    凌晨三点,下属们散会后纷纷离开,只剩张涛还留在那。
    见众人都走了,张涛这才把憋了半天的话问出来,“你怎么回事啊?怎么又让她回去了?莫非……你改变主意了?想放手?”
    宋昱庭倚在窗前负手而立,屋外夜景倒影在他的眸中,霓虹斑斓。
    他轻笑起来,满面决绝,“她想的美。这么多年,始乱终弃的是她,痛苦的却是我……这次她不给我一个交代,我绝不罢休。”
    “那你还放她回常家?”
    “谁放她回去了?与其勉强让她离婚,不如让她回去看清常家嘴脸,心甘情愿回来。”
    张涛点头,“有道理。”又笑着摇头,“宋昱庭你这人口是心非,嘴上说着恨啊怨啊,心里却爱的要死,舍不得半点勉强她……那个,我还听说你还在常家附近埋了人手?干嘛,怕常家对她不好,以防万一啊。”
    宋昱庭没回答,却是默认了。
    张涛啧啧出声:“我说吧!口是心非。”
    他嬉笑敛去,拍拍宋昱庭的肩,只剩一脸感叹:“这么多年兄弟,没啥好说的,祝你早日娶回美娇娘,从苦海解脱吧。”
    张涛话落起身离开,空旷的办公室,只剩宋昱庭一人。
    墙上钟滴滴答答走着,安静的光影里,听得宋昱庭轻轻自嘲一笑——可不是,人生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蕴盛……对旁人来说,或许死为至苦,对他宋昱庭来说,最苦却是求不得。
    他点了一支烟,一手慢慢抽着,一手从上衣贴身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小绒布。灯光下红色的绒布袋子被他在上衣口袋,像贴着他的心,或者,那就是他的心。
    修长指尖松开绳索,里头是一撮乌发,他捧到掌心上,似乎还能闻到发丝主人淡淡的香。
    这一股馨香,让他想起七年前的一个夜晚。
    那个夜晚,也是这股兰花般馨香的发丝,他握着它,在那个陈旧简陋的小旅馆,将她紧紧揽在怀中。
    那是送他去美国的前一晚,也是他们的第一次,分别前夕,依依不舍的两人用耳鬓厮磨作离别前的盟誓。
    那晚的记忆混乱而仓促,两个青涩的年轻人都没有经验,进行到一半便终止了,因为她疼。
    她疼,她是真的疼,即便忍着没有出声,但眼角有水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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