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刀从来都不抖的手,如今抖了。
    在面对死亡的时候,施维的身体上的肌肉都在绷紧颤抖,他的血液沸腾奔涌到了前所未有的热烈程度,那张温润英俊的面容红晕越发的浓烈。
    他害怕,同时他又很期待。
    尖锐的疼痛并没有减轻他的兴奋感,他在笑,眼神贪婪又热切。
    来吧,杀了他。
    可最终,那锋利的匕首终究没有划破他的喉咙,而是离开了。
    沈悦站了起来,一个眼神都没有给施维。
    相比脖子上的痛,相比死亡,沈悦忽略不看他反而更让施维觉得折磨。
    衣襟有些稍微的凌乱,冷风吹了进来,顺着衣领钻进了身体,很冷。
    把手中的匕首随意的丢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动作优雅不紧不慢的拢了拢衣襟,沈悦穿着一件墨绿色的大氅,极深的颜色衬的她那张脸比外面的雪都还要白,腰间绑着一根同色连勾雷纹腰带。
    她很瘦,脸很小,漂亮又矜贵。
    垂眸,水汽氤氲了她的表情。
    她说。
    “沈尧瑾,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可以饶他一条狗命。”
    沈尧瑾冷峻紧绷的下颚线一松,嘴角慢慢的弯出了一丝细微的弧度。
    然而脸上的笑容还没有维持多久,就被沈悦下一句话给打碎了。
    “从此,我们两不相欠。”
    沈悦目光淡淡的在他脸上扫了一圈,然后抚平了衣服上的褶皱,没有说什么,越过他的身边就想离开。
    手臂被一只大手给狠狠的禁锢住。
    身旁传来男人低沉充满戾气的声音,几乎是咬牙切齿。
    “你什么意思?”
    沈悦被迫停住了脚步,并没有转头看向沈尧瑾,真的是不愿意看。
    一眼都不愿意看。
    她的脖子修长,墨发一半披散在身后,脖颈那块皮肉细嫩雪白,冷淡的色调恍若外面树枝上垂挂的一层薄薄的冰霜。
    那么的冷淡,那么的坚决,好像真的都不愿意回头看他一眼。
    沈尧瑾不知道自己到底正在执着着些什么,极力的克制着呼吸声,却还是会从喉咙深处发出细微带着痛楚的哽咽。
    “四哥……”
    才说出了两个字,就被沈悦面无表情的打断,她的表情很淡,纤长浓密的睫毛颤了一下。
    她说:“不要叫我四哥,我不是你的四哥。”
    这句话就像是炸弹一样突然的在他的脑海里给炸开了,毫无征兆着,那只捏着沈悦手臂的那只手用力到指骨都仿佛要彻底碎掉。
    他的脸色煞白,涌出来的灭顶的恐慌仿佛要将他彻底的湮灭。
    眼前的事物都变得模糊,他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超出他的控制,走向了未知的方向,他想要去阻止,却已经晚了。
    他觉得自己好像哪里做错了。
    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去弥补。
    不等他想清楚,沈悦根本就不给他时间,一点一点的掰开他的手指,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
    墨绿色的身影,单薄挺拔,像雪地里唯一傲立的青竹,孤独脆弱,被冰冷而又狂烈的寒风吹的摇曳。
    他眼睁睁的看着,直到身影消失。
    温热的液体从眼睛里夺眶而出,划在了脸上变成冰凉。
    他喘了一口气,喃喃自语:“四哥……”
    没有任何人回应。
    也没有人会回应。
    ——
    凌空洒下满天的雪,纷纷扬扬,灰暗的天空漂浮着团团铅灰色的云朵,寒流席卷而来。
    福安在她身边撑着撑着伞,湖面上都截了一层层的寒冰,荒凉而又凄惨,同时又美的令人窒息。
    推开了福安,沈悦一个人走到了湖边。
    福安想要过来为沈悦撑伞,却被她给阻止了。
    “你在这站着,不要跟上来。”
    留下的这句话,沈悦就孤身的向前。
    梅一片一片的落下,落到了雪地上,像是宣纸上晕染了一滴滴红色的墨水。
    她抬头看着在寒风中盛放的梅,看了很久,眼神古井无波,平静淡泊。
    好似已经全都看透了一切。
    这片湖在年幼的时候是沈悦最害怕的地方,因为在这她差点因此丧命,所以总是怀着一股恐惧的心理。
    太子被贬为了庶民,在长安城过的并不好,听说是在海边搬运货物,干一些不值钱的体力活。
    她恨太子,恨不得对方死。
    可如今太子已经生不如死了,她却是迷茫了。
    她在雪中静静站了很久,墨绿色的大氅都快要染成了白色,寒风吹来,垂在后面的发丝微微的翻动,抖落的一些雪。
    一片艳红的梅落在了她的睫毛上,睫毛一眨,就轻飘飘的落下,像抖动翅膀的蝴蝶。
    后来,还是福安走上了前,把伞遮挡住了雪和寒风,垂在身侧冰冷麻木的手指也被一只温暖的手掌给包裹住。
    福安呼出来的气息是热的,他看不得殿下露出这样的表情,这让他的心也跟着难受。
    沈悦微微的侧过头看向福安,乌黑的眼眸倒映出福安苍白如纸的脸色和发红的眼眶。
    “殿下,你不是最怕冷吗?”
    就这么一话,差点打破了沈悦心里所有的防线。
    有人摸她的头,很温柔。
    所有的委屈和难堪瞬间涌上了心头,她难受,胸口憋的慌,呼吸都变得困难,酸涩的热意让她的眼眶发烫。
    那一瞬间她想把所有的事情都说出来,可是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喉咙干涩,甚至都说不出一句话了。
    她强逼着自己冷静,大口呼吸着,逼自己平复下来。
    然而晶莹的泪珠还是滚了下来,沿着雪白病态的脸,滑过了下颚,又坠入了衣襟,长长的睫毛被水汽濡湿。
    “福安……”
    很努力的,也就只是叫出了福安的名字。
    福安看着,呼吸颤抖,心底焦躁又手无足措。
    几乎是手忙脚乱的给沈悦擦着脸上的泪水,那泪水明明是冰凉,可是落到他的手心里,就仿佛烧红的烙印烫了下来,痛到他的灵魂都卷缩起来。
    殿下的心很软,爱哭,一哭就可以哭好久,很难哄。
    她哭着,没有声音,就是抖着肩膀,期期艾艾,格外的惹人怜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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