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萧允弘离开京城后,苏婉的日子过得平静,但打理内宅依旧丝毫不敢懈怠。
    某日程姝仪带来消息,邀她随府中女眷一同赴礼部尚书府上的赏花宴。这是苏婉自成婚以来,首次以萧家长媳的身份出席京中权贵的社交场合,自然十分看重。
    她特意令迎夏藏冬挑了一袭鹅黄对襟长裙,外罩纱罗薄裾,上绣暗金牡丹纹,腰间系一条浅粉宫绦,垂下缀着几枚翠玉流苏,行走间玉声轻响,宛若流风拂铃。
    上挽双鬟望仙髻,钗环迭置,耳畔点缀一对赤金流珠耳坠,妆容清雅,眉心一点粉色花钿,衬得面如芙蓉。
    程舒仪一见她,不由赞道:“今日这一身,教那些贵女如何不艳羡。”
    是日,天光晴朗,尚书府庭院之中芍药为主景,花丛间错落点缀假山流水。初夏的芍药盛放,花朵丰盈如锦绣,粉白相间,层层迭迭,微风拂过,花香馥郁而不腻。
    一座小桥横跨园中清溪,流水潺潺,桥下游鱼成群。仆从往来穿梭,款待宾客,衣饰鲜明,礼仪周到。
    院中设了几张高台,四处皆是华盖凉亭,亭中多有贵族妇人和小姐落座,彼此寒暄,满目珠翠华服。
    苏婉随程姝仪入席,环顾间竟见一抹熟悉的身影,不禁喜上眉梢:“忻然!”她立起身来轻呼。
    叶忻然正与几位小姐说笑,闻声回头,亦惊喜万分:“姐姐!”她提着裙摆快步上前,拉住苏婉的手,目光中尽是亲切之情,“总算见着了!这许多日不见,竟叫人好生挂念!”
    苏婉见她一如往昔,心中亦感安慰,低声笑道:“别来无恙,听说你前些时日在家中生了些小病,可好了?”
    叶忻然笑着摆手:“小病不足挂齿!倒是你,新婚后可还安好?”话未完,忽听身后有人唤道:“忻然,站在这里挡着路作甚?”
    两人回首,只见叶浩然正从人群中走来,目光落在苏婉身上时微微一怔,旋即带着久违的笑意,拱手道:“婉妹妹,别来无恙。”
    苏婉听他如此亲昵的称呼心下一怔,还是欠身回礼,语气平和:“多谢叶公子关心,一切安好。”
    措辞不免疏远,叶浩然听言一愣,正欲回话,程姝仪已唤苏婉入席。
    院中男客与女眷分席而坐,女宾这一侧设了一个花台,满台芍药摇曳,花香袭人。宴会主人笑言,此次赏花宴特设雅集,请众贵女以芍药为题,赋诗作画以增雅兴。
    众人闻言,纷纷称好。仆人捧来一只锦盒,内置题签,抽签定人。待众人拈签后,主人朗声道:“这第一签抽中的是叶小姐。”
    话音一落,众人的目光便转向叶忻然。她微怔,随即苦着脸摇了摇手:“我只会胡诌几句,如何能当此首选?这第一出,还是让旁人献才吧!”
    众人哄笑起来,席中一位熟识的小姐便促狭道:“叶小姐素来机敏伶俐,如今不过小小一题,怎的就怕了?”
    叶忻然被众人推搡着站起身,满面无奈,只得硬着头皮道:“既如此,我便献丑了。不过,诗才若不及诸位,望莫笑我。”她执笔沉思,旋即写下一句:
    “花开五色灼芳华,最爱芍药映春霞。”
    写罢,她停住了,咬着笔端迟迟未能续下,旁人见状不禁笑出声来。
    叶忻然干脆将笔放下,向四周作揖,满脸无辜道:“这花儿虽好,我才思却贫,实在续不下去,还请各位高抬贵手,饶过我这不学无术之人吧!”
