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渊看了一眼卷轴:“这是……”
    锦衣中年人闻言,连忙将其展开。
    这是一幅画,已经微微泛黄。
    画中是一个身穿劲装的年轻人,容貌和陈渊一般无二,双手握着一柄长刀,摆出五虎断门刀的起手式,眼神锐利,英武不凡。
    锦衣中年人解释道:“启禀曾叔祖,这是祖上传下来的画像,一直收在族中的藏书楼。”
    “犬子将曾叔祖驾临之事相告,曾孙立刻去藏书楼,找出这幅曾叔祖的肖像,犬子一见之下,便认了出来。”
    陈渊凝视着画中的自己,画师技艺很是高超,把他画得惟妙惟肖。
    那柄长刀也和他当年所有的兵刃一模一样,恍惚之中,他仿佛回到了一百八十年前,自己还在伏虎帮的日子。
    想要算计他却被他反算的李管事,被他逼着杀死李管事的赵山,黑风寨的谢全吴东,心机深沉却死在端方上人手中的魏无定,一心想要振兴伏虎帮的罗振武,仙风道骨实则残忍凶狠的端方上人……
    转眼之间,已经是一百八十年过去,他已经成了元婴修士,寿过千载,而这些人已经全部化作尘土。
    还有他的亲人,陈渊目光落在画像一角,上面用秀气的小楷写着一列字:“乙亥年中秋,二兄离家二十一载,小妹望月怀远,特请丹青圣手韩柏作。”
    “小妹……”陈渊低声自语,目中满是愧疚。
    他还记得,自己离家之时,和小妹说的话。
    “那二哥修成仙,带我飞到天上看一看,好不好?”
    “那你得等很长很长时间,我才能修成仙。”
    “那还是算了吧,二哥就知道骗人,年节都不回来,还说什么修仙呢,大坏蛋!”
    小妹应该一直在等他回去吧?
    她肯定很想和二哥再见一面,但从那一夜之后,她深深依恋的二哥,再也没有回去过。
    陈渊怔怔地看着这句话,忽然轻叹一声,缓缓合上画轴。
    小妹说得对,他确实食言了。
    他心中有愧,但他从不后悔。
    陈渊抬头看向中年人:“这幅画能否送给我?”
    中年人恭声道:“这本就是曾叔组的画像,自当该献给曾叔组。”
    陈渊把画像收入芥子环中,中年人看到画像凭空消失,不由心中一喜。
    这位先祖活了二百多年,还有这般神奇手段,果然是修仙者。
    陈渊见他面露喜色,问道:“你见过修仙者?”
    中年人答道:“曾孙见过一位上人施展法术,凭空取物,神妙非凡,但远不及曾叔祖,能唤出一座山峰。”
    陈渊失笑:“唤出一座山峰?我还没有那等本事。看来陈家现在很是兴盛,封了侯爵,还知道修仙者的存在,你是现任的荡寇侯?”
    中年人摇头道:“荡寇侯是家兄,名为陈怀象,现为镇东将军,镇守耀州无妄关,我只是负责看管老宅。”
    “既然陈家已经封侯,为何你们还要留在陈家村?”
    中年人正色道:“此为祖训,我等子孙后辈,不敢违逆。”
    “昔年玉州大乱,陈家北迁,高祖临终之前,曾嘱托曾祖,日后务必把他的坟茔迁回陈家村,重建陈家,告慰列祖列宗。”
    陈渊轻叹一声,转头看了一眼陈铁柱的牌位:“你们有心了,陈家当年为何北迁,又是如何封侯的?”
