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水一滴滴从宁和的体内浸出来?, 将她的眉眼发梢尽皆润湿。
    殿内此时已经热到她不得不将大?日化金诀运到极致,将每一寸皮肉都包裹在内才能抵抗。即便如此,依旧连呼吸间都似冒着火气。
    此时围攻她的金人?已不剩多少, 但宁和一点也?未能感?觉到轻松些许。只因这些金人?全都化作了满地金液, 这金液似凝非凝, 流淌得极为?缓慢,几乎将这九级金阶上尽数覆盖。
    宁和双眼看不见, 好?几回都不慎踩在了这金液上。她虽已将双足用大?日之精厚厚凝上一层,也?极尽所能用最快之速将脚抽回,却?仍感?觉到一股诡异之力顺着脚底接触之处迅速爬上了她的身体。
    这东西并不像之前叫她吃过一回亏的那臭金之水,相较而言,这金液似乎伤害的是人?的神智。
    那一瞬间,宁和只觉得仿佛有无数痛苦低喃之声萦绕耳畔,就同方才那些金人?们口中发出的那些一般,可声音却?要大?上无数倍,直直响在人?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如同怨鬼哭嚎, 纠缠不休。
    宁和一连挨上几回,整个人?便有些摇摇欲坠, 眼前闪过无数狰狞幻影, 几乎要从剑上跌落下去。
    金阶之上尚且如此, 那下方殿中金人?更多,想?也?知道是何模样。
    仓促间,宁和只得折身退了回去。
    那金台之上原本就无金人?站立, 又在高处,想?来?兴许还干净着。
    果然?, 宁和闪身落回屏风后,一落地,感?觉地上铺的仍是那柔软织毯。且进来?之后,那灼热的温度似乎也?骤然?降下了许多。
    宁和跌坐在地,恍然?之间竟生出几分安宁之感?来?。
    她扶着作痛的额头歇了一会儿,待缓解了些,便又重新站起身来?,提剑往外头走去。
    阿皎还在外面。
    走出屏风之前,宁和莫名地又朝那床幔方向看了一眼。她到此刻仍是觉得,那床帐里头是有什么东西在的。
    内殿之外,蛟吼之声暴烈不绝,那声音中含着无尽的愤怒,如同任何一头受伤的猛兽,要将仇敌咬噬撕碎。
    宁和足踏剑影,刚一腾空出来?,就立刻叫外头滚滚热气蒸得汗如雨下。
    她忍不住回身望去。
    那金台之上分明只是两扇薄薄屏风,连墙体也?无,却?几乎将里外分割成了两界。外间热气与?纷杂之声,尽都被?挡在外头。
    等等——如此说来?,宁和心中一喜,此处就是生路了!
    这青云顶,乃是青云子为?考校后辈所设。故而虽有难处,总不会毫无解法。
    想?来?只要躲到这屏风之后,即便一时不能寻到下层通路,也?可稍作休息,将眼下难关度过。
    思及此处,宁和便径直奔向外殿而去,想?要将阿皎带回来?。
    然?而出来?了才发觉难处所在。金殿之中,黑尾大?蛟正是上下狂舞、翻腾不休,一副癫狂之态。不仅唤之不应,那蛟尾噼啪甩动?之间,尽是金石迸裂之声,全然?靠近不得。
    宁和心头焦急,几次尝试,最后一回不慎叫那蛟尾扫在肩头,顿时一阵剧痛,整条胳膊立时僵麻,许久弹不得。
    四周热气越来?越滚烈,宁和浑身上下汗流如浆,灵气耗费之剧,几乎连经脉之中都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满殿金人?哀嚎不绝,夹杂着蛟鸣怒号,正是一派炼狱光景。
    又过稍许,宁和忽然?从这些纷杂之音中听到了隐约的水声。
    这让她本就焦灼的心中更是收紧。
    她想?起,先前过桥之时,阿皎曾说过桥下河水正沸沸而涨。如今莫不是那水,已涨到这山坡上来?了?
    不无可能。
    宁和心下一片沉重。若河水当真无休无止,涨上殿来?,那她和阿皎在这金宫之中,就正如瓮中之鳖,别?无他法了。
    宁和前后耗费了大?约一炷香时间,无论如何呼唤,化作黑蛟的宁皎都仿佛无法听见。她甚至试
    着朝他斩出一道极寒之剑,想?要以?寒气将他惊醒,却?依然?不成,反而叫蛟越发愤怒。
    正一筹莫展之际,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淡淡的话音。
    “莫白费力气了。就是你今日将它杀死在此,它也?无法醒转。”
    宁和一惊,继而大?喜,回过头来?:“前辈——”
    面目模糊的青衣道人?静静地立在袅袅热气之中,青衣招展,一身清爽,丝毫不受这殿中灼热之苦。
    相较之下,更显宁和形容狼狈万分。
    “你已知金台何处,且去。”青衣道人?说,语气显得很是冷淡:“那金台上水淹不至,旁物亦不能扰。你在台上等着,待水退之时,自能去往第九层。”
    宁和先前已经猜到,如今自然?也?顾不上有什么欣喜之情,只急急道:“可阿皎此时不知是何缘故,成了这副模样,前辈可知有何法可解?”
