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这里不安全,你们先跟我回去。」
    傅文桀急躁的催促着,一行人匆忙之间坐上了车,只想尽快离开这个安静又诡异的社区。
    路途中,车上的气氛寂静沉闷。罗时殷坐在前座,透过后照镜观察着身后那对兄妹。
    罗时殷原以为会看见两人劫后馀生般的惺惺相惜,却没想到只有江和峯自顾地揽着江和雨的身躯,独自沉浸在喜悦之中。
    江和雨的脸上没有任何錶情,瞳眸幽深得不见底,一眼不眨地直视着前方,对江和峯的嘘寒问暖没有丝毫反应。
    江和峯后知后觉的察觉到江和雨的不对劲,连忙紧张地抓住她的肩膀,将她面朝着他,担忧道:「和雨?和雨!你不舒服吗?怎么都不说话?」
    罗时殷视线悄悄落在江和雨身上,她也想知道她的异状是从何而来,却碍于江和峯在场,没能直接问出她死而復生的原因。罗时殷心底烦躁,江和雨似乎若有所感,缓缓转过头与她的视线对上了。
    这时,江和雨缓缓扯出了一丝极为不自然的笑容。
    罗时殷瞬间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与此同时,车子忽然颠簸了一下。
    「嘖,动作真快。」傅文桀抬眸看了后照镜一眼,随即重重踩下了油门,「都坐稳了。」
    傅文桀咬牙切齿的说,方向盘一转,迅速过了一个大弯道,让罗时殷忍不住惊呼一声,差点以为车子要飞出去了。
    「和雨……难道他们对你做了什么?」突如其来的变故,江和峯无暇顾及,他看着行为怪异的妹妹,不由自主慌张起来,「傅叔叔,能不能直接去医院?我妹妹她似乎很不舒服。」
    经江和峯这么一提,傅文桀分神看了眼后座,这才注意到了江和雨的神情,看上去似乎有那么点古怪。
    然而,待他看了江和雨一眼没多久,傅文桀像是从江和雨身上看到什么东西似的,被刺激得踩了急煞。
    这时傅文桀也不管后面的人怎么追了,他直接下了车,焦急道:「江和峯、罗时殷,你们先下来!」
    被喊到名字的两人一懵,江和峯下意识揽了一下江和雨的身子,却被反应激烈的傅文桀阻止:「别碰你妹妹!先下来!」
    江和峯不知所以,明显还搞不清楚状况。傅文桀乾脆直接开了车门,留下江和雨,把江和峯强行带了出来。
    罗时殷同样搞不清楚状况,此时还呆坐着不动,还未等她反应过来,江和雨已经瞪大双眼朝她扑抓了过去。
    「啊!」罗时殷惊恐地尖叫一声,随即奋力挣脱江和雨的箝制,狼狈地下了车。
    江和雨被关在车内,像是忘记怎么开门似的,不停地拍打着车窗。
    傅文桀紧蹙着眉,似是觉得眼前的事情不一般,立即拨通了手机讲起了电话。罗时殷没听清内容,但好像隐约听见了傅文桀提到了什么人偶……
    一旁的江和峯情绪猛地失控,双眼瞪得通红,几个大步就要朝车子走过去,拯救被困在车内的妹妹,「……和雨!」
    「江和峯,别去。你妹妹她……不对劲,会伤害人的。」罗时殷即时拉住了江和峯,不让他过去。
    「伤害人?」江和峯甩开罗时殷的手,眼神充满不解与愤恨,「她才八岁而已!你们应该有更好的处理方式,而不是把她关在里面!任由她伤害自己!」
    罗时殷一时无法反驳,欲言又止的看了傅文桀一眼,却发现对方脸色极差,似乎跟通话对象有了争执,在这短时间内根本无暇管到他们这边。
    于是,江和峯趁着这个空档,立刻奔向车子——
    『砰!』
    一声巨响倏地炸开,罗时殷还没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自己便被强大的风压震飞了一小段距离,整个人扑倒在柏油路上。
    「咳咳咳……」爆炸带起的硝烟还未散去,罗时殷在又黑又浓的雾中爬行,稀薄的空气使她逐渐缺氧,晕眩感阵阵袭来。
    「傅……叔叔……救救我……」
    罗时殷难受得快死掉了,她本能地向傅文桀呼救着,可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声音太过微弱,发出去的求救声始终没有得到回应。
    「嗬……嗬……」
    快吸不到空气了。
    ……难道,就要死在这里了吗?
