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质子来到长央行宫, 内心本就忐忑不安,突然听闻隆国太子宣召, 更是紧张万分, 一路上头也不敢抬。
    等他们踏入元合殿,见南胥王孙跪在地上,各个都绷紧了身上的皮, 也没听说隆国太子有折磨质子的爱好啊。
    他们心里害怕极了, 连忙下跪行礼。
    “南淮王孙,现在人都来齐了, 你可以跟他们对质了。”拂衣用银叉戳了一块蜜桃, 喂到岁庭衡嘴边:“太子殿下日理万机, 今日难得抽出空闲来处理这桩疑案, 诸位一定要辩清辩明, 不要冤枉了他人, 更不要让自己蒙受不白之冤。”
    质子们听到这话满头雾水,辩什么?哪来的不白之冤?
    他们纷纷把目光投向南淮,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事。
    在质子们的疑惑不解与南淮沉默不语中, 拂衣戳了块蜜桃自己吃, 然后给莫闻使了个眼神。
    莫闻心领神会, 微笑着开口:“诸位贵人可听闻离岩出兵攻打南胥国之事?”
    质子们纷纷露出惊惧的神情, 他们被母国送到隆朝做质子,本就是不受帝王重视的皇家血脉,母国又怎么会冒着风险给他们传递这些消息?
    “看来诸位不如南淮王孙消息灵通, 我朝也才刚刚得知消息, 南淮王孙已经来替南胥求救兵了。”拂衣放下银叉, 银叉在碰在琉璃盏上叮铃一声。
    南淮脸色大变, 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他忘了, 一个在隆朝求学的质子,是不可能这么早接到消息的。
    质子们面面相觑,不知道云拂衣这话是何意,都不敢轻易开口。
    莫闻再次开口:“诸位贵人应该对离岩六王子遇刺一事有所耳闻?”
    这次质子们没有说话,但从他们的表情上看,他们是知道此事的。前几日京城里便有流言传出,说离岩六王子在两国交界处被刺客砍断了胳膊。
    他们不安了好几日,生怕离岩与隆朝打起来,他们这些邻近小国也跟着遭殃。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莫闻:“后经查明,此事是南胥从中挑拨,企图挑起离岩与大隆两国之间的战争。”
    质子齐齐扭头看向南淮,你们南胥居然敢玩这么大?
    南淮心里有苦说不出,他已经预想到,这个太监接下来的话,会让质子们何等的愤怒。
    质子们其实也有些奇怪,既然是南胥从中作梗挑拨离间,隆国太子为何要召见他们?
    莫闻是个热心为他人解惑的好人,所以没有让质子们疑惑太久:“不过南淮王孙却说南胥国是冤枉的,真正的幕后黑手应该是其他相邻的国家。太子殿下与云郡主心善,不愿意冤枉任何好人,所以特招诸位来问问,究竟是何人如此胆大包天,敢挑起我大隆与离岩的争端?”
    不是,这怎么还有他们的事呢?
    在大隆与离岩中夹缝求生的南乡王子当场就跪了下来:“太子殿下明鉴,我南乡对贵国忠心耿耿,愿为大隆的看门狗,如何敢做此等恶事?”
    此时此刻大家也顾不上贵族体面,当场跪了一地,忙不迭地表达着他们的忠心与诚恳。
    “这有些难办啊。”拂衣听着这些质子们甘做牛、马、狗等忠心言论,扭头对岁庭衡道:“殿下,我看这些郎君们都很无辜,要不先让他们坐着回话?”
    “赐座。”岁庭衡对众质子温和一笑:“诸位的忠心,孤都明白,只是南淮王孙有此说法,孤也不得不召诸位来问问。”
    “多谢太子赐座。”质子们小心翼翼坐下半边屁股,内心恨不能给南淮来个三刀六洞。
    这南淮真不是个东西,平日在崇文馆就爱装勤奋好学的模样讨好隆国学官,现在南胥捅出这么大的篓子,他竟然还想把黑锅扔给他们?
