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天不遂人愿,她们因为各种事情没走成,到底是没能到幽州。姐妹两人在山上一个小村子里住了一年,直到京城解围了,才从山上回来。
    楚素阳的想法,是外甥都五六岁了,她可以给启蒙,但想要成才,还是要请个先生教才行。
    可对于这个儿子,楚佩阳十分的厌恶,她看到他就想打,下手也从来没个轻重。楚素阳无奈,只好时时刻刻看着她们,自己亲自带着,结果这孩子终于愿意开口说话了,却直接将楚素阳叫娘。
    楚素阳哭笑不得,却也由她去了。只是有这么个孩子跟着,蝉鸣庵她是没法回去的,让楚佩阳带着她,她又怕这孩子长不大就被她给折磨死,所以一直还在犹豫该怎办。现在京城初定,形势未明,到底要怎么办,她还没有想好。
    带着一妹一外甥到了钟山祭坛,此时封后大典已经开始了。
    楚素阳站得远,看不到高台上的文武百官,世家家长和王孙贵女们。只看到人山人海中,那庄严的仪仗与飘扬的旌旗。
    因为人太多,即便小声说话,混在一起也嗡嗡作响了。楚素阳跟楚佩阳什么都听不见,又过了一会,人群突然安静下来,前面的人全都跪在了地上,一边磕头一边山呼万岁。
    万岁之声此起彼伏参差不齐,过了好一会,才听见有人说平身,大家才小心翼翼地爬起来。
    直起身来,又长着脖子往祭坛上看,听说前面的人看见皇上与皇后了,说那皇上身高八尺,剑眉星目,十分的威武雄壮,又有人问皇后容貌如何,却没人敢说了。
    “没劲的很,我们回去吧。”楚佩阳站了好长时间,发现他们站的地方这么远,想要看到楚家人是不可能的,所以变得兴趣缺缺,没耐心了。
    楚素阳点点头说:“也好,那我们就回去吧,待会人多,恐怕不好走。”
    紧紧抓住她的小男孩却紧抿着唇不太愿意,楚素阳蹲下将他抱起来,问:“还想继续看?”
    男孩小心翼翼地看了楚佩阳一眼,又往楚素阳身上缩了缩,没敢点头。
    楚素阳道:“想看咱们就在这看。”
    小孩摇了摇头,小声地说:“看不到。”
    “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楚素阳笑吟吟地告诉他说:“想要看皇后娘娘的话,回去找个镜子自己看自己就好了。你不知道,皇后娘娘就是你的亲姨母,你们长得很是相像,唔……让我看看,也不是太像,你下巴尖得跟个小姑娘一样,你十二姨母,却是要圆润一些的。”
    小孩瞪着眼睛,很不敢相信,“你说……皇后娘娘是……是我的姨母?那……那……”
    “当然是真的,但是我们不能去见她。”
    “为什么?”
    “因为你娘,恩……跟你姨母打赌打输了,说好了暂时不要见面的。”
    小孩静静盯着她看了半晌,而后认真又小声地说:“我知道了,她怕姨母,不敢去见她对不对?”
    楚素阳一愣,看向怀里的小男孩,发现这孩子尽管形容俊秀,面庞嫩软,但他那一双黑黝黝的眼睛里,早就没有了幼童该有的天真。他相信自己的判断,又对一切都充满了防备。
    这样的孩子,是不能当做小孩子来哄的,楚素阳心疼又难过。最后,她还是忍着心酸,摸了摸他的头,跟他说了实话。
    “你说的没错,你娘她犯了一点错,怕姐姐骂她,所以不敢去见她。”
    小孩了然,心里却开始雀跃。
    皇后是姨母,抱着她的也是姨母。姨母对自己很好,皇后姨母也会对自己好的不是吗?