    罗时殷的视线逐渐模糊起来,几瞬后,意识便跌入了一片黑暗中。
    ……
    ……………
    『过来吧,过来吧,过来……』
    『orad……orad……orad……』
    遥远的声音传来,犹如篝火旁吟唱的祭祀者们,齐声唱着他们所熟知的古调,吸引着未知的访客,到达他们身边来。
    罗时殷听见了那些吟唱,闭合的眼帘忽然一颤,随即睁开了双眼,却发现视线仍是一片黑暗。
    顾不得远方吟唱的声音是敌是友,罗时殷害怕的大喊大叫起来,「有人吗?帮帮我!」
    罗时殷这里闹出了很大的动静,可那些正在吟唱的人们却丝毫未受到影响,持续地唱着歌,其中掺杂着她听不懂的语言。
    orad……
    罗时殷觉得这个词似曾相似,却一时想不起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听过,但只要听到这个词,她便会感到莫名的心悸。
    只是还未等她深入思考,孤立无援所导致的恐慌已经佔据了心头,令她失去了思考能力。
    「傅叔叔,救救我……傅叔叔,快来救救我……」
    罗时殷呼救了大半天,一切仍然没有任何变化,远方传来令人不安的声音,更是加剧了她的崩溃。
    「——别唱了!别唱了!」罗时殷大声叫喊着,试图盖过那些恼人的声音,「都给我闭嘴,闭嘴!」
    罗时殷叫嚷了好一会儿,不知是起了作用还是其他原因,那些吟唱声竟然开始渐弱,直到化为寂静,还给了罗时殷安静的空间。
    罗时殷察觉到周围的变化,立刻停下了歇斯底里,茫然地环顾四周。
    可就在罗时殷呆愣间,一道声音倏地在她脑海里响起——
    『是你告诉他们的吧?!我妹妹她……她今晚就要被献祭了!』
    ……是江和峯的声音?
    『要是我早点带着妹妹逃跑的话……』
    不对,这些话,怎么那么耳熟?
    『——你想怎么做?』
    罗时殷本来还很困惑,直到这句话响起,所有封闭的思绪瞬间茅塞顿开,终于回想起这股诡异的熟悉感是怎么回事了。
    ……这不是之前江和峯在顶楼上,对她说过的话吗?
    她该不会是在梦中吧?
    罗时殷越想越觉得这个答案相当符合她现在的状况……她大力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肉,疼得她倒抽一口气。
    「不是假的吗……」罗时殷从剧痛中缓过来,喃喃自语的说着。
    罗时殷意识到这一点后,眼前忽然炸开一道刺眼的光,她下意识抬手遮挡,眼睛被光刺激得流出生理的眼泪。
    幸好这道光芒持续不久,很快地散去了。而那些不时响起的声音,也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你代替她去献祭,不就行了?」
    罗时殷听见这道声音,瞳孔猛地一缩,放下了遮挡的手,惊恐地望向声音的主人——
    那个人,竟然跟她长得一模一样!