    中年人答道:“当时玉州旱涝频发,虽然受灾不大,但赵世叔祖却力劝高祖离开玉州……”
    “你说的可是赵山?”陈渊打断道。
    中年人点点头:“正是,因为曾叔祖之故,赵世叔祖对陈家极为关照。”
    “高祖父对赵世叔祖言听计从,立刻变卖田地庄子,和赵家一起,穿过赤莽山脉,北迁至灵州。”
    “果然没过几年,玉州就遭了大灾,又有蝗虫过境,民不聊生。”
    “白莲教趁机起事,朝廷派兵镇压,杀得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后来高祖父曾派人回玉州查探,发现陈家村被烧成了一片白地,很是庆幸,听了赵世叔祖的建议。”
    “直至今日,陈家和赵家还是世交,在朝中互为奥援。”
    “没想到当年还有这样一番变故……后来如何了?”陈渊道。
    中年人道:“高祖和赵世叔祖带领家眷北迁之时,灵州已经发生过白莲教起义,被朝廷镇压下去,死了一大批人。”
    “还有一些流民逃往他州,人口希少,大批田地撂荒,反而安宁了下来。”
    “但遭逢乱世,财不露白,高祖只拿出了少许银子,买下一百亩田地,潜心避祸,不敢招摇。”
    “赵世叔祖武艺高强,收陈家子弟为徒,曾孙的祖父陈延嗣,天资不凡,从小练武,不过二十岁,就炼出内劲。”
    “祖父少有大志,投身行伍,南征北战,内平流寇,外御敌国,功勋卓著。”
    “四十三岁时,朝廷封祖父为荡寇侯,世袭罔替,拜镇东将军,开府建牙,镇守耀州无妄关,九十四岁寿终,令成国大军五十一年,不敢越雷池一步。”
    “陈延嗣……”陈渊喃喃道,“大哥倒是生了个好儿子,你曾祖父后来如何了?”
    中年人道:“据祖父所言,曾祖父性格忠厚,勤勉节俭,亲力亲为,侍弄田产,与高祖父一脉相承。”
    “曾祖父与曾祖母一生恩爱,七十四岁寿终,一共育有三子二女,祖父乃是幼子。”
    陈渊想起自己去百兵堂当学徒时,陈大牛憨笑着塞给他的一百枚铜板,沉默不语。
    过了一会儿,他才重新开口:“小妹她……后来如何了?”
    “您是说曾姑祖?”中年人道,“曾姑祖寿终八十七岁,和曾姑祖父极为恩爱,育有三子一女。”
    陈渊想起小妹天真单纯的样子,心中一阵怅然,喃喃道:“无病无灾,夫妻恩爱,也算不错……她的子女呢,是否成器?”
    中年人道:“祖父封侯之后,曾孙这一系就成了长房,曾姑祖一系是四房,繁衍兴盛。”
    “按照朝廷规矩,只有长房才能袭爵,四房子弟成年之后,便会前往无妄关,进入镇东将军府效力,族中从不曾亏待。”
    陈渊微微颔首:“不错,一系封侯,没有忘了其余支脉,但也不可任人唯亲。”
    “曾孙明白。”中年人正色道。
    陈渊抬头看了看宏伟的祠堂,淡淡道:“祖训不必一味听从,既然荡寇侯世代镇守无妄关,就把陈家迁过去吧。”
    中年人面露为难之色:“此事有些难办……”年轻人愤愤道:“还不是朝廷不让迁,要拿陈家挟制父亲,其他镇守边关的大将都是这样……”
    “住口!曾叔祖面前,岂容你放肆!”中年人勃然变色,厉声呵斥。
    年轻人闭上了嘴,但脸上依旧是愤愤不平。
    陈渊摆了摆手:“无妨,你们虽然称我一声曾叔祖、高叔祖,但我并未庇护陈家,在我面前,不必拘谨。”
    他这么一说,年轻人反而变得恭敬起来:“我虽然年轻,但也知道,天祖父(注)本是陈家村庄户子弟,高祖父是地主士绅家的长工,家境贫寒。”
    “是高叔祖拜入江湖帮派,习得武艺,为陈家购置田产。”
    “赵世叔祖也是因为高叔祖之故,才会对陈家关照有加,传授曾祖父武艺,陈家才有今天。”
    “陈家兴盛,自高叔祖始,后世子孙,皆感念高叔祖恩德。”
    陈渊笑了笑:“你倒是伶牙俐齿,陈怀象是你父亲?”
    年轻人点头道:“家父生有三子,我排行第二。”
    陈渊打量了他一番,目光落在他身上的粗布麻衣和草鞋上:“你身为侯爵之子,为何穿着如此简陋?”
    年轻人悻悻道:“我本来在京城的国子监读书,吏部侍郎的儿子欺负一个寒门同窗,要强娶他的妹妹。”
    “我看不过去,把他狠狠打了一顿,半年下不了床,被……被叔父责罚,打扫宗祠三个月。”
    他偷偷看了中年人一眼,中年人双目一眯,他立刻收回目光,不敢再看。
    中年人抱拳一拜,解释道:“曾叔祖,按照高祖父遗训,陈家子孙每年祭祖时,必须穿麻衣草鞋,牢记先祖出身寒微,富贵难得,不可忘本。”
    “祖父后来又定下一条规矩,每当陈家子弟犯错,必须身着麻衣草鞋,粗茶淡饭,打扫祠堂,静心思过。”
    年轻人小声道:“我那是惩恶扬善……”
    中年人狠狠瞪了他一眼:“那秦汝才虽然不是东西,但你一个国子监生,仗着有些武艺,把同窗打成重伤,还不是错?”
