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天之间,无数厉诡密密麻麻铺陈于三清本形之上!
    每一道厉诡,俱是一道天根所化!
    它们以自身携带的死劫,恣意污染着被三清以为自身诸我归一之境根基的‘大道’,使那沛然流转、恒如真一的大道,霎时间变得污浊不堪,被烙印上大天的种种痕迹!
    然而,三清置身于此般危局之中,身上的道袍已经破烂不堪,胸腹间的脏腑尽被天根缠绕住,它却没有任何挣扎,只是以三双手臂于宇宙上、中、下三部,分别结成同样的道印。
    它的声音,徐徐流转在这洪荒之中:“今番争杀,堪称是吾近万年以来所遭遇的最为凶怖之劫关。
    彼时与你相争,竞夺天地权柄之时,吾都不曾这般狼狈。
    劫关之中,有胜出者,亦自然会有败亡者。
    而吾今时忽有所悟——不论是胜出亦或败亡,天下诸类存在、万般道法造化,尽可以不以吾为名。
    它们不必是三清。
    三清能化作它们的一部分也好……
    唯有‘道炁长存’……”
    三清六道手臂结成的相同印决——‘道一印’烙印于这宇宙洪荒上、中、下三部,而三清的本形在它话音落地的刹那,倏忽溶解了,化作洪荒中不息的风、流淌的水、寂静的山,及至洒满天穹的日月星!
    日月星辰,各相运转。
    山河草木,生生灭灭。
    在万般世相的流动与停滞之中,唯有那无形的‘大道’,好似一道蜿蜒迂曲的龙蛇,它周行于宇宙洪荒之中,将万类万物都串联了起来,使得一切都统谐运转,从无阻滞!
    道炁永存!
    三清将自身溶解,化散进了四周盘旋转动、如同涡旋一般的天根脉络之中,成为了大天的一部分,但它以溶解自身为代价,凝练出来的那一缕蜿蜒迂曲的‘大道’,亦跟着流散在诸多天根脉络之中!
    如同一根连着无尽丝线的缝衣针的‘大道’,串联起散落在大天之中的所有‘我’与‘非我’,将它们紧密缝合,使诸多的‘我’与‘非我’皆在大道造化之下统谐运转。
    于是,在‘大道’造化之下,大天铺满洪荒的那张面庞骤然变得扭曲,无数天根猛烈震颤了起来——
    无形的道牵引着有形的天根,迫使它们催化力量,在‘大天’之中,又造化出了一尊新的‘三清’!
    天根纷扬盘旋,横亘洪荒中央,临于元河大水之上!
    紫红旋涡中央,一缕似有若无的‘道炁’轻轻盘绕在那道漆黑的、三首六臂的形影周围。
    三清穿着一身漆黑的道袍,那件道袍之上,已不见山河日月、草木苍生诸二十四章纹,但是,无以言喻的‘道’化作了这件道袍本身,所谓洪荒日月,宇宙万类,亦皆在‘道’的生生灭灭之中!
    大天震动着无数天根,排斥着再次寄生于自己体内的三清,它还未有真正尝试吞吃过完人——而三清曾有过这样宝贵的经历,正因为曾经尝试吞吃苏午的经历,令三清终有所悟,有了如今的转变!
    它的境界未曾向前移转半分,‘诸我归一’于它而言,仍旧遥不可及。
    但它纠正了自身前往‘诸我归一’之境的路线,正因为这简单又充满艰难险阻的一次纠正,反而令它发挥出的力量,比之从前濒临诸我归一之境时,更加强大,更加可怕!
    这一次,大天吞吃它,却像是常人吃到了一块石头,哽在喉间,吐又吐不出来,咽又咽不下去,若没有外力相助,便只能任凭事态如此发展下去!
    嗡!
    ‘道’流转于无数天根之中,便牵引起了那诸多的天根。
    一丛丛天根牵连着三清本形的各个部分,令它在这瞬息裂解的本形,好似变作了牵线木偶一般,倏忽散落在元河大水各个区域!
    ——三清分作数块的本形,在此下好似是被牵线的傀儡。
    但实则它所凝练的‘大道’,才是操纵一切的那只无形之手!
