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余伏在上官驸马身上,能感受到温热的散去。
    不再有温暖的笑,温和的话语,也不会再有喜怒哀乐,这个人不再是人,变成了一具无知无觉的尸体。
    他一开始是大哭,渐渐就成了发呆。
    似乎有很多想法,又似乎一片空白。
    很多时候从未想过会失去身边的亲人,但失去总是来得那么突然。
    比如父母,比如瑞伯,比如上官驸马
    而失去发生了这么多次,他依旧没能习惯,每一次都如同第一次般痛苦。
    “……驸马走得很安心。”
    温热的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肩头,有声音在耳边轻轻说。
    “我给他一个梦,告诉他最后看到的才是真实,先前发生的是噩梦。”
    噩梦结束了。
    他可以安心的快乐的跟他的心上人生活在一起了。
    李余眼中再次有眼泪滑落,冲散了呆滞,抬起头看着白篱:“谢谢你,能遇到你,他的运气也不算太坏了。”
    上官驸马的运气坏了一辈子,死的时候,是高兴的。
    白篱跪坐在他身边,轻声说:“我知道你很难过,但你现在没时间难过,驸马舍了命是为了给你扫清障碍。”
    适才心神混乱,上官驸马也已经没有力气说话,那几句喃喃,李余其实也没听清,但他明白驸马为什么这么做。
    金玉公主也在皇宫,必然得到了消息——事先他吩咐过,让把小皇子是假的消息立刻散播开,坐实这件事,免得留有隐患。
    白妃完了,小皇子没用了,皇帝伤重,作为皇帝姐姐的金玉公主,如果这时候要插手朝事,是再好不过的机会。
    皇帝现在满心对白锳和假皇子愤怒,但对于李余,必然也有很大的猜忌。
    相比于李余,皇帝更相信金玉公主。
    如果金玉公主此时走入含凉殿,那这含凉殿里便没有李余的位置了。
    对李余来说,金玉公主此时是很大的麻烦。
    所以,上官驸马毫不犹豫为李余解决这个麻烦。
    李余低下头,看着跟金玉公主用剑串在一起的上官驸马,眼泪如雨而落。
    当初冒死救了他,现在为了他舍了这条命。
    是啊,没有时间悲伤,不能辜负驸马的心意。
    还有白篱。
    她先是动用幻术隔离了四周的兵卫,可以让他在驸马面前不再伪装,倾泻感情,然后还为上官驸马造了一场美梦……
    她是有本事,但身体也有问题。
    不能让她再冒险。
    李余看着白篱说:“我没事了,我这就回陛下那边。”
    “驸马不会难过的,驸马也不会在意你有没有守着他,他做了自己想做的事,他无憾了。”白篱轻声说。
    李余点点头。
    “那我扶起你起来。”白篱说,一手抱着还在睡的囡囡,对李余伸出手。
    李余再看一眼上官驸马,握住白篱的手。
    白篱用力一拉,李余猛地站起来,宛如撞破了什么屏障,四周凝滞的视线浮动,旋即都落在他身上。
    “公主!公主!”他嘶吼一声,喊罢转身向外奔去,“陛下,陛下——”
    这边的兵卫们看着见到尸首崩溃疾奔而去的楚王,神情有些同情。
    “将尸首先盖好吧。”为首的兵卫说,“等陛下定夺处置。”
    是一起下葬还是将上官驸马千刀万剐。
    “在场的内侍们说,是因为公主的男宠起了纷争。”
    “驸马不许公主养男宠,公主不同意,驸马就发了狂——”
    “因为和公主一起进来的,也没有搜查,不知道驸马竟然藏了剑在身上。”
    听到官员们汇报查问的情况,榻上的皇帝发出一声刺耳的笑。
    “因为公主蓄养男宠而发狂?”他嘶哑声音,“公主又不是第一天蓄养男宠,他怎么到现在才发狂?”
    皇帝撑起身子,拍打床榻。
    “分明得知朕要死了,他没有了顾忌。”
    “不,他一定是跟白锳勾结,白锳杀朕,他杀公主,他们要除掉我们!”
    “杀了他!杀了他!”
    官员们忙说“已经死了。”
    皇帝并不解恨:“将他千刀万剐,碎尸万段,还有上官一族,灭族!”