    全天下最可怕的就是母亲了,只有她不在,他才能不挨打,不被虐待。
    这个姨母要带着母亲一起生活,不愿意扔掉母亲只照顾自己,他每天还是心惊胆战很害怕。
    但是母亲怕皇后姨母,那么如果自己去皇后姨母那里,是不是就不会挨饿不会挨打,还不用见到母亲?
    小孩越是这么想,就越是高兴,她紧紧地握住姨母的衣袖,激动地问:“那……那我能……能去皇后姨母那里吗?”
    “这个……不能的。”楚素阳告诉他说:“你十二姨母是皇后,皇后是要住在皇宫里的,皇宫是皇帝住的地方,外人轻易不能进去。不过等你长大了的话,姨母就去求你舅舅,让她带你去宫里,见你的皇后姨母好不好?”
    “好。”小孩甜甜地笑了一笑。
    楚素阳摸摸她的头,暗想她是不可能让这孩子见到楚家人的,更别说已经当了皇后的楚阳娿了。所以还是早日离京才对,不仅是为了这孩子,还有妹妹也一样,现在局势未名,她们在这里,很难保证不被有心人利用。
    “走吧,我们回去。”
    楚佩阳跟在她身后,狠狠瞪了小孩子一眼,而后跟楚素阳埋怨:“你别对他这么好,这狼崽子根本就不是个好东西,他骨血里面就是个渣滓,你贴心贴肺,小心养出个白眼狼。”
    “好了妹妹,他是个孩子,你能不能不要这样。”
    “这杂种是我生出来的,是个什么东西我还不清楚吗?”
    “你……算了!”楚佩阳气道:“别听你娘的话,她心情不好乱发脾气,不要学她。对了,你的名字姨母想了几天了都还没有想到,等回去了咱们一起想好不好?”
    小孩被亲娘从小虐待,现在这么轻微骂几句,已经不痛不痒了。他更在乎楚素阳,关于自己的名字,自然也是在意的。于是他问:“那姨母叫什么名字呢?”
    “姨母叫素阳,是清明祥和,简洁温暖的意思。”
    “那皇后姨母叫什么呢?”
    “皇后姨母的名字现在不能随便叫了,但你皇后姨母的小名叫官官,字意为统治与尊贵,音通雎鸠之关关,乃钟情唯一的意思。”
    “哦……皇后姨母的名字好。”
    “废话!”楚佩阳听到这里冷笑道:“人家是父亲的心肝宝贝疙瘩肉,名字当然好,你很羡慕吗?你算是什么东西,难道还想取个什么……”
    “佩阳,够了!”楚素阳打断她:“不要说这些话了,你再这样……不,我决定了,咱们现在就准备离开京城,没有重要的事,就不要来京城了。我要盯着你,要是再看到你惹事,我肯定要打你了。”
    楚佩阳哼哼一声,不情愿地翻个白眼,却再没说话。
    楚素阳这才回头安慰外甥,可这孩子脸上一点也不觉得委屈,好像被随便咒骂呵斥是一件正常不过的事情。她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安慰了,于是想了想,道:“想到了,既然如此,宝贝儿喜欢姨母的名字,咱们就也起这个字好不好?你没有父族,也是要跟我们姓楚的,不然就叫楚官钺如何?官者尊贵,钺乃利器,以后你要多多努力,收人尊敬,也能将意志化为武器,可以保护自己,不再受人欺负。”
    小孩搂着楚素阳的脖子,半晌点头:“姨母说什么我都喜欢。”
    “钺儿真乖。”
    楚佩阳鼻子里冷哼,正想说什么,被楚素阳瞪了一眼,只好作罢。
    决定好了好离开京城,楚素阳回去之后就开始准备了。
    派人去跟楚熠阳说了她们准备离开京城,找个远离京城的清净小城或者小镇子生活的事。
    楚熠阳没有见她们,只派人送了一些钱财,和两个偏远小镇的农庄契书。楚素阳收了,知道楚熠阳不会见她们,便跟跑腿的人道了谢,早早收拾东西起身。
    离开京城那一日,刚刚登基的新帝正式颁布了第一条法令,将年号改为武,当年为统武元年。同一天,已经成为皇后的楚阳娿,也开始主持她的第一次宫廷夜宴。
    那一日,各品级,各世家的贵女夫人们,或乘着马车,或坐着小轿,匆匆忙忙热热闹闹地从各个街巷大宅里出来,赶往还在修葺的皇宫。楚素阳带着妹妹,朝相反的方向走,时间还早,她们慢慢悠悠,临走时还买了不少东西方才车上,以备不时之需。她们谁也没有想到,出城时居然遇到了一位故人。
    马铃薯坐在敞篷马车上,只透过窗帘看了一眼就认出了楚佩阳跟楚素阳。
    一认出她们,马铃薯就立刻就调下马车来敲她们的车门。
    “十三姑娘,十四姑娘,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呀?”
