吩咐完管事的, 姜璇提着裙摆走到姜静行马前,“你这是怎么了?”
    姜静行将心思藏好,深吸了一口气后笑道:“天公作美, 山里景色不错。”
    说着翻身下马, 谁知她刚一落地,许久没出现的系统突然上线了,它急切道:“宿主,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姜静行一顿, 脱下披着的斗笠交给下人, 随后面色如常地带着众人进去, 跟来的下人们四散开, 回屋子将带来的东西摆放好。
    管事将一行人引到正堂做坐下, 将午后祭祀的仪式简单说了几句, 姜静行没听出什么错漏来, 便让人退下了, 厅里气氛一时沉闷。
    朴夫人还在想刚才遇见的人,她简直是坐立难安。
    恰在此时,侍女回话一切皆收拾妥当, 她便寻了个梳洗的理由便带着一双儿女回了屋子。
    姜璇叫来荷叶,回屋子核对要用的香烛祭品单子去了,堂厅里便只余姜静行和姜绾。
    等人都走了,姜静行带姜绾来到院子后面的祠堂,祠堂仿照朴家老家建筑的样式, 四角高高翘起, 肃穆又精致, 雨刚停,乌黑的瓦檐还在淅淅沥沥地滴水。
    姜绾走在姜静行身边, 目带担忧地看着她,父亲与母亲感情甚笃,她怕父亲触景伤情。
    姜静行注意到女儿的视线,瞥了一眼她袖口露出一角的圣旨,抬臂将小姑娘拢到自己大氅下,“先进去给你娘磕个头。”
    说着推开门,带她走进去。
    祠堂里灯火通明,每日都有下人来洒扫,因而并不见纸灰异味,香案上的旧牌位早有人撤下去,以便今日换新,香案左右两排冥烛日夜不停地烧着,姜静行在桌前站定,直到这时才将怀里的牌位拿出来摆上。
    姜绾紧随其后将圣旨摆上。
    姜静行看着小姑娘有条不紊地烧香,磕头,最后跪在蒲团上不知再想什么。
    她等了一会儿,问道:“不烧给你娘吗?”
    姜绾摇摇头,仰头望着姜静行道:“父亲,绾儿能问您一件事吗?”
    “你问。”其实姜静行知道姜绾要问什么。
    果然,姜绾问道:“为何母亲今日才被诰封为靖国夫人?”
    礼记说夫贵于朝,妻荣于室,可她母亲一直未有封号,所以在小时候,姜绾曾数次想过,是不是因为父亲心里根本没有母亲,才会将她养在外祖家,或是曾经夫妻恩爱,如今早已忘却了。
    姜静行看着小姑娘低落的神情,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她数次拿月娘做借口拒绝武德帝,武德帝自然不会喜欢月娘,不说有多厌恶,却也从不主动提起,只是全当没月娘这么个人,对此,她作为臣子体察上意,也就一直没为月娘请封。
    姜静行不想欺骗女儿,所以只好说一半留一半,将责任揽在自己身上。
    “早些年,为父封侯的时候曾为你娘请封过,不过那时与陛下在朝政上起了些争执,陛下怒气未消,迁怒到你娘,也就一直没个答复,后来便搁置下了。”
    姜静行略过今早她去请旨意时,武德帝难看至极的脸色,淡然道:“其实今年年初的时候,陛下也说过这事,可惜这半年来政务繁忙,直到这两日才想起来,也怪我不上心,拖到了今日。”
    “怪不得父亲。”
    听完姜静行说的话,姜绾心中一松,不仅没埋怨,反而展颜安慰姜静行道:“其实想想,都是虚名吧了。”
    其实她也不是非要给亲娘加道虚名,只是幼年时的心结作祟,一直想要个答复而已,不管父亲说的是真是假,姜绾只要知道父亲不是忘了就好。
    直到此刻,幼年寄人篱下的阴影才算真从姜绾心底消散了。
    山里的时光好像格外慢些,从祠堂出来后,早早用了一顿午膳,也不过午时过半。
    未时一刻,大祭正式开始。
    扫墓上香,诵读祭文,开坛做法。
    一应仪式齐全后,一场祭祀也走到了尾声,从山上回来,已是日光昏黄。
    姜绾兄妹三人作为小辈,夜里还要住在山上草庐里守墓,姜静行让侍卫护送姜璇和朴夫人下山,自己留下来陪着,方才算是结束了第一日。
    等到夜景人深时分,被屏蔽了一天的系统终于被放了出来。
    系统气的跳脚,只觉自己一片好心遭到了辜负。
    伴着草庐外的风声,姜静行躺在床上冷笑一声,觉得它这是飘了,“我叫你的时候你不应声,轮到你说话了,我就必须听着是吗?有话快说,别打扰我睡觉。”
    系统被她说的心虚,支支吾吾了半天也解释不清。
    它这段时间的确不称职,自从宿主和男主搞在一起后,它就完全摆烂了,一半多的时间都在沉睡。
    姜静行听它解释听得昏昏欲睡,直到系统识破天惊的一句“男主好像知道你的身份了”,才猛然惊醒,醒来后便是不敢置信,怒道:“你是不是又坑我了!”
