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阜挥剑之后,姜维也有样学样,用环首刀奋力斩下了殿中董卓像的头颅。
    黑面忿怒的头颅泥塑滚落在地,露出了泥胎中间夹着的、齐整整的一茬草编框架。
    姜维提着董卓像的头颅,走到院中、抬手高高将其举起,大声喊道:“淫祀已经授首,现在开始拆除!”
    一名四旬左右的汉子高喊道:“你们这是乱来,是要遭报应的!要再起瘟疫的!”
    四周百姓愈加激动起来,欲要一齐涌上。但面对中军骑兵齐齐拔刃以对,瞬间就哑火了下来。
    杨阜姜维并不去管这些愚民。
    若要安抚,明日遣扶风太守来此处,每人发几个钱就是了。百姓又不懂,和他们说这么多干嘛?
    直到这时,朱盖才带人来到皇帝身边。
    不过此时的曹睿已经没了兴致,挥了挥手示意辛毗去问,紧接着就返回了陈仓城外的大营。
    傍晚用过膳后,曹睿只觉有些困倦,便回到帐中早早睡下。
    或许是今日动了怒气、又在渭水畔吹了风,总之比平日睡下的时间要早一个时辰。
    今日极为困倦,卧在榻上时似乎有了一些天旋地转的晕眩感。曹睿本想叫人进来准备些热水来饮,不过躺着躺着,就进入了梦乡之中。
    半睡半醒之间,曹睿感觉眼帘内的光线明暗交替了几次,等再睁开眼的时候,竟然看到了昔日自己急援到略阳之时、中军营外飘扬着的大纛。
    这是略阳!
    曹睿心中一惊,随即就察觉过来这是梦境。
    肯定是梦境!现在大军都在陈仓,如何能到了略阳呢?
    曹睿发现,自己的视角大约有一丈高,恰好紧随在了一队方形的军阵之后。
    军阵中的兵士约有千人之多,按这个数量和战场来看、应该是昔日牵招麾下、用来冲击魏延营垒的一支军队。
    曹睿好奇的打量着战场,这样的视角令他格外新奇,有一种亲临战阵的感觉。
    随着身后的金鼓声响起,营前的大纛连着旗杆同时飞起,在空中转了几圈之后、挥舞着指向了南方。
    南方,就是蜀军营垒的方向。
    大纛定住之后,整个天地都有些不一样了。
    天空也渐渐从蓝色转为一层薄薄的暗红色,战阵之上飞舞着一群不知是蝇、还是乌鸦一般的生物,密密麻麻如同水流一般,随着战阵的前进在半空中肆意游动。
    地面的黄色也越来越鲜艳,砂土变成了如同雄黄一般的粉末,不断地被移动着的军队扬起,渐渐漫天沙尘。
    曹睿顾不上恐惧,只是一种惊讶而又通达的状态,超然般的随着战阵的移动、看着这样的景色。
    军阵继续向南推进,南边的蜀军营垒之中,射出了密密麻麻的箭雨。
    箭矢升到半空中的最高点时、又统统变成了秃鹰的模样,俯身击下、用长喙用力啄着魏军战士的头颅。
    曹睿盯着一只秃鹰看去,随着注意力的变化,目光也渐渐拉近、聚焦到了秃鹰的近前。
    瞬间,秃鹰俯冲而下用力一啄,击破了一名士卒的头骨。
    碎片如水中的气泡般翻滚着向上飘去,秃鹰如吸水一般、将士卒雪白的脑浆吸出。满意的抬头咽下后,一双鹰眼略带悲悯的与曹睿对视。
    曹睿被惊了一下,冒出来一身冷汗,感觉手足都不得动弹。
    几瞬之后,视角又逐渐向前、附到了最前排的一名士卒的双眼之上,不断向前奔去。
    跳过壕沟、又挥刀击飞鹿角,而后将手中纯黑色的环首刀向前一送、就如挑破纸张一般,轻松划开了蜀军的垒墙。
    垒墙划破的瞬间,犹如舞台上的大幕被拉开,从里面跳出了一个全身血红、三丈高的蜀军武将,头戴铁面、长有双角。
    甲士手中的长戟猛地打横挥下,曹睿视角附着的这名士卒、头颅就被翻滚着击飞。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头颅掉落地面,看到了蜀军武将杵到地上的戟尖。
    战场上声音如同低沉的雷鸣一般,曹睿看不见、却知道前面的蜀军武将正在说话。
    不知那个蜀军武将说了多久,隆隆的声音几乎要将耳膜震破。曹睿再醒悟过来的时候,只记得了一句:
    “汝逆天而为,该有此报!”
    士卒合上了双眼,曹睿的视角也渐渐失去了焦距。
    不知又过了多久,曹睿再睁开眼时,映入眼帘的是右手边的一条河流,河上咕嘟冒着泡、如同血液一般粘稠的流动着。
    左右两侧皆山。
    曹睿猛然反应过来,这是赤亭,这是青泥水河谷!
