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场秋雨落下, 天气转凉,余城向来湿冷,曲半青都把拖鞋全部换成了毛绒的, 踩起来很舒服,偶尔还有小猫用脸蹭来蹭去呼噜不停。
    宁知夏也换了套厚被子, 委婉地表达了夜里不太需要人形空调的必要。
    奥德罗倒也没说什么,定定地看了他一眼, 抱着枕头噔噔噔下楼。
    没过几天,他从管理局回来时, 手指上多了枚玉石戒指,周身冰凉的气息尽数压制, 竟和常人无异,甚至多了股柔和的暖意,引得猫猫狗狗们没皮没脸地贴了过去。
    “你哪儿搞的玉戒?”曲半青一眼就看出那东西不是俗物。
    “找祂要的。”
    奥德罗举起戴着戒指的那只手, 冲他比划。
    曲半青惊叫:“什么!”
    奥德罗不再理会, 夹着枕头重新往楼上走。
    好一个鱼生易如反掌!
    曲半青牙齿咬得嘎吱嘎吱响, 整个人气得阴暗扭曲, 他妈的,主神这个偏心眼儿的家伙!
    宁知夏倒是不知道奥德罗搞了什么名堂, 捏着他又软又滑的长发,睡眠质量好得不得了。
    于是隔天李小姐上门来订穿戴甲时,捧着他的脸左看右看, 愣道:“宁老板, 你皮肤是怎么保养的给我也说说呗?”
    能有什么保养法子,总不能把人鱼安眠枕推销出去吧。
    宁知夏只能不要脸地嘿嘿笑:“天生丽质。”
    李小姐撇撇嘴:“哼。”
    她最近行程不少, 等会儿还要坐飞机去国外看秀,想先量好甲片尺寸把款式定了做成穿戴甲。
    “那也行, 你想做什么样的?”宁知夏咬着笔盖,捧着小本本专心记录尺寸。
    除了记录指甲宽度还要测量拱形高低,她甲面的弧度要比平常人更高一些,到时候甲片不贴合,留了中空的部位一旦进水就很容易感染绿脓杆菌。
    “最近不是又流行油画风嘛……我想把养的宠物画上去,一只手就挑一个指头就行!”李小姐腾出只手给他发照片,那是只漂亮的银虎斑缅因,威风凛凛像个骄傲的小国王。
    果然是富家猫,不用想都知道画出来能把屁股坐平,还是定制穿戴甲节约时间。
    宁知夏瞄了图片一眼,开店这么久他还没画过这样的款式,心里也来了兴趣,点头答应道:“照片发我吧,我晚上试试。”
    “行呢。”李小姐开心地应了一声,拎着新包同他挥挥。
    送走vip大客户,宁知夏干劲儿满满,提起笔就要开工。
    窗外日头西斜,照射在桌角的光线逐渐偏移流转,宁知夏的眉头却越皱越紧,最后像团流体似的软绵绵趴桌上不吭声。
    啊……好难……怎么会这么难……
    工具笔“吧嗒”一声落在桌面,彩色墨点溅花了快要成型的甲面图案。
    乱得像鸡窝的发丝被风吹得一翘一翘,宁知夏托着脸,相当艰难地叹了一口气。
    油画讲究色彩冷暖,明暗强度,薄厚层次,笔触构图稍有差距,创造的光感效果也就不同。
    宁知夏没有正经接触过油画,仗着有点画技,原以为用水彩丙烯也能搞定,可惜呈现的效果不好,就像他能画出一只小猫,但缺少神韵,至少现在看来和图片的差别还是挺大。
    用这样的作品交差,就算李小姐不介意,他可不好意思收人家几千块的酬劳。
    他像遇到了一道数学题,做不出来就不罢休的模样,吃完饭后闷不吭声地又回到了工作台,在脑海里捋了一遍顺序,又扯了张练习纸挑灯夜战。
    曲半青明早天不亮就要去郊外找农户们收山货土鸡蛋,准备早点休息,上楼时看他不停地擦了重画,就知道这傻子犯轴了。
    他背着手过去,想拎笔潇洒地指导一下,再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画笔游龙走蛇般刷个不停,宁知夏抑制不住虚心求教的心情,凑过去定睛一看,一只像从火场奔出的潦草小猫映入眼帘。
    两人对视片刻,齐齐陷入略微尴尬的沉默。
    曲半青废了半天劲,走了个自取其辱的流程,故作平静地咳了一声,留了句:“好好参悟爸爸的墨宝。”背着手走了两步,随后提速嗖嗖离开。
    “唔……”
    宁知夏抿住唇,目光幽幽地看向对方消失在楼道的背影,埋头重新捏起了笔。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奥德罗从储物间出来时,脚边围来一串小猫,他俯身随手挑了只抱怀里轻抚背毛,视线越过屏风,追寻着那道半遮半掩的身影。
    夜里的灯光过于明亮,笼罩着青年的背脊,额前发丝自然垂落,半掩着专注的神情,几缕阴影投在了他挺翘的鼻梁。
    宁知夏心里莫名的烦躁,揉了画废的纸团丢到一旁,想着要不给李小姐退款算了,突然听见耳边一个声音问:“烦什么?嘴撅那么高。”
    他吓了一跳,抬眼瞧见奥德罗丢开了奶牛猫,慢悠悠朝这边走来。
    “你没看海绵宝宝吗?”宁知夏话一说出来,才意识到今晚电视都没开,即便是先才来做客的狐狸崽和塞壬们,大家似乎都默契地保持安静。
    “去抓螃蟹了,明天看。”
    奥德罗似乎很有规划,哪天去管理局工作,哪天看动画,哪天又会水池里泡尾巴……所有日程都安排得明明白白,雷打不动。
    他拉开青年旁边的椅子坐下,托着半边脸,扭头看向桌面少见的狼藉景象:“画不出来?”
