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郎高中的消息传来时, 孟椒正带着孩子在正院堂屋玩,小小的瑛娘坐在罗汉床上,乌黑的头发梳成双髻, 用金丝红绸绣珍珠带子束扎, 两鬓束总角, 戴万宝螺珍珠宝石软发箍。
    身上穿粉色簇花暗纹绸子交领夹衣和银红绢夹裤,圆乎乎的小脸, 眼睛又黑又亮, 两只小胖手各拿一个玩具, 身下四周也堆满了小玩具。
    萧老夫人笑眯眯看着,时不时抬头看一眼门口, 底下坐着范氏和孟椒几人。
    孟椒对面的王氏, 身后站着柳家姑娘,也就是如今的三少奶奶,有些眼热看向瑛娘。
    她嫁进来快两年了,除了婆婆不怎么喜欢她, 其他的一切都很顺心,唯一遗憾就是还没有孩子, 之前还想生个男孩, 如今只盼着有一个孩子就行。
    瑛娘是府里最小的孩子, 长得玉雪可爱,全府的人都喜欢。尤其是老夫人, 日日都是要接过来玩的。
    想到这里她又看向四夫人微鼓起来的肚子, 如今又是有了, 真真是运气好。
    柳氏不羡慕任何人, 就羡慕四婶,长得美, 又嫁给了四叔,五郎对她也好,如今更是又有了一个小的。
    好在夫君让她放宽心,婆婆也没拿这事说她。
    正这么想着,一个穿青衣的婢女笑吟吟快步进来,“老夫人,有消息了,五少爷在榜上,排名第四。”
    萧老夫人猛地站起身,“当真?”
    婢女笑得合不拢嘴,“当真当真,看榜的小厮说,他看了不下十遍,咱们五少爷就在第四呢。”
    说完她扭过头看向孟椒,“也恭喜四夫人,陈小郎君是今年的探花郎呢。”
    孟椒听了眼睛一亮,“确定是陈书吗?”
    婢女又跟着点头,笑呵呵道:“是的,就是陈小郎君。”
    “好好好。”
    萧老夫人激动的合掌,“双喜临门,双喜临门,快,快安排爆竹和银子,等会儿报信的就来了。”
    忙扶着旁边杨嬷嬷的手起身,“我得换身衣服,你们也赶紧回去换一身喜庆的。”
    眼睛看向范氏和王氏,觉得她们穿着太素了,寓意不好。
    孟椒闻言,忙也跟着起身。
    陈霜示意奶娘将瑛娘抱起来,瑛娘懵懵的,手里还拿着一个累丝缠花金球。
    回到西跨院,孟椒难得换了一身大红如意牡丹纹缂丝褙子和雪青八宝纹杭绸百褶裙,发髻上也多插了两支金簪。
    这次没去正院了,直接往前院走去,路上陈霜还笑眯眯道:“没想到陈小郎君中了探花,真真是光宗耀祖。”
    这下袁家和曹家不知道该多高兴。
    孟椒笑着道:“五郎也很厉害,他比陈书还小好几岁呢,若是晚几年考,名次应该会更好。”
    陈霜倒不这么想,对五郎来说,名次并不是最重要的,只要能考上进士就行。如今的萧家看着风光,其实也出现青黄不接的局面,不然四爷也不会这么早就让五郎下场。
    当今陛下身子不好,与姚太傅的斗争越发激烈,萧家必须再培养一个四爷撑起萧家。
    五郎是最好的人选。
    希望娘子肚子里的是个男孩,长大后辅佐兄长,让萧家继续繁荣下去。
    到前院时,萧老夫人已经让人将大门打开了,府里各房人都过来了,连六夫人也来了,穿着一身绿色的新料子。
    瑛娘看到这么多人,伸出手要母亲抱,奶娘小声哄着,“小娘子,夫人肚子里有小宝宝了,现在不能抱你,我抱着你好不好?”
    瑛娘听了瘪瘪嘴,孟椒看了心疼,伸手摸摸她的小手,“娘现在抱不动你,你乖乖的,等你父亲回来让他抱你。”
    瑛娘也喜欢父亲,这才勉强的点头,然后歪着脑袋看外面,奶声奶气问:“是来接哥哥和舅舅吗?”
    虽然母亲跟她说,她有好些哥哥,但她一直没这么觉得,别人是大哥哥二哥哥,哥哥只有五郎。
    纠正了好几次都没纠正过来,孟椒也就随她了,小丫头聪明的很,心里有杆称分着亲疏远近。
    刚才听到五郎和陈书的名字,这会儿就猜是不是来接他们。
    孟椒笑了,“不是,你哥哥和舅舅还有事,明日咱们去找你舅母玩,好不好?”
