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沅一贯是冷静的性格,但没想到第二天发生的情况,让她也难以冷静了。
    第二天早上,她还没出门,一个电话打了过来,秦素梅在那边焦急大喊:“你快来县里,老马被人打了!”
    乱哄哄的街道,江沅赶到时,就见老马坐在街边捂着头,手肘、额头上都是血,似乎是被人推打在地导致的。而马路对面,团里的另几个人在跟一群女人吵架。见江沅来,团里人瞬时炸了,道:“老马送孩子来县里参加朗诵赛,刚巧路过这舞蹈团,就看了一眼说了句话,这于晓丽竟然喊人开打!”
    “老娘就是打他怎样!”那边为首的女人就是于晓丽,相貌对得起名字,眉眼间有股泼辣劲,叉腰斜眼看人的姿势很是嚣张。不过最引人注目的是她涂了鲜血般的红指甲与红嘴唇,她指着江沅嚷道:“哟,这是江团长吧,你可得好好管管你的人,同行莫入这个规矩你们懂不懂,我们团的节目是你们能偷窥的?再说了,唱大戏的能看得懂现代舞吗?就别出来丢人现眼了。”
    这话一落,于晓丽那边歌舞团的女人们全都笑得花枝乱颤,其中一个甚至故作丑态地学唱戏的姿势,捻着兰花指却扭扭歪歪,一面学一面笑:“大家看看,这做作劲……我学得像不像?”
    还未等这群女人哄堂大笑,一个人影猛地冲了过来,是秦素梅,她从前唱戏被人歧视过,此后最见不得这种瞧不起戏曲的,她手一扬“啪”一声耳光脆响,就听扮丑的女人尖叫起来,“你敢打我!晓丽姐她打我!!”
    接下来的事情便超出了可以控制的范围,于晓丽勃然大怒,带着歌舞团的女人冲上去厮打秦素琴,而老马跟戏曲团几个人冲上去帮秦素琴,双方越打越狠……
    最后,警察来了。
    统统带去了派出所。
    最后的最后,这场斗殴的结局以以警方的介入调解告终,可表面上看着是和解了,可离开派出所时,双方剧团的脸都是黑的。
    ……
    艺术团的人回到团里后,立刻炸了。最怒火冲天的就是秦素梅跟老马,今天的厮打中她裙子都被扯破了,头发也被揪落了不少,而老马则是浑身磕碰伤,在医院包扎了好久。
    一群人自然是不甘心的,老马道:“团长,这事明明是她们欺负人在先!凭嘛咱挨打受气还要接受和解?”
    “是啊,团长,今儿不止老马素梅被打,你也被打了一巴掌呢!你看看你,五指印都还留在上面呢!这得多大的劲啊,咱不能就这么算了!”
    江沅薄唇微抿——她今天也受了伤,在一群女人攻击秦素琴时,她扑过去拦架,无数双手的推搡中她的右脸猛地一麻,也不知是谁在凌乱中扇了她一耳光,劲道极大,打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江沅心里也堵着气,但她一贯是理智的人,说:“先都别冲动,咱有理不怕事。让我想想怎么解决,先都回去吧。”
    ……
    一群人心有不甘地散了,万万没想到,更恶劣的事还在后面。
    翌日早江沅赶到艺术团时,就见门口围了一群人,所有人隔着段距离捂着鼻子指指点点,而艺术团的门口恶臭熏天。
    江沅仰头一看,脸色僵住。
    艺术团的牌匾上恶黄泞泥一片,不仅如此,学校大门、外围墙全都是让人反胃的恶黄色,嗡嗡的苍蝇围着满天飞。
    江沅差点吐出来,随后赶到的秦素梅的吼叫快捅破了天:“我日她祖宗!谁在这泼粪!”
    .
    泼粪事件让整个艺术团都炸了。众人到齐后,秦素梅骂道:“一定是于晓丽!一定是!”她撸起袖子就要往外冲,“这老娘们,不打她她就不知道几斤几两了!”