    在向来擅长的领域受挫,宁知夏垂眼不吭声,沉默了一会儿才应了一声:“嗯……”
    奥德罗问:“画废了多少?”
    “也没……”宁知夏声音含糊,手指暗戳戳地在桌面像毛毛虫似的扭动几下,将一堆废甲片拢到手心里盖住,眼不见为净地嘀咕,“也没多少。”
    “这样啊……那一定是这只猫长得太难画,你才烦得抓乱头发给燕子当小窝。”
    奥德罗慵懒的声音里染上几分笑意,歪头看了一阵平板屏幕里放大的照片,从宁知夏手里抽出了笔。
    眼前的练习纸还印着宁知夏用铅笔勾勒的轮廓,他将就着笔沾了点熟褐色勾勒轮廓五官。
    宁知夏有些意外,发现他没有一开始就铺色,反而从眼部开始点睛,就像女孩子化妆先绘制眼妆再涂抹其他妆面一样。
    最困扰的五官定点完成,随着笔刷揉涂,逐渐浮现出油画特有的立体感,宁知夏这才从震惊中缓过神,发现对方是真的善于此道。
    宁知夏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萎靡许久的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声音也跟着扬起来:“小奥你居然会油画?”
    奥德罗“嗯”了一声,浅色的眼瞳如往常般淡漠而又平静:“我的父亲教过一阵。”
    面对青年疑惑的目光,奥德罗很懂他想问什么,又补充道,“他不是人鱼。”
    宁知夏还是头一次听见他说起自己的家人,不过对方没有要深入多说的意思,他也就不问,只是嘴里忍不住赞扬:“如果在这个世界,那他一定是个大画家!”
    真可惜,他已经是骨头了。
    奥德罗当然不会把心里的话说出口,飞快画完那只令青年苦恼大半天的猫咪,笔在指尖转了个圈,随手隔在了一旁。
    “哇!你画得简直和照片一模一样!”
    宁知夏蹭到他身侧,细细地观摩了许久,嘴里叽里呱啦地夸奖这里也好看,那里的笔触也很厉害。
    嘴里就像吃了无数块小蛋糕,蹦出来的字眼儿没有哪一个是让人不爱听的。
    奥德罗没有说话,手肘支桌边撑脸瞧他,手指拨了下他翘起的发丝,慢慢别到耳后。
    时间已经太晚了,本想让人上楼洗洗入睡,余光瞥见青年的动作,眼里的笑意凝固了下,渐渐被疑惑取代。
    宁知夏把那枚甲片放到甲托,当做样品般摆在一旁,重新取了枚新的,一步步开始打磨涂底色,摆出一副准备继续绘制的架势。
    奥德罗蹙眉:“太晚了,直接用我画的交付订单吧。”
    “不不不……”宁知夏揉了揉犯困得快要耷拉的眼睛,努力保持清醒振奋的状态,扭头同他说道,“那不是我画的,不一样。”
    事实上如果利用非人朋友们的魔法在技巧上偷懒也不是不行,但宁知夏不太愿意。
    就像一场游戏,自己打出来的道具和破译版得来的道具,到手都很爽,但是感觉不一样,得来太容易,满足的阀值也跟着变高。
    这些空洞的成就感,或许会让他早早地对这个爱好失去兴趣。
    宁知夏一五一十地和奥德罗说了,又嘿嘿笑起来,不好意思地嘀咕,“而且我想用这个款式参与比赛活动,为了公平起见,更不能用你画的啦!”
    之前的联名款式太多都是水彩技法,宁知夏画了上百份,技艺变得纯熟是好事,但也连带着许多笔触技法成为固定习惯。
    或许他自己也认识到了这一点,才会接下不擅长的精细油画绘制。
    可惜就算是刚才认真观看了一遍,自己画起来仍有点磕磕绊绊,摆明就是眼睛会了,脑子和手改不掉习惯性的毛病。
    奥德罗看了一会儿,轻轻地捏了一下他的耳垂:“错了,你落笔不对。”
    宁知夏本就被他盯得莫名紧张,听他一说,低低地“唔”了声,脑袋瓜子嗡嗡作响,死手别停,画啊,怎么又画错啦!
    奥德罗靠过去,直接握住了那只手,指腹滑过手背牢牢包裹,领着他落到空白的练习纸,顺着笔杆压住微微发颤的指尖,在纸页模拟色块笔触。
    油画就像不同色块由深到浅的图层叠加,铺色下笔利落,不再是水彩时的轻提按压,宁知夏抿着唇,任由对方带着自己感受了几次,心里有了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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