    这种祸国殃民的黑锅,谁敢背,谁又背得动?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南淮哪还不明白,在他踏进元合殿求见太子的那一刻,他就已经被岁庭衡与云拂衣怀疑。把这些他国质子叫来,不过是增加他的难堪罢了。
    “太子殿下,在下怀疑是南胥事迹败露,又不愿意承担罪责,才拿我等无辜之人出来背黑锅。”
    “南淮平日就爱结交上国的读书人与官员,在下早就觉得他居心不良了。”
    “前些日子在下还看到南淮在彩音坊打听云郡主的喜好,他定是没怀好意。”
    原本还维持着礼貌笑意的岁庭衡听到这句话,笑容一敛,把目光落向说话之人。
    见太子看自己,南乡国王子以为对方不相信自己说的话,赶紧道:“太子殿下,在下不敢撒谎,那日长列国的王子正好与在下同行,他也听见了。”
    南乡与南胥相邻,两国祖上曾发生过多次冲突,所以即使来了大隆做质子,南乡王子仍旧看不上南胥的人,只要有南胥人在的地方,他都会想办法抓南胥人的小辫子。
    长列国王子性格温和,平日也没什么存在感,现在听南乡王子主动提到自己,只好起身道:“启禀太子殿下,确有此事。”
    “南淮。”岁庭衡眼眸低垂,明明没有摆出任何愤怒的神情,偏偏所有人都不敢与他的双目对视,心生出几分惧意。
    笃、笃、笃。
    他的食指轻点了三下椅子的扶手:“你还有什么可解释的?”
    “太子殿下!”后背的冷汗已经浸透了衣服,南淮再次跪下:“在下不敢冒犯云郡主仙姿,只是得知郡主常到彩音坊玩乐,所以才多问了几句。”
    他仰头看着端坐上方的男女,那高高在上的姿态,既遥远又不可冒犯。
    他们又怎会明白下位之人的无奈与狼狈?
    “方才我便有一事不明,南淮王孙在我国求学,为何如此肯定此事与南胥无关?”拂衣叹了口气:“这让我不得不怀疑,此事不仅与南胥有关,说不定连王孙你也有参与。”
    “离岩使团何时出京,南淮王孙恐怕比南胥国君还要清楚。”拂衣目光一一从这些质子身上扫过,质子们纷纷露出惊恐却讨好的笑,生怕拂衣说他们也可疑。
    “殿下,以臣女看,还是修书一封问责南胥国君,让他给我们一个解释。”拂衣站起身:“至于这位南淮王孙,就暂时拘禁在四方馆,在南胥国君给出满意的答复前,只能委屈王孙待在馆内不要出来。”
    “太子殿下!”南淮不敢相信,云拂衣竟然在没有确切的证据下,对他进行软禁。
    “殿下~”拂衣走到岁庭衡身边,拽住他的手晃啊晃:“你快说人家的建议怎么样嘛。”
    “郡主的建议自然是最好的。”岁庭衡看着自己被拂衣握住的手:“来人,送南胥国王孙回京,没有孤与云郡主的命令,谁也不能放他出馆。”
    “太子殿下,在下是南胥的王孙,您不能这样对我。”南淮神情惨白,抬高声音道:“没有尊贵的皇帝陛下圣令,您不能处置他国皇室后人。”
    “挑拨完大隆与离岩,还要挑拨陛下与太子殿下的父子感情?”拂衣惊讶地看着南淮:“王孙,你好大的胆子。”
    “殿下,早年曾氏祸乱后宫,难道您也要效仿先帝,任由云郡主惑乱人心吗?”南淮知道自己此次被押送回四方馆,南胥为了平息大隆的怒火,肯定会派新的质子,而他也失去了原本的利用价值。
    “殿下,难道您想大隆出现第二个曾氏?!”
    “曾氏是个什么东西?”拂衣脸上的妖媚之色消失不见,她嗤笑一声:“南淮王孙不必叫得这么大声,就算你叫破了嗓子,今日也不会有任何关于我妖媚的话语传出去。”
    “你在挑拨孤与云郡主?”岁庭衡握住拂衣的手:“满朝皆知,是孤苦求云郡主的真心,你的意思是指孤乃魅惑之人?”
    禁卫军统领:“……”
    殿下,实在没必要在他国质子面前说这话,又不是多光彩的事。
    想起拂衣这些年的赫赫威名,礼部官员也有些无言以对。
    任谁出去说云拂衣是惑人妖姬,别人都只会以为此人在发癫。
    谁家祸国妖姬天天带着一群纨绔子弟在大街上晃荡,动不动就自称游侠,要在京城行侠仗义,一个能打八个?
    “南淮王孙在说什么胡话,曾氏那种低贱妖媚之女如何与高贵的云郡主相比?”南乡王子连忙站出来道:“云郡主的美名,京城中人人称颂,当年为了反对妖妃祸国历经生死。依在下看来,云郡主分明是忠良之后,人美心善,与太子殿下是天上一双,地下一对的绝配。”
    长列王子也跟着开口:“在下听闻曾贵妃出身不明,靠着美色惑得帝王心。云郡主与离岩王子比箭的飒爽英姿我等还历历在目,你此话实在有失偏颇。”
    其他质子:“是啊是啊,美貌只是云郡主最不值得一提的优点罢了,太子与云郡主乃神仙眷侣,你这种挑拨离间的小人懂什么真感情?!”