    江沅拦住她刚要说话,兜里手机突然响了。是个陌生的号码,她接了起来。
    那边先是没说话,像是在观察江沅的反应。江沅径直开了口,“于晓丽。”
    那边冷笑默认。
    江沅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今早的事是你做的吧。”
    于晓丽道:“呀,我可没说这话。”旋即她反问,“就算是我,你能把我怎么样?”
    她轻蔑笑着,隔着电话江沅都能想象出来她玩弄着那一手红指甲,眉梢满满的嚣张。
    接着她又说话了,比刚才更加嚣张,“我打电话来,是想问问你脸疼不疼?”她拖长了声音,“哎呀呀呀,昨天那一巴掌,我可是对准你牟足了劲啊!打得我手都麻了!”
    江沅眸光一沉——昨天那一巴掌她以为是混乱中无意打到,没想到却是于晓丽蓄意攻击。攻击完再来打电话特意通知,这挑衅,也是没谁了。
    因为手机话筒的声音比较大,于晓丽又大着嗓门笑得起劲,围在江沅身边的团员都听到了她的话,一群人立刻炸了窝。
    听见这边的骚动,于晓丽反而笑得更带劲,“知道我为什么扇你吗?我就是要让你有点自知之明,别以为得过什么奖就了不起,呵,一个豪门弃妇,被有钱人甩了的玩意,带着那唱腻了的烂大戏,还好意思在外宾面前丢人现眼……”
    不待江沅回击,秦素梅抢过电话骂:“你再说一句试试!老子现在就去你家,你这臭不要脸的!”
    “来啊,来啊!”于晓丽在电话里吼,“我家波爷就在这呢!看整个县里谁敢来!”
    这名字一出来,艺术团各团员面色均是一沉。
    波爷本名王波,是县里出了名的有钱人,外号叫“土财主”,开了家赚钱的厂子,给县里贡献了不少税收,所以县老爷跟跟他的关系匪浅。如今听于晓丽得意的口吻,应该是傍上了王波,而王波则帮她出面,动关系将江沅的戏曲团挤了下去,给了于晓丽。
    见电话里安静下来,于晓丽放肆大笑,“怕了就给老娘滚!乡下土货!”
    电话咔擦挂了。
    三秒钟后艺术团炸开了锅。秦素梅扯着嗓子道:“日她祖宗,傍大款做二奶还这么嚣张!真是太欺人太甚!”
    老马气得胸膛不住起伏:“不行,老子憋不下这口气!老子管她傍上了谁,老子去喊人,非要把这口气出了!”
    他说着气呼呼往外赶,几个冲动的小年轻一起跟了过去。
    蓦地一声利喝传来,“都给我慢着!”
    老马回头看着面色清冷的江沅,不敢置信地说:“团长你是不是疯了呀!人家都这样欺负咱,又是打人又是泼粪,都踩到咱脸上来了,你还叫我慢着!”
    “我没有疯,我很生气。”江沅字句冷静,“但暴力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更何况,你再硬拼也不可能硬过王波,去只能自找苦吃。”
    老马不说话了,这时方才暴躁的秦素梅反而冷静了下来,提了个计策:“硬拼不过要不咱换个法子,这王波找关系把咱挤下来,咱也找关系把他挤下去……”她凑到江沅耳边压低声音道:“你那账上不是还有一大笔钱吗?看能不能找找上头的熟人,送点钱去打通关系……”
    江沅一口否决,“不行。不是钱的问题,这方式不对!再说了,即便是钱的问题,要是万波知道后加钱呢?咱也玩不过他。”
    秦素梅急的抓脑壳,“那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还能怎么办?就这么活生生被她欺负了!”她说着一跺脚,“不行!老娘一生没受过这种气,要我忍了,我不干!她凭什么说我们是唱烂戏的!凭什么!”
    这话想点了火药桶,众人异口同声站起来嚷道:“对!凭什么啊!”
