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宁和听了回身看去, “在哪儿?”
    宁皎走动几步,说?道:“此处。”
    宁和跟了过去。
    那是一块石碑,立在道旁, 大约有?人高, 字就刻在碑上。
    宁和伸出手, 试着用指尖从?碑面?上轻轻抚摸过去。
    阿皎这些日子随她学了许多字,常见的已大多都认得。他认不出, 要么这字很生?僻,要么,不是今时的字。
    手下触感粗糙而冰冷,满是风沙的痕迹。
    宁和把?整块碑面?上下摸过一遍,凝神细思?片刻,道:“这字写的应是,鹤涫……台。”
    写的是陈篆,属于数千年前,一个叫做陈国的国度的文字。
    鹤涫台。
    桥前立碑,立的应当是这座桥的名字。可这分明是桥,写的却是“台”。
    宁和顿时想起先前在那登仙梯上与那青衣道人初见时, 曾听他念过一首:“朱九庭前玉石栏,一阶更接一阶长。青砖红砖相间砌, 但悲不见鹤涫台。”
    她当时不解其?意?, 只记下来, 如今见这碑上所写鹤涫台三字,便立时想起前言来。
    这四?句听来不算什么正经诗句,文采谈不上, 对仗也不工整,更像是什么地方?的俚语俗句。
    宁和想着, 转身朝桥上走去。
    宁皎依旧落后她一步左右,走在她身后。
    这世间之水有?江河万千,水上之桥也各有?形态,平拱直曲,不尽相同。
    宁和先是走了好半晌的石阶,以为是座拱桥。然而等上到石阶尽头,却发现脚下却是一段平平的台面?,一直延伸到远处去。这桥建得好生?奇怪。
    桥上两边都有?石栏,宁和眼睛看不见,便下意?识靠向一侧的石栏,沿着这石栏行走。
    周遭水声渐大,想来已接近河中。
    宁和心神紧绷,走得警惕万分。
    这一路艰难走来,想也知道,如今这第八层定不可能如此平和就叫人过关的。
    固而她不仅不曾御剑河上,连步子都放得十分缓慢。
    变故来得十分突然。
    宁和先是觉出脚下石板忽然震动,心知不好,忙足尖一点,脚踏剑影想要离开桥面?。
    然而双脚才刚一腾起,就立时觉得身有?千钧之重,若不是匆忙间以剑点地略作支撑,险些就要扑倒下去。
    才刚站稳,就听身后咚的一声闷响,宁和匆忙回头看去:“阿皎?”
    “无事。”宁皎一脸漠然地爬起来,对宁和道:“此处我无法浮空,亦使不出神通。”
    此时桥身震动更为剧烈,宁和也来不及多说?了,只道:“这桥恐要塌倒,你我还是快跑罢。”
    宁和试了几回,发觉自己如今虽不能浮空,但足踏剑芒,一步便能行出几丈距离,总比她寻常双腿奔跑来得快上许多。
    她想着不论这桥如何,总不会长过百丈吧?这桥上古怪,那就先到岸边再说?。
    然而数十息过去了,耳边水声不变,脚下依然是桥——怎会有?如此之长?
    宁和有?心想回头朝身后的宁皎问上一句,却猛地听得天地间一声惊雷般的巨响,下一瞬,整个人便被一股无可抵挡的气浪掀飞出去。
    那气浪里?带着无数的大小碎石,宁和只觉身上一阵刺痛,忙运起大日化金法诀,手持剑影护在身前。
    桥塌了。
    不知是何故而塌,但桥下就是河水,宁和自然不想坠入河中,于是再次试着御剑腾空。
    才刚腾起身,便觉底下河中有?一股堪称恐怖的吸力传来,宁和猝不及防,不仅没能飞上去,反而被拖着往下落了好一截。
    宁和一惊,忙转而运起穿瀑诀,身形猛地朝上蹿了一大截。然而法诀一停,便又被那吸力拽得落下去。
    宁和无法,只得多次行那穿瀑诀抵抗,消耗可谓巨大。
    好在她现已入了灵体?之境,内府之中所纳灵气与从?前不可同日而语,勉强支撑了此番。
    片刻后,宁和重新落在了桥面?上。
    这桥应当是从?中间之处忽然断裂了开来。宁和此时已从?断口处逃离,然而脚下桥面?如今却仍在颤颤不休,土石簌簌而落之声不绝,眼看撑不了一时二?刻,也要跟着完全崩塌。
    “阿皎!”宁和喊了一声。
    此刻桥下河水不知什么缘故似有?惊变,宁和只觉得阵阵灼热逼人,那水声听着也是怪异,竟像是——沸腾之音。
    很快有?水汽直升而上,将整座桥都包裹在内。宁和的感知在这热气之中变得分外模糊,已然连宁皎的方位都找不出来了。
    万万不可久留。
    “在此处。”几丈外传来宁皎的回话声。
    宁和只觉一道劲风扑面?,接着便发觉自己人被抄了起来。那人手臂冷硬好似石人一具,身上那熟悉的气息叫她知道,正是阿皎。
    宁和动了动,只听宁皎低声道:“桥将塌,对岸甚远。水有?异,我欲化蛟而行。”
    话落,已化作一尾黑角大蛟,猛地蹿了出去。
    宁和落在蛟背上,触手皆是蛟身上光滑冷硬的鳞片,一时手脚并用才未被掀翻下去。
    蛟蹿得极快,风中滚烫的水汽如刀一般扑在脸上,即便宁和此刻已凝出大日金身,却仍能感觉到一股细而麻的痛感。
    宁和是在片刻之后才发觉,阿皎原来并不是在飞着,而是在贴着桥面?飞快地游动,就像他从?前还是条蟒时那样。
    桥面?的坍塌越来越快,几乎是蛟首一过,后方?便塌个干净,相差只在半息之间。
    宁和伏在蛟背上,手持剑影,尽力将周遭的飞石用剑光绞落,不叫它们阻碍阿皎前行。
    她虽看不见四?周情形,却能感觉到身下的阿皎动作越来越急迫,桥下水沸之声也越发震耳,宁和心中焦急,一边竭力积蓄灵气,以待用时。
    又过了片刻,宁和忽然感觉到身下庞大的蛟躯突然猛地颤了一下,再接着,前行的动作便明显地慢了下来。
    知晓阿皎定是受了什么伤,宁和猛提一口气,穿瀑诀已蓄势待发,口中急道:“阿皎,化人!”
