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修倒没问过汪鸣随身的之物, 他从不是粗心的人,只因自从得知那双冯老爷与老太太是假的后,总不由自主去琢磨西屏身后那些秘密, 连自己蒙冤入狱也不大挂心。
    此刻听臧志和这么一说,才想起走去床前瞧那包东西,极为不满地哼一声, 朝西屏乜了一眼, “看样子东西都还在,连银子也一点没花。汪鸣这样的身份能白住在锦玉关, 那曹善朗还敢说和他没关系?”
    西屏挑了几粒白饭送进嘴, 轻轻翻着白眼, “我又没说他和汪鸣一定没关系,那都是他自己说的。”
    时修想到那曹善朗玉树临风, 要紧还是名门之家的公子,便有股无名火填在心里, 怄着气道:“他说什么你就信?”
    她不可理喻地瞥他一眼, “我又没说我信。”
    臧志和瞧出些拌嘴的苗头来, 忙搭腔问:“大人怎么瞧出来这些银子没花过?”
    时修捺下无名火, 道:“这都十两二十两的整锭子,要是花了,必有碎银啊。”
    “对对对, 还是大人心细,我就没想到。”
    “他的心细起来, 只怕比针眼还要细呢。”西屏嗤笑道。
    时修瞟她一眼,没说话。
    她又向臧志和笑道:“你能想到是有人故意将这包袱放在鲍六屋里的, 就已算细心了。”
    “姨太太取笑我。”臧志和不好意思地抠两下脑门,“看来姨太太也早瞧出来了?”
    她搁住了碗, “那鲍六的身材虽然可以从天窗钻进去,可他又是如何杀人后钻出去呢?地面离天窗那样高,狸奴案发时听见动静便踹门进去,这么短的时间,以他的身手,根本没可能眨眼间爬出天窗,何况那天窗底下并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踩踏。”
    她一壁说,一壁摸出帕子来搽嘴。时修一看她不吃了,无奈之下敛了醋意,坐回凳上劝她,“你再多吃些,饿了一天了。”
    她咕哝着,“就是饿了一天才吃不下多少,何况给有的人气得没胃口。”
    时修想多哄两句,又碍着臧志和,只得讪讪地搁下碗,“那我也不吃了。”
    她翻个眼皮,“你爱吃不吃,谁管你?”说着,又把怀中的抄录的那份名单摸出来,向旁扬去,“喏,这是这几日住在锦玉关下房里的所有人,都是那些客人的仆从,其中就有那个鲍六。下院离上院就隔着一条窄道,若不是鲍六,也许还有别的人,我看身量能钻得进屋的就那几个。”
    时修接来一看,上头果然有几个名字圈了红,其中就有那鲍六,“按你方才说的,这些人就是钻得进去,也不可能在眨眼之间钻得出去。”
    三个人一阵沉默,西屏想起在花盆和墙缝中找到的那张纸屑,忙由荷包里掏出来,“你再看看这个,这是我在天窗底下找到的。”
    “这是什么?”
    “不知道,夹在墙和花盆之间,我觉得有点奇怪,那屋子里连本书也没有,何况汪鸣也不是好读书写字的人,怎么会凭空出现这纸屑?会不会是凶手身上的?”
    那纸屑没什么形状,瞧着像是给人任意撕碎的,干干净净一点墨汁也没有,时修将它捻在手里呢喃,“凶手带着张白纸进去做什么?”
    西屏又道:“天窗底下的墙上还有刀尖挑过的一道划痕,很浅,不知道是不是汪鸣在和凶手打抖时留下的。”
    “墙上除了划痕,有血迹么?”
    她摇摇头,托起腮,“没有,看样子凶手的身手比汪鸣要好得多。”
    说话间,听见南台和狱头打招呼的声音,三人看向通道,不知他又新发现了什么。未几果然见南台神色兴兴地走来,见西屏也回来了,进来便先朝她笑起来,“我听说二嫂和臧班头抓回来个疑凶?”
    臧志和一脸恹恹地摇手,“别提了,要真是他就省事了。”
    “不是他?”南台满是疑惑,“既然不是他,拿他做什么?”
    西屏撇着嘴道:“从他住的屋里搜出了汪鸣的东西,不拿不行啊。”
    “这么说,这人也是被栽赃的?”南台将三人睃一眼,“看来凶手有些急了。”
    西屏因问:“这话这么说?”
    “凶手本来是要栽赃大人的,这时候又去诬陷旁人,难道不是见咱们追查得紧所以急了?看来二嫂还是查出了什么有用的线索。”
    西屏不由得看向那纸屑,可记得取那纸屑的时候,并没有人留意到她的举动。未必凶手未雨绸缪,只怕栽赃时修不成,所以早早就将汪鸣的包袱提早藏在了鲍六房中?思忖间,她目光一晃,仿佛想到了什么,又不大肯定。
    时修暂没头绪,反问南台:“尸体上还有什么发现?”