    护送两人的车夫劝阻之后,她终于才不好意思地收了手,解释道:“我就是太高兴了,一时激动呵呵。十三姑娘跟十四姑娘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呀?”
    楚素阳跟楚佩阳闻言,也从车里探出头来,两人盯着她看了半晌,却没认出这人是谁。
    马铃薯也不尴尬,笑呵呵地解释道:“我是马铃薯呀,姑娘忘了?当初我在府上做丫鬟,还伺候过十四姑娘呢。后来十二姑娘好心放了我回家,临走时我说过要回来看你们,可惜一直没时间,转眼这么多年就过去了。”
    楚佩阳总算反应过来了,“你……你是那个,那个嘴巴馋的丫鬟……”
    旁边的人听了,都哈哈大笑,问是不是因为她太嘴馋才被家里给赶出来了。
    马铃薯有点脸红,她当然不是被赶出来的,但是她也知道自己实在是太嘴馋了,所以现在长大了,却总是胖乎乎,一点都不苗条。
    楚素阳也还记得她,发现多年不见,这位嘴馋单纯的小丫鬟长大了,虽然圆润了一些,却还是那一副单纯率直的样子。
    她穿着蓝布衣裳,头上黑发整整齐齐地挽着,耳朵上还戴了一对小小的银子耳环。脸上红扑扑说话也总是笑,一看就知道这些年过得很舒心顺畅。
    “你这是买了东西要回家去吗?”楚素阳看了一眼马铃薯马车上满满当当的东西,问。
    “是呢。”马铃薯笑呵呵地说:“之前听说京城被坏人给占了,我可担心姑娘们了。可是家里不让我出来,我也不敢来。这段时间我一直托人打听消息,听见那些野蛮人被赶走,京城又抢回了了,我就赶紧来了。本来打听到消息,说京城被困了很久,缺粮少米的,想到府上人多,我就拉了两马车的米面蔬菜来,想给老爷们救急。不过到了之后,发现国府已经没人认识我了,我进不去,又听说十二姑娘成了皇后娘娘了,府上一切都好,我就放心了。所以干脆把米面卖掉,买了些缝衣裳的布来,正准备回家去呢。”
    楚素阳听完,很是感动。马铃薯虽然只是以前在她们身边当过差的丫鬟,但却正是她见过的最为纯粹的一个人了。
    她不知道楚家乃是世家大族,哪怕全天下都饿肚子,楚家人的粮仓也是满的。可她自己担心,就大老远地赶着马车驮了粮食来,就算结果连国府的门都没能进去,也一点怨言都米有。很可能国府从上到下都不晓得有这么个关心家里的人,她也还在因为府上一切平安而感觉到很高兴。
    楚素阳一时半会不知道该感谢她,还是该说什么。连楚佩阳,也坐在那里安安静静一句话都不说了。
    马铃薯见她们不说话,便问:“十三姑娘,十四姑娘,你们这是出城么?准备去哪里呀?”