    席中众人顿时笑作一团,有人开玩笑道:“叶小姐倒也坦率,索性不如去作画吧,画得不好总不至于少两句诗。”
    叶忻然闻言,装模作样地长叹一声:“如此佳会,诗画俱失,忻然今日丢脸丢到家了。”
    她的一番“自谦”,惹得席间笑声不绝。宴会主人也忍俊不禁,摆手笑道:“叶小姐的才情另在别处,既然如此,便让下一位来罢。”
    接着,轮到几位其他贵女献艺,有的挥笔画出芍药怒放,有的吟咏赞花,都引得席间宾客喝彩连连,气氛愈发热闹。
    这时,主持人又开口道:“下一签,请萧世子夫人赐教。”
    苏婉听得此言,虽早有准备,仍心头微微一紧。她从容起身,执笔略作停顿,便在纸上落下数句,朗声吟道:
    “玉阶雨后芍药新,浓妆淡抹总宜人。
    却恨园中春意短,几回梦里叹花陈。”
    一诗吟罢,随即掌声四起,纷纷赞道:“果然才女!此诗意境优美,真乃雅绝。”
    苏婉微微一笑,向众人略一颔首,复又坐下。
    程姝仪在旁低声笑道:“好一首芍药赋,教旁人如何能不自愧?”
    人群之中却传来一声冷笑,声音透着讥讽:“苏女才情果真了得。只可惜花好易谢,身在萧府,怕是春意也短罢。”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袭绛紫色花缎长裙的女子,腰间以紫金丝带束紧,勾勒出纤细的腰身。发髻高绾,斜插金玉步摇,眼尾略施朱红,妩媚中带着凌厉。正是太子太傅之女吴月珊。
    她双目轻扫苏婉,语带不屑:“嫁入父亲政敌之家,倒也罢了,听闻大婚之夜夫君竟未留宿,这日子如何过得,可真叫人叹息呢。”
    席间瞬时寂然,众人面面相觑,无人敢言。
    苏婉眉心微蹙,正要开口,程姝仪已从容而起,语气平静却锋芒暗藏:“夫人如此关心萧家家事,莫非是羡慕得紧?
    我家世子性情冷静,不喜张扬,但与婉儿情深意笃,倒是每日必从渭南书信一封,寸心不离。
    不知吴小姐的夫君是否也能如此体贴?听闻某秘书郎日日流连烟花巷陌,怕是家中冷清,教人唏嘘。”
    程姝仪此言如锋刃直指,吴月珊脸上霎时变了颜色,欲反驳却难开口。
    宴会主人见状,忙笑言转圜:“几位何必因小事动气。园中武场新设蹴鞠之戏,诸位可愿一观?”
    众人忙应和,席间气氛随之缓和。
    移步之间,苏婉轻声对程舒仪道:“多谢姊姊方才替我解围,婉儿心中感激不尽。不过书信之事我怎不知?”
    程舒仪微微一笑,听出她调笑之意,打趣道:“你呀,怎还明知故问?”说罢两人同笑起来,苏婉心中因程舒仪的护短而生出暖意。
    萧云澜却悄悄落后几步,见吴月珊正站在花廊一侧,脸色仍不大好看,萧云澜便提起裙摆,施施然走了过去。
    “吴姐姐怎独自在此,可是方才的事扰了心绪?”萧云澜语气轻柔,眉眼带笑,显得亲近而无害。
    吴月珊见是她,勉强笑了笑,语气中仍有不忿:“不过是闲言碎语,萧家却如此强势,倒叫我见识了门风严谨。”
    萧云澜掩唇一笑,语气漫不经心:“姐姐说笑了,家事繁多,少不得手段硬些。况且……”她顿了顿,目光看向远处的苏婉,似有深意地一笑,“嫂嫂素来伶牙俐齿,姐姐吃了亏,也是难免的。”
    吴月珊冷哼一声,眼中掠过一丝不屑:“她不过仗着身份,我瞧她也不是什么得宠之人,偏要在外摆出一副贤妻的模样。”
    萧云澜抿唇笑了笑,语气中似有劝慰:“吴姐姐何必与她置气?若非皇帝金口玉言,依着我父兄的性子,原也不会轻易接纳这样的人。”
    这话正合吴月珊心意,便收敛了些怒意,低声附和道:“正是如此。看来妹妹也是明白人。”
    萧云澜却没再接话,只敛眉一笑,仿佛点到为止般,转身施施然走开,留下一脸思索的吴月珊立在原地。
    萧云澜走远后,抬手轻轻理了理鬓角,眉梢微挑,眼底却掠过一抹玩味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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