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千礼打完跨时空电话, 和他们约定明天见面,精神肉眼可见得好了起来。
    “我要整理东西。”他宣布。
    跑来跑去地往他的包里装小玩意,把书包堆得跟谷堆似的, 又在表演小千移山, 好像一兜一兜地往包里塞星星,一门心思认为它们都是宝贝。
    中原中也看着他这副样子, 想,果然是小孩子。只有小孩子才会用尽全身力气地期待和某个人的会面、某件小事的发生, 提前几天全身心地投入,在那之前、在那之后,连带着一串的日子都沾光变成好时间。
    当他意识到自己以‘果然是小孩子’为一个想法的开头时,惊觉自己真是不年轻了。
    中原千礼整理完毕,重新爬上床。
    他晃晃手柄, 说:“这个好像有点不灵了。”
    “哦。”中原中也扫了眼那个手柄,涂装是7年前发行的限量款, 说, “用了很多年了, 不灵光也正常, 还有一个,我明天找找。”
    中原千礼:“你买了两个?”
    中原中也:“嗯。”
    这其实是个很寻常的事,不过中原千礼察觉到其中似乎有不寻常的地方:“有人陪你一起玩?”
    中原中也食指点他额头, 他立刻‘啪!’躺到床上, 做出中枪的样子, “啊!”
    “行了。”中原中也笑道,“睡觉。”
    “是太宰先生哦?”
    “嗯。”
    中原千礼钻进被子, 从床尾钻到床头,蛄蛹蛄蛹。晚上月光很亮, 这一幕好像不久以前发生过,大半夜的,他躺在床上东问西问,想要知道自己另一个亲人是谁,第二天出门就撞到了咒灵。
    “原来太宰先生就是我的‘妈……嗯,不对,我的父亲。”中原千礼说,“你们现在还是搭档吗?”
    “……”中原中也说,“是……吧。”
    中原千礼:“你上次说他不会回来了。看来他现在回来了。”
    中原中也:“你记性怎么这么好。”
    中原千礼:“哼哼。我厉害。”他突然又想到了在水里‘折断’的铅笔,改口说,“不对,他一直没有走很远过。”
    中原中也:“睡觉。”
    中原千礼:“你是不是害羞了。”
    中原中也头疼,心想到底谁把他的傻白甜小孩吃了,嘴上没好气地说:“小混蛋,我明天要上班。”
    “好吧。”中原千礼,“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中原中也:“就最后一个。”
    中原千礼:“嗯嗯。”
    中原中也:“你说。”
    中原千礼:“我们以后会和太宰先生住在一起吗?”
    一整晚,他来回反复问的是同一件事,中原中也算是听出来了,这小混蛋非常喜欢八卦,尤其关心长辈感情生活,不要到答案誓不罢休,也不知是谁带坏了他。
    “不会。”中原中也说,“我跟你说过的,我们不是那样的关系。我们像是……”他想了想,“就像你和你同学那样,你们只在上学的时间在一起。搭档就是这么一回事,需要合作的时候才待在一块。”
    中原千礼明白了:“上学了,在上学时间才会和同学见面;上班了,在上班时间才会和同事见面。是这样吗?”
    中原中也:“嗯。”
    中原千礼:“我是你和太宰先生的孩子,我在的时候,就是家人时间,你们也要见面才对。我去打电话给太宰先生!”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眼疾手快地扣下他的手表,怒道:“我看你是真的找打!大半夜的想吃教训是吗?”
    “是你说‘对’的。”中原千礼据理力争。
    中原中也恼怒:“你就这么喜欢太宰?随便哄你两句,把你迷得三迷五道地想认爹,小白眼狼,我现在就把你送过去和他一起睡,你们就去他那个会漏水的破房子里挤榻榻米吧,看你能挨上几天。”
    他作势就要起床穿衣服,中原千礼委屈巴巴地看着他,也不出声阻止,于是中原中也真把衣服换上了,外套一盖,说:“走啊。”
    中原千礼抱着膝盖,摇头,眼巴巴道:“我不去。”
    中原中也:“怎么不去?我看你就惦记太宰了。每天打电话也挺费劲的,索性跟他住一起算了。”
    中原千礼:“明明是你在惦记,我只是说出来而已。你们用眼睛讲真话,嘴巴讲反话,该开口的时候闭上嘴,该沉默的时候说不停。像是活在一个镜子世界里。”
    “我又不知道他住在哪里,也不知道他房子会漏水,但你知道。爸爸和太宰先生一样,也是皮筋,不过只对太宰先生一个人就打结。”
    “……”
    中原中也彻底哑火了。
    但中原千礼总比太宰治懂事一点,知道服软,说完那一番话,又道:“爸爸,我不要去那里,我想和你待在一起。如果你讨厌太宰先生,我以后再也不给他打电话了。”
    中原中也又坐下了,他并不生气,早过了因为两句话戳心窝子的就大发雷霆的时候了,只是说:“看来太宰确实教了你很多乱七八糟的。”
    “有点饿了,我想吃夜宵。”中原千礼突然说。
    中原中也:“你是精神了吧?睡不着?”