    “我们,我们去庄子上住些日子,妹妹她身子不好,想寻个清净地方养身子。”
    “这样呀,难怪你们带这么少的人,索性庄子上一应俱全。”
    “这倒不是。”楚素阳说:“我们准备去金州……或者迁岭县吧。京中的庄子都遭了灾,住不得人了。”
    “迁岭县?哎?离我家不远哎!正好同路。姑娘姑娘,要是去了迁岭县就能去我家啦,姑娘去了记得我给带个信儿,我亲自捉山鸡给姑娘吃。”
    “好呀!”楚素阳笑着,心里想,要是真的去迁岭县,天天跟这个乐呵呵的马铃薯一起找东西吃,好像真的很不错的样子。
    她回头看了楚佩阳一眼,楚佩阳窝在马车里,鼻子里哼哼,不情不愿地说了一句:“你看着办,想去就去,不要问我。”
    楚素阳无奈地捏捏她的手,回头跟车夫说:“那就去迁岭县吧,你觉得如何?”
    车夫仔细打量了马铃薯一行人,想了想之后,便同意了。
    “那成,就迁岭县。”
    此时轮到他们了,城门守卫排查完毕,队伍便移动了。
    车夫一会鞭子,马车缓缓向前,出了城门,就是大道,上了路便是风尘仆仆。要到到的目的地,也偏僻冷清,与京中繁华不是同一个世界,然而那里朴实宁静,是个新生之所。所有的前程往事,都不再与她们相干了。
    皇宫之内,楚阳娿高冠华服,端坐中位,正在与众位贵夫人们闲谈说笑。
    这是新帝登基之后,第一场宫廷夜宴,众位夫人们虽有心探听点消息,但此时也都很识时务,只说笑谈天,没有任何人跑出来煞风景。即便有那些想要试探楚阳娿脾性的,也只要要等以后寻机会,而不是在今天出头。
    所以难得的,这场夜宴,当真是其乐融融,一派和谐。
    女眷之中,最受人讨好的,自然就是楚家几位夫人,以及与楚家有亲的宁家几位夫人,尤其跟楚阳娿从小亲近的宁安,更是备受追捧。
    宁安现在第二个孩子都生了,身子有些发福,她自己挺不好意思的,很大家说话都红着脸。
    楚阳娿戴着后冠,脖子都酸了,却也不得不撑着笑脸,一遍又一遍暗示自己,这是初次夜宴,所以要郑重,以后就不用次次戴这么重的头冠了。好不容易聊天聊得差不多,御膳房来问是否可以上宵夜,楚阳娿这才松一口气,让马上上宵夜。
    此时广场上面放起了烟花,那绚丽的星芒四射炸开,又如流星般坠落下来,十分精彩。
    楚阳娿拍拍手,吩咐琴师上来,听琴观舞。
    一时间,所有人都忘了,这座皇城,是刚刚经历了战火的都城。这座皇宫,被毁了一半,还有一半都还没有开始修葺。
    弦乐飘飘中,一切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繁花似锦,富贵延绵。
    楚阳娿喝了两杯酒,脸上有点热,她看到牟氏圆盘似的脸庞,昂得高高的,得意地朝讨好她的贵妇人们的衣着打扮指手画脚。
    楚家的女眷啊!
    楚阳娿心想,等到母亲回来了,她们才知道该巴结的是谁呢。
    长愉宫中,楚燕阳呆呆地望着半空中炸开的烟火出神。
    转眼间时移世易,她跟云起终于又同住了一坐宫城。然而他成了皇帝,自己却变成了太妃。他高居庙堂,自己幽居深宫,除非年节大事,不能见面命运真是跟她开了一个大玩笑,她年纪轻轻,就要顶着先皇妃子的名头孤独终老,上天何其不公啊!为什么有的人,就是那么命好?
    秦代语站在一旁,静静地没有说话。等楚燕阳发呆发够了,才问:“时候不早了,太妃歇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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