    「你不仅满身罪孽,还牵连到你的至亲手足,如果你真的在意你的妹妹,就应该好好的保护她,不让她受伤害。」『罗时殷』对眼前的少年冷酷地说着。
    罗时殷觉得自己似乎是来到了什么空间,这里重现了当初她与江和峯的对话,而她只能像个幽魂般,站在另一个『罗时殷』身旁。
    罗时殷不可置信地听着另外一个她,说着过去她从未说过的话……这样的『她』,陌生得令人可怕。
    「……你明白什么!」江和峯反驳『她』的话,陷入痛苦的情绪之中,「我没有选择……没有选择啊!」
    「不,你已经选择了。」『罗时殷』残忍地打破了假象,继续说着,「自从发现你的父母选择要将你『献祭』之后,你就将他们给杀了,可这么做,你仍然觉得还不够。你还打算让他们来接走你妹妹,好让你自己一人逃脱……」
    『罗时殷』说到此处,江和峯的脸已经没了血色,整个人呆若木鸡。
    「你胡说些什么!」江和峯咬牙,苍白无力的反驳着,「明明是你!是你告诉了他们,才害得我妹妹要被抓走!」
    见江和峯什么也听不进去,『罗时殷』一脸不耐烦,不想再做无谓的争论了,打算就此转身离开顶楼。
    江和峯见她要走,心神一慌,立刻抓住罗时殷的手臂,怒喊道:「你要去哪里?不准走!」
    『罗时殷』挣扎了几下,脚步没有停,江和峯被她的动作拖着走了几步,最后强硬的将她抵在顶楼大门,怒气抵达了巔峰,整个人难以控制自己扭曲的表情,双手压着『罗时殷』的肩膀,质问道:「不准走,否则我杀了你!」
    江和峯不演了,眼神逐渐疯狂起来,『罗时殷』见状只讽刺一笑。
    「……是谁杀谁,还不晓得呢。」『罗时殷』勾起嘴角,缓缓地对江和峯绽放出灿烂的笑靨,令后者不禁一愣,身子像是被冻住了般无法动弹。
    下一秒,江和峯很快地就知道,他无法动弹的原因在哪里了。
    「你……咳咳咳……」江和峯踉蹌后退几步,双手在胸口的位置晃了晃,却不敢动手将刺在胸口上的利刃拔出,只是不断地重复着要碰不碰的无意义动作。
    『罗时殷』冷酷地凝视这一切,像是猎人看着猎物挣扎般,看着江和峯缓缓倒下,彻底失去了呼吸。
    罗时殷惊恐地看着这一切,一时分不清这究竟是梦还是现实。这个场面太过真实了,熟悉得令人感到惶恐。
    哐啷!
    『罗时殷』丢下了刀子,平静的拿出手帕,拭去了手上的血。
    紧接着,『罗时殷』彷彿是看见了身旁的罗时殷一般,侧过身子对她缓缓扯出了一个诡譎的笑容,嘴巴无声开闔——
    『你终将无法逃脱宿命……』
    罗时殷呼吸一滞,感觉体内似乎有什么东西倾泻而出,佔据了她整个身体。
    ——惨烈的杀人剧在此落幕,紧接着伴随而来的是,犹如泼墨似的黑暗。
    坠入黑暗没多久,罗时殷便被一阵吵杂的喧嚣声吵醒。她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正坐在能容纳四、五位成年人的巨大石椅上,而她听到的喧嚣声,正是下方那处传来的。
    罗时殷由上往下俯视,猛地发现自己所处的位置,位于一个仿金字塔的建筑顶端,至于下面延伸的,是数不清的陡峭阶梯。
    而底下群聚的人们皆戴着面具,熟悉的装束印入眼帘——方才的喧嚣声来源,竟是山庄里的那些让她恨得牙痒痒的隶神教教徒们!
    「今天,是法利之主大显神威之日!请各位睁大双眼,让我们一同见证这个荣耀时刻吧!」男人宏亮的声音回盪着整个空间,罗时殷一不注意便分了神,视线忍不住落在了阶梯中段,那两道一高一低的身影身上……
    不知为何,总觉得矮一些的那道身影,莫名的令她熟悉。
    罗时殷思绪一顿,下方又开始有了动作。
    高大的身影从侧腰抽出了半个手臂长的利刃,刀尖指着身旁的少年,罗时殷见状心脏立刻落了一拍,莫名的愤怒突然增生。
    她明明不认识那个人,为什么她会这么生气?