    中原千礼:“嗯嗯。明天就可以去玩了!”
    中原中也:“怎么现在不去。”
    中原千礼:“……欸?”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我随便一提。”
    中原千礼:“要不然……”他对手指,“就现在……?”
    中原中也无奈:“行。不过你得先问问那边。”
    中原千礼欢呼一声“好耶”,马上启动跨界通讯器,告诉他们自己要来。
    他着急忙慌地穿衣服,东西已经提前收拾好,坐上爸爸的车就出发了。
    中原中也夜间飙车向来毫不收敛,车身施加重力,在连片的房顶上风驰电掣,车轮碾过几轮光线,也就到了那道河边。
    中原千礼下车,对他挥挥手,高兴地说:“明天要来接我哦!”
    “知道了。”中原中也说。
    -
    天旋地转后,中原千礼抵达咒术世界。
    这边也是晚上,没人在这个点逛公园,他的忽然出现没有惹到任何人注意,除了守在旧车厢边上的伏黑惠与虎杖悠仁。
    中原千礼看到他们了,气若游丝地喊:“悠仁……咩咩……”
    正在睡觉的虎杖悠仁和伏黑惠逐渐转醒:“小……千……”
    中原千礼:@a@
    虎杖与伏黑:@a@
    三个人各自迷糊了一会,手脚并用地接近彼此,在草坪上靠在一起。
    不久后,他们都醒了,往家的方向走。
    中原千礼:“我有点饿了。”
    伏黑惠:“津美纪给你做了夜宵,放在冰箱里,不过是昨天的了。”
    中原千礼:“好耶!”
    三人偷偷摸摸回家,怕把津美纪吵醒,做什么都蹑手蹑脚,用微波炉热宵夜,转动旋钮像拆弹那样小心。
    五条悟果然不在家,又出差了。中原中也们的离开给他减少了工作强度,但也没人替他分担工作量了。
    “他总是说……”伏黑惠试着模仿了一下他的语调,“‘是谁抢走了最爱上班的中也君?是谁啊?! 快把中也君还回来替我上班!老子真是受不了了!’……”
    他的语气实在没什么感情,模仿不出五条悟的神韵,但中原千礼完全能根据台词想象出那副样子,捂着嘴不要笑出声。
    “上班好像很累哦。”中原千礼说。
    “嗯。”伏黑惠说。
    虎杖悠仁:“怎么上完学就要上班了,我们不能有时间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吗?”
    中原千礼:“可以吧。只要喜欢上班的话就可以一直上班了。”
    虎杖悠仁恍然大悟:“有道理啊!”
    伏黑惠觉得这套理论很怪。
    几个月没来——虽然对中原千礼来说只是一个月,客厅的陈设发生了一些小变化,餐桌上添置了一只新花瓶,原本放置了一个小帐篷的阳台被清扫得一干二净。
    中原千礼晃荡着小腿,默默问系统:【总统,你在吗?】
    系统:【滴滴……滋滋……loading……连接中……】
    中原千礼:【总统,要什么时候才能融合完成?】
    系统:【我来了,宿主,很快了放心!不会让你们等太久的。】
    然后它忽然惊叫出声:【啊!!这个‘书’怎么还在你身上,你没有还给16岁的世界吗?!】
    中原千礼茫然:“你也没让我还啊……”
    系统惊悚:【救命,我忘了!】
    中原千礼:“……”
    中原千礼:“你这样做事,真的不会被主系统开除吗?”