    这下系统更心虚了,赶紧安慰道:“你放心,他没发现你是女的。”
    它把春娘的事模糊了一部分,毕竟这是它当时的失误,谁能想到姜尉还有位妾室活着,它只敢说道:“男主在荆州遇到了姜尉的熟人,还把人带回来了,所以就发现你不是姜尉了,不过你放心好了,不就是冒名顶替吗,都过去这么多年了,男主查不到什么的。”
    姜静行闻言怒极反笑,她怎么敢放心,被系统坑了这么多次,她要是敢放心就见鬼了!
    “你最好没什么事瞒着我。”
    “没有!”系统见势不妙,更是心虚的厉害,丢下一句晚安就走了。
    姜静行气的深吸一口气,顿时睡意全消。
    她起身穿好衣裳,捂脸坐在床边思考陆执徐是怎么发现的,想来想去,唯一让她感到异样的,便只有今日在泰安楼偶遇陆执徐,还有街边铺子里坐着的妇人,想来八成就是那位姜尉的故人了。
    再次回想白日里的事,姜静行不禁以手埋脸闷笑两声,想她真是鬼迷了心窍,怎么就觉得那是偶遇呢。
    陆执徐向来走一步看三步,是能随便偶遇的人吗。
    可荆州是她让陆执徐去的,兜兜转转,一切起因竟然还在她自己身上。
    草屋简陋,只角落里点着蜡烛,姜静行眉目隐在晦暗中,直到许久过去,才叹口气躺回床上潦草睡去。
    算了算了,是陆执徐总比是别人好,走一步看一步吧。
    可睡过去的人却不知,此时上京城里,才是真的有人彻夜难眠。
    荆州织使造刑场改口供的事根本瞒不住,大理寺两位少卿作陪,年鸣英连夜提审了还未行刑的康家人,也终于明白了自荆州回来后,陆执徐为何迟迟不曾提审康白乾。
    康家家主康白乾是个狠骨头,即便身陷囹圄也保持着世家贵族的淡然风度,只可惜陆执徐比他更淡定,手段也更狠。
    因着倒卖官盐,康家连坐三族,成年男女皆判了斩首,只八岁以下的幼童被判了流放,虽说流放不一定能活下来,可尚有家族复起的一线生机,总比受宫刑为奴为婢来的好,一番威胁下去,康白乾终于开了口,给端王勾结突厥王族买卖粮草兵器,还有马匹的事定了罪。
    与此同时,姜静行先前的安排也有了回应。
    按她先前的吩咐,远在荆扬两州的韩燕等人一直在暗中搜集证据,虽说人证被辰王府的侍卫先一步带走了,可还有些单据账册在,姜秋命人趁着夜色,将这些证据原封不动地扔进了刑部大院。
    而在两日前,突厥可汗的胞弟拓跋宏入京觐见,被礼部安置在了鸿胪寺。
    鸿胪寺与刑部不过隔着一条街的距离,等这些人得了消息,想连夜出京时,却被礼部的人拿了个正着,随后安王赶到,从一人随身衣物里搜出了端王府送来的密信。
    密信直指端王与拓拔宏私通书信。
    此事不仅落实了突厥野心勃勃,更将礼部以及背后的安王扯了进来。
    凌晨时分,昨夜发生的种种事传进宫里,武德帝下旨命羽林卫围了端王府,又接连召朝中重臣和两位王爷入宫,霎时惊动了整座上京城。
    明光殿。
    南书房,灯火通明。
    陆执徐和安王一身亲王蟒袍,二人身后站着两位皇室宗亲和朝中重臣。
    窗外晨光微熹,等日头升起来,上京城便是天翻地覆,可以预料,朝堂也将迎来新一轮的洗礼。
    刑部尚书将一干证据递到御案,不欲多说什么,反倒是礼部尚书站出来,对着突厥的野心怒声斥责,引得殿中大臣群情激奋。
    旋即又伏地痛哭道:“膝下,突厥狼子野心昭然若揭,端王私通敌国,是为大不忠,身为帝子,不思自过,为父分忧,是为不孝,荆州水患,惨死百姓可达数万,此难缘起端王,是为不义,此等不忠不孝不义之人,有何脸面存活于世,若不依法裁判,必将大失人心,不得不严惩啊,陛下!”
    余音绕梁。
    后头站着的霍辛脸皮抖了抖,论腻歪人,十个他也比不过一个礼部尚书,他是真羡慕姜静行提前告假三日出城扫墓去了,才免受了这群文官荼毒。
    武德帝阖眼靠着身后软囊,一直没出声,但礼部尚书越说越激动,他只得轻轻撩起眼皮,让礼部尚书先起来。
    “李相和魏国公还没来吗?”
    明明语气是温和的,可配着眼中的冷酷和压抑无声的气场,令殿中朝臣不寒而栗。
    门口内监小跑进来,跪下答道:“回陛下,李相和魏国公皆说病重不得起身,请陛下恕罪。”
    武德帝淡淡颔首,“来人,宣端王,朕要亲口问问他,他这是要做什么。”
    陆执徐只是奉旨查案,不曾提及端王一句,安王自然也是如此,兄弟两个安静站着,全当自己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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