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安院。
    萧言卿过来的时候, 杨嬷嬷正在给萧老夫人按揉肩膀,老夫人有午睡的习惯,这会儿有些困了。
    看到他过来, 招招手让他坐旁边。
    萧言卿看到罗汉床另一边垫子上的折痕, 以及小几上还没清理的核桃壳, 便知老三刚走。
    他没坐旁边,而是依旧坐在下首位置。
    萧老夫人没注意到, 以为他习惯了坐这里, 笑着将描金小碟递给他, “尝尝看,老五媳妇从家里带回来的, 上午你媳妇也尝了两个, 不知是不是太甜了不喜欢吃。”
    萧言卿有些好笑,原来在这里还吃了两颗枣。“不会,她喜欢。”
    不喜欢不会吃两颗,早上吃了那么多东西。
    这次他没拒绝了, 拿起一个尝了,确实太甜了, 有点腻嗓子。
    他放下银签, 端起旁边青花福字纹盖碗, 掀开盖子掠了两下茶叶,平静问:“娘是为了老三的事吧?”
    喝了一口, 茶水有些淡了。
    萧老夫人正准备开口呢, 没想到他就先提了, 忍不住叹了口气, 无奈道:“你也知道他,心里一直是有怨的。”
    “你大哥和你, 从小在读书上就极有天赋,唯有他,怎么都学不进去,身子骨也不好,是个可怜人。”
    萧言卿不知道老三哪里可怜了。
    小时候一同读书,萧佑总是喜欢偷懒,母亲又护着,父亲想管也管不了,最后不得不放弃。
    他和大哥在读书上是有天赋,但更多是两人勤学苦读的结果,大哥三岁开始认字,每日卯时便起,亥时入睡,从不懈怠。他十三岁弃武从文,每日只睡两个时辰,背不完书就罚自己不睡觉,冬日只穿薄薄的一件衣衫,冻得手脚肿痒。但一想到萧家的未来,他只能咬牙坚持下去。
    那时候老三在干嘛?他什么都不需要做,就拥有了一切。
    萧老夫人还在说着,“老三没什么坏心眼,他就是小孩子脾气,你多体谅体谅。”
    萧言卿垂下眸子,突然问了一句,“母亲可还记得我曾经养过的一只黄狸花猫?”
    萧老夫人脸上露出疑惑,“黄狸花猫?”
    她认真想了想,实在想不起来他以前有养过猫,她笑道:“是不是老三小时候欺负过那只猫了?”
    萧言卿嗯了一声,他笑了笑,“那只猫很漂亮,母亲不记得就算了。”
    确实很漂亮,圆圆的眼睛,很安静,很乖,每次看到他都会凑过来用尾巴卷他手指玩。
    可惜老三背着他用石头砸死了,他气得跑去找他理论,母亲反倒将他骂了一顿,怪他吓哭老三了。
    “倒也不是我不体谅,刘老先生是前太医院左院判,现在太医院的院使是他的师弟,你让他去给一个罪臣之女看病,岂不是将萧家的把柄往外面说?”
    萧老夫人皱眉,“这般严重?不过是一个妓子。”
    萧言卿平静道:“去年的白云观一案涉及魏贵妃一党,那顾郎中是魏贵妃一派的替罪羊,老三将顾家女买进府里,母亲觉得姚太傅会如何想?”
    萧老夫人不曾想还有这么一层关系。
    她只知道那女子是罪臣之女,没想到会涉及党争。
    萧言卿笑着说了一句,“母亲若真觉得萧家风光够了,那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若不是,劳烦母亲这次莫再骄纵老三了。”
    萧老夫人白了脸色。
    等人离开后,萧老夫人缓了好一会儿后,才气道:“老三糊涂!”
    杨嬷嬷低着头不敢说什么,老夫人不记得那只猫,她倒是有印象。
    那是大爷送给四爷的,三爷小时候霸道,不让四爷来正院找夫人,大爷又嫌四爷烦他读书,听了下人的建议,从同窗家抱了一只小黄狸花猫给四爷玩。
    四爷小时候爱极了。
    三爷觉得大爷偏心,气得跑去拿石头砸死了,四爷知道后哭红了眼睛找到正院来。
    三爷心眼子多,躲在夫人怀里,说那只猫抓他了,惹得夫人一阵心疼,反倒将四爷一顿好骂。
    哪怕后面知道四爷受了委屈,夫人也只是无奈笑着说三爷太淘气了。
    萧老夫人不放心,想了想还是道:“明日将那女子送走,不能将祸害放在萧家。”
    杨嬷嬷点头,“是。”
    萧言卿回到西跨院时,孟椒正坐在桌前描花样子,看到他回来,笑着抬起头看了一眼。
    眉眼弯弯,整个人都很乖。
    他也忍不住笑了下,走过去看,见她画的花样子是鲤鱼戏珠,顿了顿,“怎么画这个?”