    满屋怒意再次被点燃,江沅看着每个人脸上的义愤填膺,深知问题根源所在。
    这看似只是两个团抢节目一事,但真正叫团里人介怀的,是于晓丽对戏曲的侮辱。或许这也是现代艺术与古典艺术相撞摩擦产生的矛盾,即便国家开始重视传统戏剧,但不少社会民众的观念却没有扭转过来。照理说,不论是现代艺术还是传统艺术,本质上它们同属人类文化的结晶,都是平等的。但现在某些狭隘的现代艺术者,瞧不起古老的传统艺术。而于晓丽就是这样,在她眼里,自己的团“前卫、潮流、时尚”,戏曲团便是“唱腻了的烂大戏”。
    这种狭隘愚蠢又可悲。
    沉思片刻后江沅转身拿起开水瓶,给在场每人倒了一杯茶。老马不肯接茶,说:“团长,你别以为这样我就听你的劝,我告诉你,我忍不了。”
    江沅将茶杯塞到他手上,道:“谁让你忍了。我让大伙喝喝茶,是让大家静下心来,听一听我的话,因为我们不仅要回了于晓丽这口气,拿回交流会的机会,更要让她、还有其他瞧不起戏曲的人看看,什么是戏曲的艺术魅力!”
    她说着有意看向了秦素梅,这件事最愤然的当属秦素梅,她一贯容不得旁人作践戏曲,如今江沅要回击于晓丽,不仅是扳回颜面,也是暖秦素梅的心。
    秦素梅也是最熟悉江沅的人,她瞅瞅江沅的脸,眼里蹦出喜色,“怎么,难道你有主意了?”
    江沅不语,轻轻压了压下巴。
    ☆、chapter 32表演
    墙上挂钟滴滴答答转了一刻钟,当江沅将想法完整说出来后,团员们都是半信半疑的表情。老马首先发问:“团长你这法子行不?咋觉得有点玄呢?”
    秦素梅跟着道:“对啊,你找老外入手……这这……你就不怕半路出什么幺蛾子?”
    但也有人夸的:“我觉得挺好呀,这叫另辟捷径。要是真成功了,于晓丽再蹦跶也没用!交流会咱去定了!”
    江沅伸手轻轻一压,止住了七嘴八舌,“好了,你们就别担心了。接下来就按我的安排好好练习。该让大伙登台的机会,绝对不会少。”
    虽然部分人仍然存在质疑,但看着江沅笃定的脸,又无端安心起来。这个看似清瘦的年轻女人,骨子跟有着跟从前老团长一样的气质,冷静又理智,仿佛跟着她,就能找到坚定的方向。
    此后的时间,便按照江沅的安排,团里紧锣密鼓开始练习。而身为主演,戏份最为吃重的江沅,一面排戏的同时,还一面要兼顾团内各种大小琐碎,自是更加辛苦,几乎一天十四五个小时都在忙碌。
    当然,忙碌的间隙大家也会聊天八卦,累中作乐。最为八卦的当属秦素梅,她的话往往都离不开对手于晓丽。
    “你知道吧江沅,前几天于晓丽在市里买了套六位数的钻石首饰,还专门去上海定制了套高档礼服,就为了等交流会那天穿着跟老外贵宾们合影!”
    “于晓丽那娘们也是有本事啊,才跟了王波几个月,就唆使王波给她买了辆宝马,每天在大街小巷不知多招摇,还到处跟人说,迎接外宾交流会的事,是我们戏曲团技不如人自动退出的!”
    “而且你知道于晓丽团里在准备什么吗?上次有人看了他们排练,哎哟喂我的娘,一群花枝招展的娘们穿着暴露,搔首弄姿说跳什么热舞,还敢取名性感baby,我呸!是卑鄙才对吧,靠着□□上位,还真以为自己是艺术,也不嫌脸大!”
    不论她说什么江沅都只笑而不语,秦素梅忍不住问:“我说江沅,对这种人你就不生气啊。”
    彼时江沅正在练功房内甩着水袖练走步,闻言表情很平静,“生气啊,所以我在用行动打她的脸。”
    见她沉稳的模样,秦素梅拉着她的袖子将她动作打断,“这事你为什么不告诉宋昱庭啊!你俩不是好上了吗?王波是有钱,可放到宋昱庭面前算哪根葱啊!要是他出面,于晓丽哪凉快哪呆着去!”