    系统心虚:【这个……那个……反正快点去一趟16岁的世界,把‘书’给还回去吧……毕竟这是那个世界的基石,不能缺席太久……】
    中原千礼无语片刻,对系统的到处闯祸行为倒也不意外,不过他对‘书’毫无留恋,很顺畅地说:“那我们明天去一下好了。”
    “哦、对了。”中原千礼想起来了,“上次只看了个开头,还不知道后面怎么样。”
    趁着‘书’还在手里,他得多看两眼。
    关于白宰与武侦中的故事续集。
    在一个宿命循环结束后,命途分叉,劈开新的道路。
    文字被解析,一点点化回墨水,一滴滴重新凝成字体。蝴蝶煽动翅膀,时钟倒转,河水逆流,子弹沿着膛线倒退。
    白宰灵魂溯回,他在17岁的身体中猛然睁开双眼。
    “嗡嗡——嗡嗡嗡——”
    手机屏幕亮起,震动着。是从前流行的滑盖手机。
    白宰接通电话,坂口安吾沉稳的声音从中传出来,他快速道:【太宰君,那边隐瞒了情报,那是一个中原君无法应对的棘手怪物——】
    白宰知道他的下一句话是什么,因为他听过一次,而那时的坂口安吾并没有现在这样的语速,对方遭遇了一出意外车祸,从翻倒的车身里爬出来,艰难拿起滚落到马路上的手机给他打电话。
    他‘唰’得站了起来,连一句‘我知道了’都来不及说,转头看了眼时间,离开办公室,前往机场。
    从港口黑手党到机场,哪条路线最快;机场贵宾楼的快速安检,3号口最接近门边;某位财阀家的湾流今日在机场起飞,终点站正是巴黎,他们会给港口黑手党一个面子;提前知会欧洲的异能机关,让他们帮忙打声招呼,这样可以下飞机就坐接驳车快速出关……
    这些方案,白宰早就在心里预演了千万次,执行时比程序更就有条不紊,他等这一刻太久了。
    他坐上飞机,飞机起飞,落地,换乘车辆,一切如他所愿地快速前进着。
    中原千礼看着这些文字,十分紧张,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心跳砰砰作响,和车上的白宰一样快。
    -
    另一边。
    中原中也目送着小橘毛的背影消失在一片漆黑中,重新坐上车,一转握把,发动机‘嗡’得一声轰鸣,踏上回家路。
    “到底是谁带坏了这个小混蛋……”
    他这么想着,心里却是有些高兴的,但也没那么开心。小千好像长大了一点,聪明到有些狡黠,这让他无需担心别人能随便欺负了他;同时忍不住觉得,他长得慢一点就好了,并不着急。
    天上开始飘雪了。
    这几天下雪,一阵一阵的,旧霜还凝在路面上,又添了新鲜的白。
    中原中也开的很快,风一样掠过,枝头被罡风摇动,积雪簌簌往下落。他反应过来自己开上哪条路的时候,暗骂一声‘怎么这么糊涂’。
    竟然来武装侦探社了。
    都怪小混蛋,‘太宰’挂在嘴边没完没了,害得他一走神就走错了路。
    本来打算绕一段路就走,却发现这个点的侦探社灯居然亮着,估计是在加班,就这么点可怜报酬还要熬夜干活,路过的黑手党都觉得可怜。
    中原中也在楼下停了半分钟,鬼使神差的,考虑过要不要上去看一眼,但果然还是算了。
    雪有些大了,停滞的半分钟,仪表盘也蒙上一层白,他随手抹掉,手套外层沾一层湿漉。他继续开车回家了。
    侦探社,中岛敦正强忍困意,听太宰治的分析,对方洋洋洒洒的论调刚进行到一半。
    窗外传来‘嗡’的一声,太宰治的论述戛然而止,这一声‘嗡’像休止符,让他定在原地,愣了两秒,转身走向窗边。
    中岛敦也好奇地凑到窗边,外面街上冷冷清清,什么都没有,但是:“太宰先生,又下雪了!”
    “嗯……”太宰治看着地面,话锋一转,“我有点事出去一趟,加油哦,敦君。”
    中岛敦懵逼:“欸?!”
    但太宰治向来任性,打完招呼,与他随手微笑挥别后,步履匆匆地离开了,身形很快融化于黑夜中,一点都追不上。中岛敦顶着加班熬出来的黑眼圈直叹气。
    中原中也到家了。
    最近住在港口附近的高级公寓,而不是郊区的别墅,通勤节约了许多时间。他把车停下,往公寓楼下走,若有所感地转过头。
    身后什么都没有,公寓楼前的喷泉池安静伫立着,环绕喷泉的彩灯都关了,路是路,雪是雪。
    但他转过头,往回走。
    三层喷泉,最高处是一个天使抱着圣杯的铜制雕像,中原中也仰头望着那雕像,停下脚步,说:“你什么时候能改改你那跟踪的癖好,怪变态的。”
    嗒、嗒。
    太宰治从喷泉后方走出。
    此处没有直灯,公寓正门的光线和路灯交织,清薄地映在他脸上,增添几分暖意。
    “明明是中也居心叵测。”他说,“大半夜,鬼鬼祟祟的,是想偷袭武装侦探社么?”
    “只是路过。”
    太宰治轻笑一声,漫不经心重复道,断句自有一股不言而喻的意味:“只是,路过?”