    孟椒笑着回他,“都还是孩子呢,选个活泼些的花样子才符合。”
    鱼跃龙门,寓意也好。
    萧言卿觉得五郎不会喜欢这个,那孩子比他还要老气横秋。
    想了想建议道:“做大些吧,明年长个子也能穿。”
    若是不喜欢也能给他穿。
    孟椒觉得有道理,点点头,“好,男孩子长得都快。”
    萧言卿没待一会儿就离开了,人走后,孟椒让陈霜出去打听打听,“你去问问今日发生了什么事?我怎么瞧着四爷有些不高兴?”
    陈霜应了一声。
    她很快就回来了,然后跟孟椒说了上午三爷找过来的事,“听说三爷想让刘老先生给自己新纳的侍妾也看看,那侍妾是罪臣之后,在牢房里待过一段时间。”
    说完还压低声音凑到孟椒耳边道:“娘子可知道去年年底的白云观一案,那侍妾的父亲便涉及此案被罢官斩首了,她入了教坊司,三爷将人偷偷买了回来。”
    这个她是从弟弟那里打听回来的。
    她怕孟椒不懂,主动解释道:“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入了教坊司便是奴籍,三爷将人买回来偷偷藏着便是,怎么还如此大张旗鼓的?四爷虽然身居高位,但总有不对付的,若是有人拿这个做文章,应该也是麻烦。”
    “再者,那刘老先生是什么人?前太医院院判,如今还有很多御医经常上门去请教,他来给娘子瞧病,全是看在四爷面子上,三爷可真……”
    陈霜说到这里顿住,虽没说什么,但光听语气也能听出里面的不满。
    孟椒听了蹙起眉头,“莫不是老夫人也让四爷为难。”
    陈霜摇头,她也不清楚,“不过三爷是在老夫人身边长大的,到底有些不一样。”
    孟椒微愣,老夫人这么偏心吗,可……不都是自己生的吗?
    更何况四爷那么好。
    晚膳萧言卿派人过来说,不回来吃了。还让人特意叮嘱一声,让她少吃一些。
    孟椒有些无奈,说得她好像很贪嘴。
    戌正,孟椒见人还没有回来,花云端着一碗药和一小碟山药杏仁糕进屋。
    她将药喝了,又尝了两块糕,压压嘴里的苦味。
    觉得味道不错,问了一句,“还有糕吗?”
    花云点头,“有的,叶九做了不少。”
    孟椒想了想道:“再拿一碟子过来,我们去书房看看。”
    “是。”
    孟椒带着花云和陈霜往前院走去,晚上府里有些安静,不过檐廊上都挂着灯笼。
    陈霜走在前面打着灯笼,孟椒和花云跟在后面,花云手里端着糕点和一碗玫瑰绿豆汤。
    主仆三人刚穿过松雪斋的洞门时,就见两个高大的身形一前一后往这边过来。
    陈霜脚步一顿,偏过头看孟椒。
    孟椒也顿住了,不确定地往前看去。
    徐逸打着灯笼走在前面,他眼睛好使,忙回头提醒道:“主子,是夫人。”
    萧言卿也看到了,愣了一下后,便大步朝前走去,到了跟前,握住孟椒的手问:“怎么过来了?”
    孟椒笑了笑,“刚才吃了一块山药杏仁糕,觉得味道不错,就想着送过来给您尝尝。”
    萧言卿心里莫名被触动了一下,握着她的手微微收紧,他很少有这么被人在乎的时候。
    他看着孟椒娇美的脸庞,也跟着笑了笑,温柔道:“那回去尝尝。”
    孟椒轻轻嗯了一声。
    徐逸跟了上来,他手里打着灯笼,也走到前面引路。
    他听到身后夫人跟四爷说:“府里好安静,都没有蝉叫,老家每年夏天总是很吵的。”
    四爷很有耐心的解释,“娘睡觉浅,太吵了会睡不着,一到夏天,会有人将树上的蝉抓走。”
    孟椒哦了一声,说了一句“原来如此”。
    四爷又笑着道:“年少学武的时候,经常在彭家留宿,文绍还带我半夜捉过蝉,蝉刚蜕壳的时候是青白色的,可以炸着吃。”
    孟椒惊奇,“还能吃?”
    四爷声音含笑,“口感脆脆香香的,你要是好奇,明日我让人给你弄一些尝尝。”
    孟椒忙摇头,“还是算了。”
    不太敢吃虫子。
    两人像唠家常一样说着话,徐逸心里意外,感觉四爷和夫人相处起来,跟寻常人家的夫妇俩没什么区别。
    回到西跨院,萧言卿将一小碟山药杏仁糕全都吃了,还喝了半碗玫瑰绿豆汤。
    孟椒从湢室出来,就催促他也赶紧去洗漱,明日要早起上朝。
    又和陈霜花云将他明早要穿的官服收拾出来,担心遗漏了什么,明早一时半会儿找不到。
    垂拱殿偏房里。
    姚太傅坐在上首的圈椅里,双手交握闭目养神,旁边几子上放着一盏香茗,没有动过。
    萧言卿坐在下首,垂眸看着地上的玄黑金砖,金砖映着烛火,发出一层光晕。
    一会儿小太监端着盘子进来,给换了茶添上点心。
    屋子里静悄悄的,角落里立着青铜油灯,灯火昏暗,明明灭灭照在各人脸上,显得有几分阴森可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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