    南台笑道:“我仔细查过了,汪鸣身上那些淤青不像是给人打的,像是他自己撞的磕的。”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若是和人打斗造成的,那必该是在一些趁手的地方留下斑痕,比如面部,胸部,腹部,或是腰背,可汪鸣身上的淤青不单是在这些地方,连腋下,腿根处这些地方也有,且淤青面大小不一,更像是他自己磕的。”
    听得臧志和不由得握起自己的拳头看,“这一拳下去,淤痕肯定不小。”
    南台点点头,“就是不用拳脚,或是棍棒,斑痕间也能看得出相似的形状,可他身上的淤青大多没什么相似,像是不同的地方撞出来的。”
    时修脑中倏然闪过一念,想起屋里那些乱倒的桌椅,“是不是在桌椅上碰的?”
    “很像。要是和人打斗撞上那些桌椅,完全有这可能,但是怪却怪在这些斑痕不是同一时间形成的。”
    这话他先前就说过,时修记得,的确是个奇怪的地方。
    一时想不出个所以然,天窗上的日影不觉中变成了颓靡的红色,屋里渐渐黯淡下来,狱头进来掌上了灯,时修回过头,看见西屏坐在矮凳上出神,半边脸给烛火与黄昏映得黄黄的,便觉怜惜,“在这里也想不出来,不如大家先散了回去歇息,想到什么明日再商议。”
    众人便要告辞,西屏起身走到他面前,悄声道:“要不要给你拿身衣裳来换?”
    他笑着歪下脸,“你不生我的气了?”
    “生什么气?”
    “才刚为了那不相干的曹善朗,我说话有些阴阳怪气的——”
    她剜他一眼,“你也知道你说话阴阳怪气的么?”言讫就要走,给他偷偷拉了一下。
    她一看臧志和与南台已走得看不见了,便放心红了脸,又走去那硬铺上坐着,“你还有什么话说?要是为那曹善朗又和我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我可不要听!”
    时修挨着坐下,笑道:“是我心眼小,我知道,你不是势利眼,管他什么权贵不权贵的,你才瞧不上他!”
    西屏却歪了一眼道:“我自然不是势利眼了,我要喜欢谁,不论他什么出身,只瞧他相貌如何,品行如何。”
    时修忙嗤了声,“此人的品行可不怎么样。”
    “你怎么知道?眼下对他只是怀疑而已,又没有什么真凭实据。”
    他又没话可驳,心下益发干着急。不知怎的,他近来有些莫名的恐慌,总觉得像要失去她似的,然而这感觉没来由,不好对她说,所以草木皆兵。
    西屏见他真有些生气的神情,便笑起来,“我不过是说笑,姓曹的好不好,与我有什么相干?你还真小心眼起来了。我不和你说了,三叔想必还在外头等我一道走呢。”
    她起身向外走,时修想再留她一会,又怕天黑下来不便。只得走到牢门边目送她,看她瘦条条的身影消失在昏昏的通道里,他靠在那木头上,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黯然晦淡的情绪。
    却说西屏归家,坐不一会,林掌柜便挽着个提篮盒进来,笑吟吟说是新蒸出来的两样点心,给各房里都送去了,还剩一碟,特地请西屏尝一尝。
    西屏一面接了提篮谢过,一面吩咐嫣儿去瀹上好的茶来。只看嫣儿没了影,她缩回脖子来,“是不是迟叔叔在锦玉关找到了姜辛?”
    林掌柜点头,“他今日说在那头撞见了你。”
    “两码事,我是为汪鸣的案子去的。”西屏引着她往里间进去。
    林掌柜瞅了眼门外,跟进里间,在榻上坐下,欠身道:“可下晌你们走后,你迟叔叔回去过,姜辛又不见了,不知又往何处藏身去了。”
    西屏并不惊讶,澹然的口气,“午间臧班头看见迟叔叔嚷起来,自然惊动了他。他此刻就是只惊弓之鸟,稍有一点动静便缩藏起来,不到除掉我,他才不敢轻易露面。”
    林掌柜眉头紧蹙,“我知道他舍下家中不肯回来,就是想把咱们解决干净,此时你在明他在暗,我替你担心。”
    西屏笑了笑,“放心吧,没有个周祥的计策他是不敢轻举妄动的,而且卢氏和姜袖蕊还和我在同一个屋檐下住着呢,他不得不顾及着些。就连近来这些事,他不是拉周大人来挡事,就是拉曹善朗来同谋,他可不想在杀了我之后独自背黑锅做个凶犯,他还想继续做这富甲一方的姜大善人呢。”
    “万一真叫他想出个万全之计了呢?咱们可要先下手为强。”
    西屏静下心一想,姜辛有心要藏,泰兴这样大,有的是地方给他藏起来慢慢擘画,找来找去总不是办法,不如逼他自己跳出来。好在她手里还有姜袖蕊这个筹码,不信他可以不管卢氏,还能撇得下女儿的死活?
    她睐了下眼,招手叫林掌柜附耳过来,唧唧哝哝说了一通。林掌柜听后默了片刻,郑重点头,“好,这些事交给我们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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