    「好好看着,罗时殷。」
    罗时殷震惊之馀,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用轻飘飘的语气说着。
    罗时殷立刻转身警惕地看向对方,只见一名身形瘦弱的女子,披着一身不合身的宽大衣裳,手中拿着漆黑的权杖,黑面具底下的眼神彷彿淬着毒,深深的凝视着她。
    罗时殷下意识站起身,想远离眼前的女人,然而待她动作时,却发现自己的双脚像是被冻住般,完全无法动弹。
    罗时殷一时情急,用双手支撑着身体,爬离了原本待着的位置。可对四肢健全的女人来说,这种行为无疑是可笑的挣扎。
    他没有继续接近罗时殷,而是站在原地,不知是嘲讽还是纯粹觉得有趣,轻轻呵了一声,笑得她浑身发怵。
    「现在,请法利之主为我们展现!未来将发生在我等身上的——復活之日!」
    男人的声音再度响起,罗时殷一分神,注意力再度被底下的人吸引了过去。
    只见男人执起刀刃,恭敬的递给身旁的少年,眾人见状,有默契地跪倒一片,痴痴仰望着他们的法利之主,等待接下来的奇蹟发生。
    罗时殷看见这一幕,顿时头疼欲裂起来,脑海里闪过好几个场景,逐渐地与眼前的画面重叠起来......就好像她也曾坐在这里,俯视着这一切。
    下一刻,少年忽然卸下了面具,将之丢掷于地,并侧过身,露出了他的侧脸。罗时殷呼吸一滞,她又想起了好多画面。
    山间、暗室、被啃蚀的少年……她曾做过的梦境,在此刻一点一点的清晰起来。
    罗时殷像是无法承受其重,将视线收回,垂着眼帘捂住耳朵,歇斯底里的说着:「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罗时殷的话似乎激怒了女人,她立即上前掐住了罗时殷的下巴,咬牙切齿的说:「这都是真的,不是梦,也不是你的臆想。」
    「你属于这里,就跟他一样。」女人加重了手中的力道,将罗时殷的脸转到正前方的位置,逼迫她直视眼前的一切。
    罗时殷定睛一看,底下那名少年的形象也逐渐立体了起来。
    少年拥有一头星光般的银发,清秀精緻的模样不似凡间之物,在这阴暗祭坛的衬托之下显得特别耀眼夺目,彷彿从画里走出来的天神,令人不由自主地想要接近——如果忽略他手中的那把利刃的话。
    少年的动作几乎没有一丝犹豫,在执起刀的下一刻,他竟开始朝自己的身体刺出一个个怵目惊心的坑洞,却不见他发出任何哀嚎声,或是露出痛苦的表情。
    罗时殷死死盯着那名少年,一股无法言说的悲哀包覆了她整颗心。
    少年持续着手上的动作,直到雪白的衣裳被染成了一套血衣、自己的身体再也负荷不了之时,少年这才颤巍巍的垂下手臂,停止了自残。
    随后,少年在男人的搀扶之下,缓缓地躺到了地面。
    男人身子一顿,抽走了少年手中的那把刀。
    罗时殷的双眸不由瞪大。
    「住手……唔!」罗时殷想对那人大喊,却被女人即时地捂住了嘴。
    「你是阻止不了的,只能跟他一样,永远活在轮回之中。」
    轮回……之中?
    罗时殷茫然的样子似乎是刺激到了女人,她的语气中饱含着慍怒,咬牙切齿道:「看样子,你什么都还没有想起来啊?」
    「罗时殷,这是你第几次轮回了?」
    女人的质问如同一记重击,狠狠击中她的要害之处。罗时殷不可置信地看着女人,脸色苍白的吓人,「你是怎么知道……」
    罗时殷话说才到一半,便被打断了。
    「既然你能到达这里,想必已经经过了不少次的重生吧?」
    「看看这副场景,你就没能想起什么吗?你的回答可千万别让我觉得无趣啊。」
    女人说到此处,视线又落在了底下,在她们谈话的期间,男人已经将少年彻底『杀死』,刀子直挺挺的插在少年胸口的位置。
    罗时殷瞥见这一幕,瞬间失去了所有说话能力。
    「復活日万岁!」
    「復活日万岁!」
    「復活日万岁!」
    激动的声音此起彼落,人人面带笑容,各个高兴极了,然而罗时殷却丝毫没有受到这个愉悦氛围影响,只觉得自己彷彿陷入了一个荒诞的梦境。
    因为那名本来倒在血泊中的少年,在眾人的目光下——
    死而復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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