    轰隆隆——
    苏午所化的漆黑长龙,裹挟着深彻寂灭死气,在元河大水之中犁出一道幽深的沟壑,这道沟壑逆着元河潮流而上,不断抵近濒临元河尽头的‘三不在’之地——大龙口中,衔取着一只白鹤!
    而在此时,万天之间散落的无数天根,忽然牵引着三双手臂、一颗头颅、以及诸多散发着恐怖诡韵的脏腑、四肢、骨骼、皮囊等等,铺天盖地而下,散落在了苏午所在的元河周围!
    三清分化作数份,它散发出来的恐怖诡韵,侵染了空净澄明的元河大水,元河之上,波澜纷涌,凶猛铺压向了苏午所化的漆黑长龙!
    一块块三清本形横陈于漆黑长龙四面,在瞬息之间,好似化作了一座座巍巍高山,牵引着万天根系,排山倒海般向漆黑长龙倾轧而至,苏午感应着弥漫元河大海之中的三清诸部诡韵,他猛然之间盘旋身形,漆黑大龙裹挟着寂灭死气,一刹那洞穿了耸立于自身前方的三清头颅!
    轰!
    寂灭死气在三清头颅眉心之处,凿出一个恐怖的窟窿!
    漆黑长龙贯穿三清首级眉心而出,那个恐怖的窟窿中,仍有丝丝缕缕天根好似肉芽一般紧密聚结着,‘道炁’牵引之下,无数天根前赴后继地修补着三清眉心的窟窿,在刹那之间将那道‘创口’修补完整!
    元河之上!
    四分五裂的三清本形被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元河根系推动着,刹那间越过那道逆流而上的黑龙,再一次将苏午团团包围了起来!
    三清聚诸部为一,自然可以挡住当下的苏午,使之不能向前寸进。
    但它却始终未有如此做,只是不断将四分五裂的自身拦挡在苏午的前路之上,被苏午一遍一遍粉碎、绞杀,再继续经由道炁运转,借助大天的力量,凝聚出全新的本形!
    这个过程中,被‘三清’寄生、牵引着自身力量的‘大天’,既腾不出手将哽在喉间的这块石头——三清给拿去,亦要替三清被动地承受着来自苏午的冲击!
    ‘大天’的力量被持续消耗!
    而‘三清’以道炁串联起来的力量愈发丰沛——苏午亦察觉出了三清是在借自己作刀,替它消耗大天的力量,但苏午却又不得不如此来配合三清,以至于到了最后——一道道紫红天根环绕三清周身,它们或已不能用‘天根’来称呼,它们全被三清聚集在身周,洗练作了‘道炁’!
    滚滚天根自混沌大天之中衍生,经由三清之手,化作黑白二色道炁,直似阴阳太极鱼般盘转在了三清身外!
    嗡!
    三清本形在这道阴阳太极鱼道炁创生之时,彻底脱离了大天!
    清白之气盘旋而上,浊黑之气沉降而下,以它的身躯为中央天柱,忽恍之间,好似又开辟了一重宇宙洪荒!
    它在这个瞬间,复归从前境界,濒临‘诸我归一’之层次!
    它与大天,再度分庭抗礼!
    三清的本形被那黑白二色太极鱼道袍笼罩着,它站在濒临元河尽头的‘三不在’之地,朝苏午投来目光。
    眼神似笑非笑,像是有了些许人的情绪。
    “众生不必成为三清,以三清为名,而三清亦不必在乎生灭于否,只要‘道炁永存’,万法更新,光阴变迁,又有何妨?”三清的声音从三不在之地悠悠地飘来。
    万天根系化作一口口漩涡,在洪荒与元河之中震颤着。大天声势亦强,但在如今,似只能沦为‘三清’身后无关紧要的背景。
    元河之中,漆黑长龙昂起首级与三不在之地的三清对望。
    它的前方,元河大水彻底化为了‘真空’本身,前方一片空无,既无有任何实体的存在,亦无有任何空幻的存在。
    诸气不曾流转其间,万类不能驻留其中。
    这一道如横流般的‘真空沟壑’,挡住了苏午迈向三不在之地的脚步。
    因其万法皆没、诸气不存,所以彼处没有任何可以支撑苏午的支点,他由此至彼纵身一跃,如不能踏临‘三不在’,便唯有坠落于那真空沟壑当中,消去万般,沦为真空本身。
    如此,能否由元河跃至三不在之地?便全看苏午的底力是否足够,依凭是否坚牢,信持是否坚定了——自然,亦须看那三不在之地,是否有‘人’阻挡着他踏临彼处水域,倘能有人接引他前往彼处,那就更好不过——今下那最好的情形根本不存在,反倒是最差的情形就在彼处。
    三清与大天都在三不在之地,静静等候着真空沟壑之前的苏午。
    他此时试图跃过真空沟壑,于三清、大天而言,便没有比此时更适合阻击苏午的机会。
    苏午立身于元河之上,与立于三不在之地的三清隔真空沟壑相望,三清本形周围流转不息,化归万类的道炁从三不在之地震飘而来,令苏午深觉熟悉,他因此笑了起来:“你更易了道路,纠正了自身。
    终也弃恶从善了?