    “无法可解。”青衣道人?缓缓道,“愤怒之人?,唯有将这腔怒意耗尽,方能止歇。万物有情,妖兽之流,亦是如此。”
    “这……”宁和满面忧虑之色,“那敢问前辈,若阿皎如此下去,会……如何?”
    “如何?”青衣道人?笑了一声,“若是青云子那徒子徒孙,自然?是会叫我送出顶去,算那后辈止步于此。至于这野蛟么,便看它自个儿造化了。”
    宁和听了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那便只能自己再想?法子了。
    宁和修行日短,两袖空空,身无长物。若是叫她此刻去想有何法子能叫阿皎醒转过来?,那她能想?到尚有可能的,就只有一物。
    她的心尖火。
    此火于天下生灵有点灵生智之效,她从前已赠过蟒兄一朵,使他开了神智。如今再与?一朵,兴许亦能将他于此刻点醒。
    只是这火到底并非种菜插秧,宁和也?不知摘不摘得。上一回时,她以?为?必死,故而强摘送出。这一次……罢了,总归也?无他法可想?了。
    宁和轻叹口气,正要动?作,就听身后青衣道人?又开了口:“你就非救你这蛟不可?”
    宁和说:“是,我……”
    “你可知,我这金宫之意,在于验来?者之心性。”青衣道人?缓缓道,“先以?长桥之塌、滚水之涨使人?疲于奔命,心神松懈,好?叫其被?这金宫之怒所慑,陷入其中。自桥断之时起,一炷香止,河水没桥而过;二柱香止,河水淹至宫门;三炷香至,河水便将这金宫淹没。”
    “心性越是坚定者,越能尽早清醒。醒后爬上殿内金台,便可度过此关。”他冷声道,“你入殿之后未受影响,始终清醒,自然?是好?。而你这条蛟,却?是大?有不妥。”
    “即便有你提点在先,却?亦然?受其影响,为?其所控,沉溺其中至今未醒……”说至此处,青衣道人?略作停顿,意味深长:“说明,它心中本就藏有怨恨。”
    宁和愣了愣,随即解释道:“阿皎先前叫伏风门人?所害,强行驱使,想?来?因此缘故……”
    “那人?已叫它吃了,不是么?”青衣道人?淡淡道,看向黑蛟翻腾不休的身影:“一切怨恨之生皆有其主,主死则怨消。它吃了那人?,此事便当已了结。而今如此表现?,不是另有因由?,就是天?性凶戾。”
    宁和张了张口,又沉默下来?。
    青衣道人?转过身,面朝着她。那张面容虽被?白雾遮掩,而宁和此时也?无法目视,但她就是知道,他在看着自己。
    那目光审视、严厉,让人?如浸冰水。
    他说:“你又可知,你非常人?。若你执意将此蛟留在身旁,叫它借你功德,得你庇佑,蒙蔽天?机。到时若有不妥,便是养虎为?患,为?祸一方。到时,你当难辞其咎。宁和,老道再问你,你当真非救它不可?”
    宁和沉默片刻,仍然?答道:“是。”
    她微微抬眼,低声道:“前辈容禀。以?和之见,前辈如今所言,皆逃不过如果二字。岂有因来?日之事,而定今时之过的道理?至于前辈所说阿皎心性之事……宁和既为?宁皎之师,便身负教引之则,日后定将严加教导,引其向善,还请前辈放心。”
    青衣道人?定定望她片刻,忽然?笑了:“放心?我自然?放心。左右此事于我……也?算不上坏事。因缘际会,因缘际会啊!罢罢罢,你要救它,那我就救。总归欠了你这小书生一桩人?情,此番就当了结。”
    说罢,大?袖一挥,殿中那摇头摆尾的黑蛟便不见了踪影。
    见宁和还呆愣着,不由?轻斥一声:“走罢,还想?死在这里不成?”
    宁和这才反应过来?,忙道:“多谢前辈!”
    一落回高台之上,脚才沾地,宁和便跌倒下去。
    原来?在那热气之中强撑良久,她已是浑身烤得皮开肉绽,全凭体内一股灵气勉强续住。如今脱险出来?,正是精疲力竭,一时半会儿连爬也?爬不起来?了。
    “你说你又何必如此。”青衣道人?轻叹道,“我辈修行之人?,还是独善其身为?好?。千百年不过弹指之间,这天?下之事何其之多,你又哪里管得过来??”
    宁和喘了口气,勉强笑了笑:“是,不过求一个无愧于心罢了。”
    她顿了一顿,还是忍不住问道:“前辈,阿皎他……”
    “说救便是救了。”青衣道人?不悦道:“我还能将它炖了吃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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