    视野中依旧是一支战阵,刚看清楚一瞬,身后就传来了尖锐的嘶鸣之声。
    曹睿转头向后看去,一只说不清楚是什么品种的异兽身高十丈,身躯塞满了整个河谷。
    异兽的面孔犹如浑沌一般看不真切,浆糊一般无规律的动着,先是显现出张郃的面孔、而后又是曹真、再后是郭淮,接着竟又变成了牵招的面孔、陆逊的面孔……
    不知闪过了多少面孔后,浆糊定住、竟变成了一面铜镜,纤毛毕现的映出了曹睿自己的脸庞!
    顾不上惊讶,曹睿的视角又被重置到了向前的方向。士卒们踩着同袍的尸首,在狭窄的河谷中与对面的蜀军奋力拼杀。
    刀对刀、剑对剑、戟对戟、矛对矛。
    血漫天飞舞,倒下的士卒们伤口中流出了血、径直被翻滚着的青泥水吸走。
    青泥水越来越红、变成了如同凝固血痂一般极暗的红色。
    青泥水、应该是青泥血水,凝结的越来越实后,化作了一只巨手向东面扇去,将一柄青色的羽扇击得粉碎。
    长羽四处飞舞,每只羽毛都化成了一只飞鹤,齐齐的在空中盘旋哀鸣。
    血手复又在天空中停住,嘭的一声四散爆开,又化作了一个巨大的磨盘,横亘在河谷中、转动着将所有军卒向中间碾去。
    一名面孔稚嫩的士卒,半条腿已经被碾进了磨盘里,重复喊着‘母亲’二字。
    曹睿本能的伸手出去、欲要救下这名士卒之时,磨盘却陡然加快,只剩下士卒不甘的眼神与曹睿对视。
    眼中似有无尽的哀怨之意。
    6=9+
    身后的异兽又用响彻天地的尖锐声音吼叫着:“是你杀了他!是你杀了他!”
    曹睿又是一身冷汗,双眼如同千斤重一般闭上。
    再睁开眼时,曹睿看到的世界只剩纯白色,黑色的线条勾勒出山川、河流、关隘和人群。
    长长的队伍看不到边,人群背负着自己能带走的全部家当,脚步深沉的沿着一条蜿蜒崎岖的山路,一步一步向远方默默行着。
    整个世界都是静默无声。
    本就崎岖的山路,黑色的线条在纯白的背景上愈发波动,将道路勾勒的越来越蜿蜒。
    抬头看向天边,羲和驾着六条神龙、拉着灼灼大日在空中飞驰。
    道路边显现出了冲波逆折的江水,山间小路也变成了栈道。
    一只黄鹤、两只黄鹤、三只黄鹤向前飞去,却都撞在了两岸的悬崖峭壁之上。
    数不清的猿猴向前攀爬而上,许久都无法登顶、最终只得力竭纷纷坠下。
    一阵目光从后刺来,曹睿本能的向后看去,却发现身后的险关之上,由钟繇的隶书工工整整的写着‘剑阁’二字。
    三个数十丈高的人像立在‘剑阁’之外,一人双手持雌雄双剑、一人持青龙偃月刀、一人持丈八蛇矛,却都看不清楚样貌。
    不知怎的,曹睿竟想起了记不起哪里来的几句诗来。
    “列缺霹雳,丘峦崩摧。洞天石扉,訇然中开。”
    这几句诗的声音先是在脑中重复不停,而又在整个天地间不断回荡着,犹如老僧嗡嗡念经一般。
    “洞天石扉,訇然中开。洞天石扉,訇然中开。洞天石扉,訇然中开……”
    “訇!!!”
    随着一声巨响在天地间咆哮响彻,远处的剑阁、和剑阁前挡着的三个巨汉都没了身影,天地间只剩嗡嗡的耳鸣声响个不绝。
    人、山、河都不见了,墨色凝出变成了一只毛笔,不知被谁塞到了曹睿的手里,面前呈现出一张宽大繁复的舆图。
    只一瞬,天地间又化作了虚无……
    ……
    翌日上午,辰时末,大将军曹真带着改正过的方略,来到了城外的大营之中。
    “今日是仲恭执勤啊。”曹真面上带笑的冲着毌丘俭点了点头:“陛下呢?昨日方略我要再去禀报一下。”
    毌丘俭闻言也有些诧异,先是回头朝着大帐看了一眼,而后略带歉意的朝着曹真欠了欠身。
    “禀大将军,陛下今日还未从帐中出来,兴许是多睡了会儿。”
    多睡了会?
    曹真突然意识到有哪里不对。
    毌丘俭不知道很正常,但他曹真身为大魏的大将军、西阁重臣、中军都督,却比任何臣子都清楚皇帝的作息。
    早在洛阳之时,皇帝每日辰时必然会到书房之中,极少贪睡或者耽搁。即使最迟的时候,辰时二刻、三刻也必然会到,从没有拖到巳时的时候。
    更何况出征半年多以来,曹真几乎每日都随陛下在一起。陛下也从未晚起过!
    曹真的神情愈发严肃了:“仲恭,你去陛下帐外问安一下。都这个时辰了,按照陛下的作息、似乎不应该还在睡着。”
    毌丘俭见到曹真的表情,心里一怔,而后咽了咽口水,正色回应道:“大将军稍待,属下这就去找陛下问安!”(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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