    继承了我的道路,怎能不唤我一声‘师父’?”
    今时三清的‘诸我归一’之道,与苏午所走的‘诸我归一’之路,实有五分相似,在苏午未曾出现以前,这是一条三清不曾设想过的道路——在苏午出现以后,三清却艰难地更易了道路,令自身之道,近乎于苏午之道,如此怎不说明今时三清之道,师法于苏午?
    三清闻声,竟也十分干脆,向苏午稽首行礼:“师父。今由吾来承你衣钵,登临‘诸我归一’之境,你觉得如何?”
    “不成。”
    苏午既受了三清拜师之礼,却仍干脆摇头拒绝:“你所走的道路,与我的道路看起来相似,实则有本质不同。
    ‘三清归一气’之后的‘大道’,仍不过是豢养众生的笼舍。”
    “你所追求的‘道’,莫非便不是豢养众生的笼舍么?
    所谓笼舍,实则是令凄惶无依的众生有枝可依,有树可栖。”三清说道,“如若照你所说,那么有朝一日,你成就‘诸我归一’之后,自身便也将成为倾盖众生的笼舍了……
    你的诸我归一,与吾之诸我归一,又有何不同?”
    苏午闻声兴叹:“是啊……
    我若成就诸我归一,与你今所将成就诸我归一,又有何不同?
    ——不妨令我涉过真空沟壑,抵至元河尽头,打开那副棺木,收取我遗留于彼处的一道‘本我’,成就个诸我归一,给你看看,我与你,有何不同?”
    三清面色漠然,并不言语。
    万天根系在它身畔聚集着,穿着一道以宇宙洪荒为衣袍,面容沧桑高古的老者——大天。
    大天与三清并立,它的心意流转于元河大水之上:“两者之间竞斗相争,总是好过再多一个第三者出来,搅乱局面。
    ‘诸我归一’只能有一个成就,余者尽作资粮。
    这里的位子只这么多,后来者,还是沦落真空沟壑去。”
    苏午又望向大天倾盖了宇宙洪荒的身影,纵然先前三清又坑害了它一回,它此时却仍愿与三清这般竞斗厮杀下去,并不愿二者的局中,再多出苏午这样一个第三者。
    “遂古之初,谁传道之?
    阴阳三合,何本所化?”苏午笑了起来,“‘三’,才是一切变化之始啊……只你们两个,这样竞斗厮杀下去,何日能够真正出来一个证悟‘诸我归一’之类?
    正须有我这样的变化,才能令一切竞斗,最终有个结果。
    三清,你欲以‘三炁化一’,成‘三清归一炁’之道,今能与你三足鼎立者,不过一个大天,一个我而已。
    我沦灭真空,你这三炁缺一炁,又如何证就?”
    大天听得苏午此番言语,便将漠然目光投向三清,而那双漆黑眼目之下,究竟转动着怎样的心识,却无人所知。
    “依你之意,吾该放你越过真空沟壑……”三清的声音朦朦胧胧,“你过河之后,吾拦不住你,令你先证就诸我归一……
    吾存身的根基也将荡然无存……”
    三清此番言语,是在回应苏午的要求,亦是在从侧面向大天解释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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