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总能猜想到。”重庆冷哼一声,“自从和长沙吵过架,我心情就没一时一刻好过。高层才不心疼衡阳城里的人命呢,他们想的是自己升官发财,大权在握,衡阳是绑在他们拉扯的绳子上的一颗棋子。但是就算是为了衡阳,我也得站在委座一边,不能束手无策地在一边看着——不然长沙非得掐死我不可。”

    成都随口调侃:“他都被你关起来了,怎么掐得到你。”

    重庆一惊:“他什么时候被我关起来了?”

    “你的记性是怎么啦?”成都这回也惊讶了,“他跟第4军的领导一回来,一飞机的人就因为作战不利被关起来候审了。还跟你请示过有没有要特别照顾的人,说了他的名字。你说没有,按规矩处置。”

    “哦,我那时是气昏头了……”重庆双手捂住额头,埋下去好一阵子才抬起脸,“这下也没法跟他再吵了。我过一会给你开个证明,你去把他放出来。他的辖区虽然丢了,首都他愿意去哪里都可以。”

    “为什么要过一会?”

    “因为我还有正事做。算你提醒我了,史迪威手下的空军调不动,陈纳德那支‘飞虎队’衍变出来的还有可能……我想他们已经尽力了,不过再催一催也没坏处。”【注4】他给芷江空军基地打去一拨电话,芷江很快就接了。那个声音纤细的侗族姑娘听完重庆的要求,简短地表示空军已经想尽办法往衡阳城里空投物资、骚扰城外围的敌军,但衡阳城本来就占地不大,很难把物资准确地投进去,随着敌我越来越多的短兵相接,大范围俯冲轰炸也成了不可能的事。不过既然首都阁下发话,她会试着把日程再排紧一些。

    重庆放下电话,对成都说:“我能做的就这一点了。”

    他又转头对着窗外。院子里树荫浓密,蝉鸣阵阵,夏日蓬勃生长的花草树木不会想到在相隔不远的地方,另一座本来亦是风景秀丽的城市正在鬼门关上挣扎。“有时,我真为只能蹲在远隔战线的地方,被动地接一个个战报还要装出一副颐指气使的领导样子而厌烦。长沙那个白痴,他以为我喜欢上当这个首都了?那只是我倒了八辈子霉的结果。”

    成都理解地轻轻笑了,并不搭腔。接着他听到他的老朋友说:“你把长沙接出来的时候,把我的话原封不动地告诉他。一个字也不要改。”

    7月19日,当日军发起第二波总攻接近尾声,没有人还能笑着谈论未来,用勋章和晋级相互鼓励了。每一天活人都在减少,每一天弹药都在消耗。第一线已经被攻占,守军退至第二道防线苦苦挣扎。能活下去并且继续战斗,已经成为此时此地最大的奢侈。

    他们早已撑过两个星期,援军仍不见踪影。对于普通士兵,空军隔几天投来的一点物资就是他们还和外部世界留有联系的唯一证明;对于第10军的将领,还多了一个和中央电报联系的渠道。但是一道道冷冰冰的命令既不能熨帖他们的心,亦于现实毫无助益,只是重复着了无新意的内容:守几天,再守几天,援救总会来的……

    衡阳想到长沙动身前说的话,一度有直接发报给重庆的念头,稍微一想便作罢了。重庆肯定不会故意为难他们,再说电报被日军破译的先例太多,涉及战情的消息能不发就不发。所幸他不像那些路都走不动只能被安置在断墙下或者弹坑中等死的伤员,只是受了点轻微伤不妨碍行动,还能做些事情,晚上也能免受伤病困扰而迅速入睡——即使没有一次睡好过。

    无线电以外的所有通信线路都被炸毁,各个作战部队只能靠传令兵联系,衡阳这些天为了把握情况尽督战的责任在各阵地间几乎跑断了腿,每每才觉得情况掌握充足赶去了下一阵地,新的变动又出现了,他对此只能苦笑。已有军长亲自带头,他又有什么可喊苦喊累的?倒不如说,他多亏了不间断的来回奔忙麻痹自己,免得想入非非、被臆想中黑暗的前景吓倒。随着日子一天天推移,身边战友一个个倒下,这支困守在孤城里的军队连同衡阳自己,他们与之作战的表面上是日军,实际已慢慢变为了绝望本身。

    他们必须相信援军会抵达,必须相信城市能守住。即使自己死了,自己的军队还能留到最后,赢得伟大的胜利。除了信念,他们眼看着就要一无所有了。

    哪一天信念没了,就只有死路一条……

    衡阳发觉在战斗间歇又开始想七想八,连忙打住。他一边心里责备自己,一边又感到无力,他大概真的不是能放空脑袋一心战斗的军人性格吧。虽然算是湘军的创建地,他始终还是脱不了某种优柔习气,也不习惯做危急关头的主心骨,顶多在人前隐藏得很好,但一深入交往就暴露了。第10军的方军长长相清秀,却是个典型的武夫,自己就和他处的一般,和文人气较浓的参谋长就亲近多了。

    正巧参谋长来找他:“有个连在小西门外的敌军里发现几个生面孔的军官,你要不要过去看看?可能是你认识的人。”

    衡阳跑到距离小西门最近的高地上,举起望远镜观察。这群敌兵是攻城的第68师团的主力志摩旅,经过前天一天一夜的肉搏,该旅团向门前又推进了一百米。有三个军官正聚在一起谈话,除了他此前已经看到过的熊本,还有两个新来的面孔。

    日军中会参与作战的城主他都粗粗看过照片,很快认出那多出来的两个人是仙台和名古屋。第68师团本来编成地在大阪,不过大阪本人听说不太擅长率领军队,中国战场已经好几年没见过他了,交给熊本带领也是情有可原。但是仙台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攻城部队里没有她的番号啊?名古屋就更奇怪了,他是不上前线的后勤人员……

    身边的参谋长问:“是您的同类吗?”

    “是呀,还扎堆在一起呢。”衡阳极力克制着没当场笑出来。可以想见,聚集在城下的日本城主大概不止这三个,别的阵地还有。他又不是声名显赫的大人物,居然有幸被几位能征善战的东瀛勇士扎堆围观了!瞧他们交谈时的面色,还很严峻呢!

    这时那三个人谈完话散了,仙台和名古屋往回走去,熊本站在原处,转向衡阳所在的小高地方向,比了个挑衅的手势。

    衡阳不觉得意外:城市的人格化身之间,偶尔是会发生一些奇特的感应。他看到熊本的手势,全身的血都快沸腾起来了。但他不打算回应这个挑衅。熊本在意的是攻城的胜负,是要证明他的实力捍卫他的自尊;这些东西对衡阳都是空气,是最最末位的。他也在意胜负,但为的是将士们的血不白流,为的是他的百姓还能高高兴兴地回城过日子。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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