毌丘俭的发问,让帐中聚着的另外数人都无以应对。
    许褚这时也刚从帐外回来,只听到了末尾一句,同样坐在席上不发一语。
    曹真想了半晌,叹道:“仲恭有一颗玲珑心!”
    “诸位,”曹真转头看向帐中众人:“我虽都督关西,但仍是大魏的大将军、辅政大臣。我意令全军驻扎不动,待陛下好转后再返洛阳,你们有何异议?”
    “而且陛下病情要严格保密!除了今日在场之人,不许透漏给旁人。”
    曹真起身叉着腰看着众人,一副睥睨的姿态:“我是大将军,此事应由我来为之!”
    虽说陛下在病中不能理事,但曹真已经赴了新任,没有半点中军的指挥之权。他说这样的话,是在越权干预中军之事!
    可帐中众人都不说话,听了曹真之语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随即一同点头应了下来,竟默认了曹真的决策。
    权力在短暂失去掌控的瞬间,只能顺着它曾经出现过的地方再度聚集。
    毌丘俭轻咳一声,出言问道:“大将军,我虽然位卑言轻,但也知晓安定军心的道理。陛下在病中,我等与其他大臣又该如何解释?”
    辛毗瞥了毌丘俭一眼,连连追问道:“解释,解释什么,你想和谁解释?我等七人在此还不够吗?”
    毌丘俭被辛毗怼的哑火:“辛侍中,我不是这个意思。司空和杨刺史不是还在军中吗?”
    “而且我听说,今日不是还要审什么方略?如何不让他们知道?”
    毌丘俭说得当然是有道理的。
    曹真是西阁辅臣,司马懿也是东阁辅臣!
    历来陛下做事都讲平衡,如何到了今日、反倒不让外朝官知晓了呢?
    再说,陛下在病中,在场重将都听曹真的话,若是曹真也……
    曹真皱眉:“仲恭是何意?欲要将陛下病情再泄露出去吗,搞的陈仓人尽皆知吗?”
    毌丘俭拱手一礼:“大将军勿怪,我只是觉得不应与他们隐瞒罢了,并没有其他意思。”
    曹真默然不语。直到太医张纯从外煎好了药,从帐外进来之时,方才打破了这种沉默。
    曹洪左右看了几眼,犹豫了许久才说道:“毕竟是正经辅臣与前任侍中,都是陛下心腹,让他们二人知道也无妨。”
    有了曹洪开头,许褚也点头应道:“再将他们两人算在内吧。旁余之人就不要再算了。”
    一句话都没说过的刘放,此时也开口吐出几个字:“在下附议。”
    反倒夏侯献始终不发一言,不知是因位卑而畏惧面前众人的权势、还是内心赞同,或者是真的胆怯到不敢说话。
    曹真无奈,只好松了些口风:“你们说得也对,既然如此,那就速速去遣人将司马懿、杨阜二人唤来!”
    刘放道:“由我去吧!”
    说罢,刘放直接起身向帐外离去,没有一点拖泥带水。
    见刘放出门,毌丘俭也侧身接过汤药来,忍着汤药的烫热、自己啜吸了几口。然后过了小半炷香的时间,方才将皇帝唤起。
    曹睿高烧之下,只听得帐中有人议论之声不断,却全然没有力气睁眼或者回应。
    如今曹真将皇帝扶起,毌丘俭亲自凑到耳边轻唤,将吹凉了些的黑苦药液送到皇帝嘴边喂下,这才又睁开了眼睛。
    强忍着喝了药后,曹睿勉强打起精神看向帐中众人。
    “陛下醒了!”
    “陛下,陛下!”
    “陛下感觉怎么样了?”
    曹睿并未答话,而是强忍着头痛与倦意,用细微的声音念了念面前几人的名字。
    “曹子丹。”
    曹真在榻前拜道:“臣在!”