    年轻人不敢再反驳,有些丧气地低下头。
    陈渊笑了笑:“不必过于苛责,陈家有此后辈,乃是幸事。”
    他又看向年轻人:“但你也要记住,凡事都要量力而行。”
    年轻人高兴道:“我一定谨遵高叔祖教诲,以后再也不当街打人,只会暗中行事,绝不会给陈家招惹麻烦。”
    “你!”中年人瞪了年轻人一眼。
    年轻人满脸憨笑,中年人无奈地摇了摇头,在陈渊面前,他还真不好出手教训这个顽劣的侄子。
    陈渊笑了笑:“今日我与你二人相遇,也是有缘,便送给你们两粒丹药,服下之后,百病不生,寿过百岁。”
    说罢,他从芥子环中拿出一株百年灵草,真火升腾,顷刻间便将其炼化提纯,化作两团精纯的灵液,再凝聚成两粒丹丸,缓缓飞向两人。
    两人都是凡人,最多只能承受住炼气期丹药的药力。
    但他手中最差的也是百年灵草,只能拿出一株有壮大本源的灵草,化作丹丸,和炼气期丹药相比,效果仿佛。
    “多谢高(曾)叔祖赐丹!”两人大喜,接过丹药,立刻吞服下去。
    年轻人内腑震荡,伤势不轻,但丹丸入腹后,顷刻间伤势尽复,面色红润。
    陈渊淡淡道:“陈家欣欣向荣,家风淳厚,我也放心了。”
    “尔等可以不管其他,但务必谨记一条祖训,不可忘本,切勿势大欺人,凌辱百姓。”
    中年人惊讶道:“曾叔祖不见一见其他人吗?”
    陈渊微微摇头:“我一心求道,已经遁出俗世,陈家以后如何,与我无关。”
    年轻人犹豫了一下,说道:“我也想修仙,高叔祖能否传我修仙之法?”
    陈渊摇了摇头:“只有身具灵根之人,才能修仙,我已查验过,陈家无人身具灵根,否则我不介意传下修仙之法。”
    年轻人目中闪过一丝失望,中年人抱拳一拜:“能否请高叔祖传下修仙功法,也许陈家后辈,就有能修仙之人。”
    陈渊淡淡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若是赐下功法,反而是害了你们。”
    中年人还是有些不甘:“可是……”
    陈渊见他这副模样,轻叹一声:“也罢,我便给你们留下五部基础法诀,陈家子弟十三岁之后,可尝试修炼。”
    中年人大喜,深深拜下:“多谢曾叔祖!”
    陈渊找出一枚记载着五行基础法决的功法,观览一遍,又拿出笔墨纸砚,写下功法,交给中年人。
    中年人珍重收起,年轻人的目光也是牢牢落在那一叠宣纸上面,显然还是不死心,想要试一试。
    陈渊微微摇头,走向门外:“尔等好自为之……”
    “恭送曾叔祖。”两人躬身行礼。
    他们抬起头来时,陈渊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天空之中,陈渊缓缓飞出陈家村,心绪有些复杂。
    他留下基础功法,对陈家不知是福是祸。
    修仙界远比凡间要残酷,当年他获得修仙功法,便立刻离开陈家,就是为了不连累家人,即便心中有愧,但一直没有回来。
    他离开玉州后,先后得罪了黄家、紫阳宗、归元宗、柳凡,若是没有断了和家人的联系,不知会给他们招来多少祸端。
    凡人在修仙者眼中,就如蝼蚁一般。
    人不会无缘无故去踩死蝼蚁,但却不介意踩死闯入屋中的蝼蚁。
    凡人只要和修仙界有了关联,就多了很多风险。
    陈家有了这五部基础功法,若是消息泄露出去,可能会引来他人窥探。
    也可能有陈家子弟身具灵根,踏上修仙之路,陈家风光无限。
    也可能会为陈家招来惹不起的仇敌,满门覆灭。
    但无论结果如何,这都是陈家自己的选择。
    陈渊送给陈家一世富贵,已经还了占据陈二牛身体的因果,日后陈家如何,和他再没有半分关系。(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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