    “爱信不信。”中原中也说,“我送小千去桥那边。”
    “喔。”太宰说,“他去那里了。”
    “嗯。”
    然后,突然没话说,这种沉默的时刻,像两叶柳条在风中飘荡,试图交舞,但频次偏偏错开,并不觉得尴尬,但发生在十六岁的情节不太适合此时此刻。雪还在下。
    “但好像不顺路啊。”太宰说,“从那里回这里,中途想经过侦探社,还是要绕路的吧?”
    “那我乐意绕。怎么了呢?”
    “中也好无聊。”
    “要是不无聊,也不能陪你在这说废话。”
    -
    砰砰砰砰!!砰砰砰!!
    枪林弹雨疯狂扫射,异能武装部且战且退,每个人的脸上都有久战烙下的焦灼与疲惫。
    辗转千里赶来的赭发少年,释放体内的力量,将他们忌惮的可怖怪物杀死了。
    然后,他本人变成了新的怪物。
    特制炮弹装填完毕,队长一声令下,空中划出一道烟花般的弧线,轰然炸响!他们看见了希望的曙光,然而——
    重力因子的红光如同雷霆般落下,将世界映成一片红色。
    【跑!】队长做出判断,【快跑!这里不能留!他是比‘su79274号’更恐怖的存在!】
    于是,队员们纷纷各自掩护着彼此撤退,重力的侵袭还在继续,轰隆巨响,高层玻璃爆破,纷纷扬扬的碎玻璃如雪落下,碎石和粉尘瀑布一般遮蔽视线。
    然而,在这一团乱麻中,天际忽然传来狂风呼啸声,队长讶然抬头,在云层中看到一架朝着战场中心撞来的直升机。
    这响动显然吸引了暴走状态的武侦中的注意力,他迅速锚定目标,红色光球猛然袭去,正当大家以为又要目睹惨案之时——直升机毫发无损。
    不仅毫发无损,还跳下来一个人。
    白宰朝着他所在的方向,下坠,不断下坠,而中也操纵着重力,攀升,不断攀升,像两颗流星气势汹汹地相碰,即将迸发出惊天动地的火星。
    他们的眼神半空中先一步触碰到彼此,接着是暴戾的杀意撞上敞开的怀抱,火星唰然熄灭了。
    皮肤相贴的那一刻,‘污浊’的印记逐渐从武侦中的身上褪去。
    武侦中骤然回神,费力撑起眼皮:【你来了啊……】
    【嗯。】白宰对他笑,【跳飞机救人什么的,应该是你来做吧?中也抢了我的角色剧本,欠我一次,记得还。】
    【你这家伙,好无聊。】武侦中有气无力地说,【角色扮演上瘾么?】
    背后的降落伞包打开,蓬成一朵云似的绵白,拖慢他们下坠的速度。他们在空中相拥。
    -
    23岁的场合。
    自从中原中也说了那句,太宰治却不接话了,低头踢了踢地上的薄霜,似乎是想把它们踢作一团。
    人造的喷泉池,水只到他膝盖高,此时却显得深不见底,像一汪小湖泊,中原中也看到粼粼水面上映射的小月亮,在夜里反而清晰。
    中原中也无端想到中原千礼晚上所说的那句,‘眼睛讲真话,嘴巴说反话’,像是活在一个镜子世界里。
    他觉得有点冤枉,毕竟,连水里的月亮倒影甚至比天上挂着那个的更清楚,谎言并非人类的特权。
    他和太宰现在站在这里,傻瓜一样地淋着雪,吹冷风,又是为了什么。
    难道要在这片白雪中等着,一直等到春天复苏吗?
    说着言不由衷的话,干着缘木求鱼的事。
    所有人都是这样吗?
    中原千礼又翻过‘书’的一页。
    白宰说:【这不是很有趣么?而且,我早就准备好了一些感人至深的台词,就为了这些时候使用。】
    武侦中笑:【比如?】
    【比如说……】白宰清了清嗓子,含笑开口。
    “喂,中也。”太宰治说。
    白宰说:【中也。】
    光年之外,两人的尾音重叠。
    神色也逐渐重叠。
    从玩味似的漫不经心,逐渐转为专注的郑重,甚至有一丝几不可察的紧张。
    “明天。……如果稍微有一点顺路,我和你一起去接小千礼?”
    【——回到我身边。】
    ……
    中原中也笑了,武侦中也笑。
    扑簌簌的落雪声,与高空坠落的风声重叠,哗哗作响,隐约有心事从中流过。
    他们脸上的笑意未经时空传输损耗,一模一样地遥映着,无限同步,十分明朗。
    中原中也点头,他也点头。
    “好。”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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