    “诸位对大隆的诚意,孤都记在心里。”岁庭衡再次恢复了笑意:“近几日天气犹热,诸位先在行宫暂住,待天气凉快以后,与圣驾一起回京。”
    “多谢太子殿下。”
    诸质子喜出望外,这可是奢华精美的长央行宫,能在这里住上几日,简直是做梦都不敢想的好事。
    拂衣扭头看岁庭衡,岁庭衡耳尖有些发红。
    他一开始也没想留他们住的,可是他们夸他与拂衣天生一对,神仙眷侣呢,这让他如何忍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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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胥国王孙责骂我朝郡主,污蔑孤未来的太子妃,这是对孤莫大的羞辱,也是对隆朝的羞辱。”岁庭衡把目光投向礼部官员:“即刻给南胥下发问罪书,十日内南胥若不赔罪,便发兵南胥!”
    听到“太子妃”三字,拂衣嘴角弯了弯,这是太子殿下第一次鼓足勇气,在外面宣称她是未来太子妃,而她似乎对这个身份并不反感。
    “是!”
    礼部官员起身接令,谁知禁卫军统领比他喊得还要大声。
    你一个禁卫军统领如此激动有什么用,难不成你还能上战场?
    “太子殿下,在下知罪……”南淮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堵住了嘴。
    他不敢置信地抬头看着岁庭衡,岁庭衡不该是如此冲动的人,更何况一国储君,在皇帝不在场的情况下,如何敢直接下令问罪他国国主,甚至还说出发兵的话?
    难道不怕引得皇帝忌惮?
    还有隆朝的这两个官员,为何太子说什么就是什么,难道他们不怕引起皇帝的怒火?
    南淮想不明白,但这并不耽误礼部的办事效率,不到半个时辰就写好了言辞犀利的问罪书,上面甚至还加盖了三省六部、帝王玉玺、太子金印十一道印章,以最快的速度传到边关,转交到了南胥国人手中。
    南胥国主看到这封加盖了十一道印章的问罪书,手抖得如风中残烛:“让南淮去向大隆求兵,他求来的是什么?”
    这他爷爷的是催命符啊!
    若离岩与大隆都向南胥出兵,他们南胥的地都能被犁两遍,地里的虫都能被掏出来劈成两段。
    南胥的惶惶不可终日并不能影响大隆百姓的好生活,因为天气渐渐转凉,圣驾即将起驾回宫。皇后怕行宫外面摆摊的百姓在他们离去后还来行宫外摆摊,特意派人让他们早些回家,不要再来摆摊。
    “云爱卿啊,衡儿已经当众说了拂衣是未来太子妃的话,拂衣也没反对,现在外面还有人说衡儿靠着容貌才俘获住拂衣的真心。咱们做长辈的,总不好一直把事情拖着,好歹给我儿一个名分。”皇帝把一本红册从抽屉里翻出来:“来,你来看看,这些都是朕让钦天监算出来的吉日,你说哪日行纳吉礼合适?”
    云望归看着那红通通的吉日册,好半晌没说出话来。
    还没纳彩,就先想着纳吉了?
    “这个月二十八就是好日子,这日朕让老郡王与康阳公主到你们家纳彩,问名就走个过场,俩孩子一看就是天生一对,八字肯定相合。这样一来,下月十五就能纳吉,这样也方便定下婚期……”
    云望归看着陛下在吉日册上写写画画,挑的全是最近的日子,终于忍不住开口:“陛下,小女烂漫天真,又是坐不住的性子,恐……”
    “这才好,衡儿就是太过沉稳,又是死心眼的性格,他俩一静一动多好啊。”皇帝假装没听出云望归的言外之意,唰唰勾好日期:“跟云爱卿交谈真是令朕高兴,那我们就这么愉快决定了。”
    云望归:“……”
    请不要把自说自话解释成交谈。
    云望归绷着脸走出元合殿,没走出多远,就看到女儿与太子殿下站在柳树下,女儿不知从何处摘了几朵野花,非要往太子殿下头上戴。
    太子殿下只好无奈地低下头,任由女儿把太子的发冠插得乱七八糟,然后被女儿拉到树下席地而坐。
    夏风把女儿的笑声送到了他的耳中,他收回目光,看着手里皇帝硬塞给他的吉日册,轻轻叹息一声。
    克己复礼的太子殿下,何时如此不顾形象席地而坐过?
    他把吉日册揣进袖子,只要孩子喜欢,那便没什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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