    江沅默了默,没答话。
    自从她制定了“作战计划”后,此后十几天她便一直在勤奋练习。宋昱庭在h市那边工作也很繁忙,两个人多半是靠电话传情。但忙归忙,他挤出时间回小镇看过她两次,只不过比较低调,除了团里几个骨干跟双方父母,没什么人知道。
    秦素梅还在那喋喋不休,“江沅,你是不是死脑筋啊!有男人帮为什么自己要这么累?女人受欺负了,男人不就该出面吗?”
    江沅终于被她叨扰的受不住了,她抬眸看向秦素梅,言简意赅:“自己的事自己解决。”
    秦素梅被这句老师用来教育小学生的话噎住了,过了会她噗嗤一笑,“你啊,就是这性格。”
    的确,江沅从小便是这样,做事冷静独立,自己能解决的事,绝不依赖任何人。
    “好吧好吧。”秦素梅道:“那我就拭目以待,看看将团长的法子能不能奏效!回击于晓丽,刷新世人对戏曲的印象,夺回我们的荣誉就在此一举了!”
    江沅淡淡笑了笑,窗外春末夏初的日头挂在天穹,灿烂的阳光倾撒万物,江沅的面孔迎向光明,瞳仁璀璨生辉。
    许久后,她语气笃定地说:“好,你且看着。”
    ※
    滴滴答答转不停的挂钟里,时光匆匆迈入了六月,夏花绚烂,草木欣荣。
    端午节前三天,是外宾来访的日子。为了迎接来自远方的客人,d市精心准备了一番,主干道上布置着大片盆景,商圈led屏幕上有热情的欢迎语,马路两畔拉开横幅,一派朝气活泼的景象。
    下午四点,外宾的飞机准时抵达机场,迎接外宾的专车沿着主干道驶入d市,浩浩荡荡足有六七辆。车子驶入接待点,负责接待的人员抱着鲜花夹道欢迎,等候多时的媒体记者不住拍照。噼啪作响的摄像头里,主宾握手相欢。
    迎接仪式过后,便是政府举行的晚宴,为宾客们接风洗尘。接待宴后,想着宾客们远道而来,历经一天奔波风尘仆仆,遂安排宾客们先行休息。重要的仪式安排到未来几天有条不紊的进行。
    于是,外宾们在酒足饭饱后被送入了d市城西一所高档酒店中。
    d市的接待官员离开后,初到异国他乡的兴奋感让外宾们睡不着,聚在一起畅谈今天沿途的见闻。外宾们的领头人物是个博学广闻的英国中年人,名叫劳伦斯,他对中国的美食非常满意,不住夸赞那道糖醋排骨跟鱼香肉丝。
    十几号人正兴奋地聊着天,忽然窗外传来了一阵音乐,酒店外马路上汽车声略显嘈杂,但那悠扬的音乐仍是穿透一切杂音,进入了众人的耳膜。
    外宾团里有好几个代表家乡艺术的音乐人才,是一群年轻活泼的苏格兰女郎,一听到音乐时便有人眼睛亮了,有人问:“凯蒂,这是什么声音?笛子?”
    她身边那个叫凯蒂的女郎摇头,“不,很独特的声音,像笛子,又不像!但是很美妙!”
    几个女郎说着走到了窗边,拉开窗帘往下看,须臾有个叫爱娃的喊了出来,“看,那是什么?那里有人在表演!声音就是从那边传来的。”
    凯蒂也跟着道:“看起来很有意思,是舞台剧吗?这音乐听着挺不错……”
    一群热爱音乐的艺术系女生叽叽喳喳讨论了一会,然后齐齐看向自己的领导,“劳伦斯,让我们下去看看吧!反正时间还早,才夜里七点钟。”
    瞧着一群眨巴着眼的热切眼神,一贯以绅士风度自居的劳伦斯只能点头,“走吧,我的公主们,我们一起去。”
    一群蓝眼睛金头发的老外们很快下了酒店,沿着声响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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