    一人一蛟相交多年,自有?默契。
    宁和话音一落,便觉下方?一空,忙伸手去捞,正捉住宁皎抬起的手臂。
    来不及多说?什么,穿瀑诀已运出数丈之远。
    宁和头一次用这法诀时带上旁人,只觉消耗颇大。但也别无他法,只得硬撑着一路闪身过去。
    几番过后,宁和咬牙道:“阿皎,对岸还有?多远!”
    身后,宁皎的声音被水汽蒸得有?些模糊:“百丈。”
    宁和心中一哽,还有?百丈?
    她已是有?几分力竭了。
    最后,一人一蛟几乎是从?桥岸的石阶上滚落下来的。
    宁和躺倒在地,捂着胸口长喘一口气的时候,刚好听见身后阿皎的头磕在石阶上,一声脆响。
    宁和:“……”
    她忙道:“阿皎,你无事吧?”
    宁皎有?一会儿没回话。
    宁和心中一慌,忙起身去看他情况。
    宁皎侧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宁和蹲下身,朝他身上探去。
    摸了一手的濡湿。带着淡淡的腥气,尽都是血。
    宁和眉头顿时紧紧皱起,反手摸向腰间乾坤囊,摸到一半,才想起伤药上次便已经用尽了。
    方?才弟子殿中应当去拿丹药的,宁和心中难得生?出几分懊悔来。
    好在又守了片刻,宁皎便醒了。
    他先是躺在那儿,手脚动了动,然后便从?地上爬了起来。动作利落,甚至瞧不出几分受伤之态。
    宁和有?些忧心地道:“阿皎你……可还好?”
    “无事。”宁皎道,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平静。
    他转过身来,难得开口多说?了几句:“不过叫那河水烫了层皮。于我等妖兽而言,若非折肢断尾,算不上什么伤势。”
    宁和见他当真行走如常,也是松了口气,便说?:“那你我便在此处稍事歇息,你也好将伤处养上一养,再作前行。”
    然而却听宁皎道:“不好。”
    他说?:“我观此处河水滚沸,上涨不休。在此耽搁,恐将淹上岸来。”
    那河水在上涨?宁和听得心惊,顿时也知此处待不得,便叹了口气:“如此,只得前行了。”
    说?罢回头望去。
    前方?是一矮坡,坡顶之上,应就是阿皎所言的那座“金宫”了。
    宁和道:“走罢。”上了岸,那股古怪的下拖之力便不见了踪影,一人一蛟又能浮空而行。于是须臾间,就到了殿外。
    宁和仰头,隐约觉出面?前所立是一排高逾数十丈的巨大宫殿,金光煌煌,气焰威威。
    宁皎说?:“有?九扇门?,红色,中间的最大。门?上有?金钉,金环。”
    朱门?金钉,在凡间国度,应为皇家制式。但如今在修士地界,宁和也不知其?中说?法了。
    但事已至此,她道:“既然有?门?,那便进去吧。”
    宁皎几步上前,一手将正中两扇大门?推了开来。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味道从?那敞开的朱门?之中溢散出来,像是陈年的老木,又有?种锈铁之气,泛着幽幽的冷意?。
    宁和问:“里?头有?什么?”
    宁皎答:“金人。”
    “金人?”宁和疑惑,“是……人像吗?”
    宁皎说?:“是。有?许多。”
    阿皎的意?思?是,应当是这殿里?有?许多金色的人像,宁和想,金像,可能是铜,也可能真是金雕之像。
    她又细问道:“是什么样的人像?有?多少??列在两边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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