    “曹子廉。”
    曹洪也凑上前去,声音略显颤抖的说着:“陛下,臣曹洪在这,臣曹洪在这。”
    “辛佐治、许仲康、夏侯康仁。”
    辛毗、许褚、夏侯献在被皇帝点到名后,都如此前二人一般回应着。
    最后,曹睿努力侧脸向左看去,嘴角扬起了一丝笑容:“是仲恭啊,这药可真苦。”
    毌丘俭双眼已经噙着泪,梗咽着说不出来话,低声的在皇帝榻前不住呜咽着。
    这是一种很复杂的心绪,毌丘俭也说不上为什么要哭。
    或许是陛下总也不生病、闹了场病后就倒的这么突然;
    或许是出于忠君的心理,难以接受陛下出现任何事情;
    又或是早已将陛下作为倚靠,不敢想象陛下不在之后,自己的人生、家族和仕途会变成怎样。
    总之毌丘俭当着病榻上的皇帝之面,以一片赤诚之心,哭得这么突然、这么猛烈,将帐中的所有人都惊到了。
    在场各位都是三朝老臣了。
    见过了曹操死、见过了曹丕死、见过了改朝换代,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心中对君王、对主公的潜在情感,早就已经结上了一层厚厚的暗痂。
    反倒显得毌丘俭有些出挑、不合时宜了。曹睿略带怜悯的望了眼毌丘俭,轻声道:“莫哭,朕还在这。朕饿了,弄些粥来。”
    毌丘俭抹了把眼泪,连忙从旁边的炉子上、将陶罐中温着的粟粥倒在碗里,捧到了皇帝的面前。
    曹睿已经饿极,先是小口吞咽,而后又强忍着气力、张开嘴喝了起来。
    除此之外,曹睿并未多说一字,其余众臣也丝毫没有出声打扰。
    一碗温热的粟粥喝罢,曹睿又看了一眼众人,接着躺下睡去。
    睡着睡着,司马懿、杨阜二人又进来拜见。曹睿似乎听到了些什么,但并未睁眼,继续沉沉睡去。
    傍晚时,高烧退了些。午夜丑时,又烧的厉害了些。
    如是反复了两天多,直到第四日深夜、曹睿才彻底退烧。
    退烧之后身子仍是虚弱,依旧在陈仓城外的军营中卧床不动。
    以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和诊治手段,连续高烧了三、四日,能挺过来算是一件幸运之事。纵使如此幸运,曹睿整个人也几乎瘦了一圈,脸上的棱角愈加分明了。
    唯独眼神,却如同被火炼一般,越来越明亮。
    本作品由六九書吧整理上传~~
    大病一场后需要静养,曹睿依旧卧在榻上不理朝政,每日只是昏沉、吃饭、躺着、恢复精神和气力。
    第九日,曹睿终于有精神看些文书了,也有体力见见大臣、处理些朝政了。
    对于一个皇帝来说,对于权力的敏感如同附在骨髓上一般。
    曹睿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将陈仓大营内外随着的重臣们全都召到帐外,一个也没有落下。
    曹真、司马懿、辛毗、杨阜、许褚、曹洪、牵招、朱盖、夏侯献、毌丘俭……
    紧接着就是一个一个召见。
    先召见曹真,问清楚这段时间他做的事情后,点了点头以作肯定。
    随后又是司马懿、辛毗、杨阜,一个个先进后出,一个也没落下。
    最后召见毌丘俭的时候,毌丘俭先是向着皇帝问安,接着就开始略带委屈的告状了起来,一条接着一条,听起来似乎都很有道理。
    曹真意图隔绝内外、专任中军之权。
    辛毗与曹真近乎结党、不欲使其他文臣得知皇帝生病之讯。
    曹洪、许褚的庸碌无为,夏侯献的没有主见,刘放的见风使舵,司马懿在皇帝睡着时、问安的冷漠姿态,杨阜表演欲旺盛、甚至要在帐前自戕来为皇帝带走灾祸……
    曹睿本来面上还很严肃,听完毌丘俭这一席话后,竟笑出了声来。
    毌丘俭莫名诧异,盯着皇帝的笑脸不知所以。
    曹睿轻声说道:“朕病了一场,病到数日昏睡不醒、不能理事的程度。躺了这么久,也想明白了许多事情。”
    “仲恭是觉得他们做的都丝毫不对吗?”
    毌丘俭怔住,想了几瞬后摇了摇头:“臣如实说,倒也没到全都不对的程度,只是、只是……”
    曹睿抬眼望向毌丘俭:“只是什么?”
    毌丘俭咬了咬牙:“臣只是觉得他们身居高位,可以做得更好些!”
    曹睿笑道:“哪里有什么尽善尽美之事呢?朕看到的事情却与仲恭有些不同。”
    毌丘俭拱手道:“恕臣鲁钝,还请陛下示下。”
    曹睿表情淡然的说道:“那好,朕就逐人来给你分析一下。”
    毌丘俭点头。
    曹睿道:“大将军和朕交了底,是朕的高热不醒、和太医的言语将他吓到了,他都已经做好了若是朕春秋不永、稳住局势回洛阳立朕幼子登位的准备了。”
    “越是这般想,他身上的压力就越大,只能全力替朕稳住中军、控制住中军众将使其不至于生乱。”
    “数日前,大将军还在军中斩了许多鼓噪回返的士卒,这不是勇于任事、那什么是勇于任事呢?”
    毌丘俭惊讶,脱口而出问道:“大将军怎么敢这么想?他这样真不是专断吗?”
    曹睿平静的摇头说道:“从武帝崩时到现在,还不到十年。十年间武帝、先帝陆续辞世,朕又生了这么重的病,如何还不许人做些准备了?”
    “况且,”曹睿抬眼与毌丘俭对视:“大将军勇而少谋,遇事凭着血气能够迎难而上,心底里却仍是胆怯。”
    “只能顾得上自己能控制住的人、对于那些他拿不定的人,本能的排挤罢了。倒不是他真心挤兑司马懿和杨阜。”
    “那辛侍中呢?”毌丘俭又问。
    曹睿淡淡说道:“辛侍中性刚而专,换句话说就是独断专横。信不过他人、信不过同僚,反倒和大将军外显的行事风格类似,只想控制那些自己能控制的住的。”
    “那其他人呢?”毌丘俭又问。
    曹睿道:“或许他们每个人的处置方式不一样,但他们对大魏的忠心、朕都是相信的。”
    “大将军没有那么大的权威、能让中军都跟着他走。朕的将军们、大臣们都没有那么单纯,彼此都不知道留了多少条后路了。”
    毌丘俭叹道:“陛下这么说,臣属实不知道应该何言以对。”(本章完)

章节目录

三国:我不是曹睿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肉肉屋只为原作者李一振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李一振并收藏三国:我不是曹睿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