    瑛娘听到舅母,弯了弯眼睛,“舅母也要生小宝宝了。”
    她记性好,还记得曹语君肚子也鼓鼓的。
    孟椒喜爱的摸了摸她脑袋,“瑛娘真聪明。”
    没等多久,就有两个穿蓝衣骑黑马的人手持捷报过来,一人持铜锣,一人扬声高喊,“报,萧家萧寒今科第四——”
    门口早就准备好的管家,忙让人开始点爆竹。
    长长的竹竿挑着好几串炮竹,噼里啪啦声音响起。
    孟椒赶紧捂住瑛娘的耳朵,瑛娘笑呵呵拍手道:“过年啦。”
    孟椒陈霜听笑了。
    萧老夫人接过捷报的泥金帖子,让人给了两个大荷包,荷包鼓鼓的,里面都是银子。两个报喜官没有久留,说了两句好听的话就赶紧走了,今日要报喜的人太多了,他们得赶紧去。
    爆竹声音太大,孟椒也听不清萧老夫人说了什么,直到转身回了院子,才听到老夫人问杨嬷嬷,“可派人去通知了族里长辈?这捷报可得送去祠堂里去,五郎中了传胪,这是咱家光宗耀祖的大事。”
    杨嬷嬷笑呵呵点头,“通知了,刚才就叫人去了。”
    “好好好,都安排起来。”
    萧老夫人又把范氏叫到旁边说,让她赶紧去拟帖子,家里要大办一场,“这事你跟老四媳妇一起办,她是五郎的母亲,对四房熟悉,请哪些人她心里有数。”
    范氏笑着点头,心里却有些难受,明白老夫人是让她教一教孟椒,好让她今后管家。
    四房出了个四爷就算了,如今又有五郎撑起门户,还有孟椒肚子的孩子和那位中了探花的陈小郎君,哪怕她早已猜到有这么一天,还是觉得有些失落。
    一旦她失了掌家之权,这个家还有大房的位置吗?
    孟椒也明白萧老夫人的意思,哪怕她现在怀着孕不能受累,她也没有拒绝,这个掌家之权她必须要接过,她可以不在乎这些,但不能不替五郎争取。
    五郎大了,过两年就要成亲了,迟早是要给新妇的。
    跟在王氏身后的柳氏看了一眼自家婆婆,发现王氏脸上并没有不快。
    她心里有些疑惑,嫁进来前,她听人说王氏跟四房不和,可是如今瞧着,婆婆对四房并没有什么不满,反倒是跟公公关系差是真的。
    晚上,五郎没有回来,今夜应该有不少同窗请他喝酒。
    四爷回来的也比较晚,他是用过膳回来了的,身上有酒味,回屋看到女儿在罗汉床上玩,伸出手想抱,哪知瑛娘屁股一撅,往里面爬去,嘴里还嫌弃道:“爹爹身上好臭。”
    萧言卿好脾气的笑笑,起身去湢室洗漱。
    孟椒让奶娘陈霜照顾好孩子,自己去屋里帮他,嘴里说着,“明日我准备带瑛娘去看看语君。”
    语君月份大了,不便外出。她和陈书的父母都不在身边,有些事她这个做姐姐的得出面。
    萧言卿点头,“去吧,陈书今日殿试卷子写得不错,本来陛下准备给他榜眼的,后来看他相貌俊美,点了探花。”
    陈书的容貌在一群人中实在是亮眼,他当时也在场,有些人已经在偷偷打听了,得知已经成了亲都觉得懊悔。
    晚上彭文绍几个找他喝酒,袁宏道还说,他娘子这媒做的是真真好。
    反倒是彭文绍嫉妒不已,他有个适龄的女儿,当初觉得曹家不挑,如今似乎有些后悔。
    孟椒哭笑不得,没想到陈书因为那张脸还落了一个名次。
    萧言卿也有些好笑,他消息灵通,知道今日陈书在游街时被京都城的姑娘砸伤了,听说那些荷包和花全都往陈书身上砸,最后极为狼狈。
    这些还是不说了,免得孟椒担心。
    不过第二日孟椒还是知道了,到了小夫妻俩的宅子后,发现不仅曹语君在家,陈书也在,还躺在床上,脸上青一块紫一块。
    孟椒看了心疼,忙问:“这是怎么了?”
    瑛娘从奶娘身上下来,哒哒哒跑到舅舅身边好奇看着,然后问:“舅舅,你怎么成大花猫啦?”
    陈书都快哭了,“姐,瑛娘——”
    曹语君挺着肚子,又好气又心疼道:“昨日游街被那些小娘子砸的,尤其是路过小南门那边时,那些女妓把花砸完后,就拿身上的珠子玉佩扔他。”
    昨日游街她也去看了,当时她和姑母包了丰月楼的一个二楼房间,当时队伍一过来,她就听到都在说今年的探花郎貌美,还有好多年轻小娘子在打听陈书的名字,惹了她一肚子气,等晚上看到他带着一身伤回来,更是气得不行。
    男人生的太好看也不行,遭人惦记。
    不过这下好了,他在家养伤出不了门,免了被人叫去喝花酒。
    小南门孟椒知道,一溜街都是妓馆,去的都是达官贵客,那些女妓身家颇丰。
    孟椒哭笑不得,无奈道:“你呀,这张脸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陈书垂头丧气道:“姐,你就别打趣我了。”
    孟椒待不了多久,她还得回去跟范氏学习管家。
    范氏教她也还算用心,热闹过后几天,孟椒就开始接触萧府外面的产业。这一日,她抽空与许娘子去了一趟金恩寺,回来路上就被徐逸带着一群人堵住,徐逸掀开帘子看到马车里孟椒抱着瑛娘跟人说说笑笑,脸色一松,唤了一声“夫人”。
    孟椒一愣,诧异问:“你怎么过来了?”