    殿内的官员们你看我我看你,神情有些无奈。
    陛下现在已经疯了。
    “陛下,陛下,您不要生气。”李余扑过去,流泪喊道,“公主已经不在了,您一定要保重身体,您养好了精神才能给公主报仇,才能惩戒这些逆贼。”
    有了楚王开口,其他的官员们也纷纷劝。
    “上官家跑不了,请陛下放心,我们刑部这就封了上官氏,以待抄检。”
    皇帝喘着气,感觉体内不断上涌的血。
    “不,不止上官氏。”他喃喃,“逆贼,李大将军家。”
    白锳跟李家勾结,李大将军虽然不在了,他的子孙还在军中,虽然没什么本事,但也能掌控一部分兵马,这次才有了白锳调换金甲卫,差点将皇帝还有朝臣们一网打尽。
    官员们亦是后怕。
    尤其是鲁左相,再次回想自己头被砍掉的那一瞬间
    “陛下放心,已经让人去了,李家即刻抄检。”鲁左相说。
    皇帝点点头。
    “这些逆贼,这些逆贼不除,朕没有办法歇息,不敢歇息。”他喘息说,“这些逆贼,害朕,害朕,害朕什么都没有了,阿媛”
    皇帝的意识已经有些不清了,话语喃喃。
    两个太医上前扶着他躺下,准备用针,但皇帝喃喃一声,猛地又起身。
    “还有,东阳侯府周景云!”他喊道,“他害了阿媛,杀了他,杀了他!”
    周景云?一直安静无声的白篱猛地抬起头,下一刻李余回身按住她,在她开口之前,紧张地冲她摇头。
    为什么。
    那三个字白篱停在嘴边。
    耳边是殿内继续传来的声音。
    “是他,是他害了皇后。”
    听到皇帝这般说,有官员忙点头:“是,张择也已经供认,是他和白锳授意周景云,出面请陛下查其妻子之死,借此栽赃陷害扳倒皇后。”
    这件事当时大家都知道,正是因为周景云的奏请,才引发了监事院插手查后宫,当时周景云就引来很多揣测质疑,但因为张择权盛,也没有证据
    “就说了当时周景云的行为有些奇怪。”
    “原来也是听命白妃。”
    “他的确常与张择来往。”
    伴着议论声,鲁左相开口定音。
    “立刻将周景云抓捕。”他说,“请陛下放心,白妃的案子会详细查,臣等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参与其中的逆贼。”
    皇帝喃喃着什么,这次没有抗拒,或许是终于放心了,或者是力气用尽了,躺下来,太医们忙忙围过来,诊脉,行针。
    李余感受着手下白篱肩头的僵硬,用力拉着她退到角落里。
    “你别轻举妄动,不是说过,你不能对皇帝施以幻术,你不能冒险,你如果出了事,救不了周景云,自己也死定了。”
    她知道,她知道她不能对皇帝施术,她也知道,皇城里有帝钟,施术在白锳或者其他人身上,那个帝钟不闻不问,但皇帝则不行
    但,她怎能眼睁睁看着周景云被抓!
    “周景云举告,引发张择查皇后案,是人人皆知的。”李余低声说,“张择白锳出事,他逃不开被追查牵连的。”
    她知道,她知道这是人人皆知的,但人人不知的是,周景云这样做,是被她牵连了。
    “陛下现在已经疯了,听不进道理,也讲不清原委,他只想杀了所有人。”
    那她就先杀了他!
    她不能用幻术杀皇帝,但她可以幻术控制其他人,然后她站到皇帝面前,不用幻术,直接用刀杀了他。
    “杀了他也没用啊,他死了,官员们也要追查案件啊,白锳案太大了,又是假皇子又是害皇后更是害死了陛下,周景云牵涉其中,逃不掉的。”李余低低急声,“阿篱,你冷静。”
    这要她怎么冷静?白篱身子绷紧,双手用力,抱在怀里原本睡着的囡囡不舒服的晃动,醒了过来。
    李余忙将孩子接过,另一手握着白篱的手。
    他低声说:“还有办法,还有办法。”
    什么办法?白篱看向他。
    李余看着她,轻声说:“新帝登基,可以大赦天下。”
    周景云纵马狂奔,京城外还好,一路顺畅,但城门这边兵卫增多且开始闭门。
    城门前一片喧闹,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民众跟官兵吵吵闹闹质问。京城世家权贵多的是,城门前十个民众里也有了两三个,纷纷质问官兵。
    官兵们却没有以往那么好说话,不管报出什么世家什么官职,一概按着刀训斥“敢有违令者缉捕下狱。”
    这话让民众们惊恐,只能忙忙出城进城,乱成一团。
    “好像真出事了。”
    “我刚才看到升平坊那边被官兵围了。”
    “围了谁家?”
    “好像是李大将军家。”
    “先前李大将军死,陛下似乎是不高兴,也没给李家追封……”
    “不对,我看到上官家也被围住了。”
    “难道公主不要上官驸马了?”
    城门拥挤嘈杂议论,周景云不得不下马,刚要跟着人群涌进去,人群中有一双手伸过来,将他向城外拉去。
    “世子。”
    周景云一惊,旋即看到江云的面容,他忙跟着江云向一旁退去。
    “出事了。”江云低声说,神情焦急,“李大将军家被围住了,李家的男人都被带走了,女眷被封在家中,正在抄家,但适才又有刑部官员带着兵马向侯府来了说要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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