    她前几日就跟四爷说了,今日和许娘子去金恩寺求平安福,除了给瑛娘和肚子里的孩子,还有陈书夫妻俩和五郎的。
    许娘子也是,可惜焦娘子和离后就回老家了,如今也只有书信来往,前段时间她还来信说自己怀上了,孟椒今日也给她求了一个,准备连带着贺礼一道送过去。
    徐逸恭敬道:“夫人和小姐没事便好,四爷回府了,在家等着您呢。”
    孟椒猜到可能出了事,便跟许娘子告别。
    许娘子体贴道:“四爷肯定是有大事跟你说,你先回去便是。”
    孟椒点头,“过几天再约你上门来玩。”
    “好。”
    孟椒和陈霜抱着孩子下了车,徐逸身后的青顶油篷马车上前,这是四爷平时的座驾,孟椒也没多想,以为四爷着急,把自己的马车叫来接她们。
    哪知孟椒一推开车门,就发现四爷坐在里面,瑛娘眼尖,立马喊道:“爹爹。”
    陈霜见状,就没跟着进去了,放下了瑛娘。
    瑛娘噔噔噔跑到萧言卿面前,被萧言卿一把抱到腿上坐好,她很开心,“爹爹是来接我的吗?”
    萧言卿眉眼柔和嗯了一声。
    孟椒也走了进去,忍不住问:“四爷怎么来了?”
    萧言卿身上的公服还没褪下,阻挡住女儿要拽自己梁冠上的珠子,温声道:“你们出门乘坐的马车失控了,下人来报时我有些担心,好在听说你们娘俩不在车上,我便过来接你们。”
    孟椒一愣,“失控?那花云她们没事吧?”
    原本她是和孩子坐府里的马车的,但瑛娘一上马车就哭,许娘子便提议坐她的驴车回去,孟椒同意了,让花云几个先回,她带着孩子和许娘子一道走。
    驴车慢很多,好在瑛娘不哭了,怎么都没想到出了事。
    萧言卿脸色有些沉,“不太好,从马车上摔了下来,请了大夫。”
    更多的他就没说了,孟椒心里后怕,幸好她和女儿躲过一劫,瑛娘还小,她又有身孕,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但最让孟椒意外的是,回府后当天,三爷就被禁足了。三日后,四爷不顾老夫人阻拦,将三爷送去了洪福禅院清修,没说期限。
    说是清修,其实与坐牢没区别。
    萧老夫人知道后,直接气病了。找四爷过去说话,四爷没去,又叫人来找孟椒,下人直接帮她回绝了,这也是四爷的意思。
    最后还是王氏过去了一趟,也不知说了什么,老夫人再也没动静了。
    陈霜偷偷跟孟椒说,“昨夜三夫人将三爷害人的证据摆在老夫人面前,不光是那天三爷让人给马下药的证据,还有之前他给四爷送的香,那香里添加了龟兹国的一味毒药,闻久了人会有依赖,且身子骨会越来越差,不能久活。也多亏了娘子鼻子灵敏,四爷认识您后便不点那香了。”
    那香是王氏娘家人帮忙寻的,王家酿酒,有些酿酒的材料是从藩国买的,一开始王氏也不知道,后来有一次回娘家被哥哥提醒,她偷偷一打听才知道三爷干的事。
    只是那时候她心跟三爷一处,就算知道三爷在害四爷,她也不会说。如今不一样了,二郎在外面经常受四爷照拂,她自然不会跟四爷作对。
    陈霜猜测,这些可能是四爷的安排。
    说到这里,陈霜心里发寒,她是真没想到三爷竟然如此恶毒,连亲兄弟都害。“不仅如此,三夫人还说,当年大郎在书院被人欺负也有三爷手笔。”
    三爷经常去看望大郎,跟他说一些若是大爷还在,这个萧府就是他的话,故意惹大郎恨四爷。
    还有当初娘子嫁给四爷那晚,大郎将娘子的席面要走,也是因为大郎不想让四爷好过,只是大郎这孩子性子不坏,就算再恨四爷和娘子,也只会耍一些小手段,不知道害人。
    孟椒脸色难看,“三爷他怎么能这样?他怎么能……”
    四爷与他可是亲手足,到底是多大的恨,怎么能连他的命都不放过?
    陈霜摇头,她也想不通,这些都是干娘跟她说的,昨晚老夫人听完就气病了,这次是真的病了,还质问三夫人是不是污蔑三爷。
    王氏当场冷笑反问,“你儿子什么样你自己心里没数?当初为了防止六爷也考上进士,天天带着他出去逛妓馆喝花酒,你难道忘记了?”
    萧老夫人泪流满面。
    孟椒听完,顿时替四爷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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