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5章 朝问道,夕死可矣
    随着东方天际渐渐泛起鱼肚白,
    晨曦的微光穿透薄雾,照耀在满是伤痕的大地上。
    大井川战场在晨曦中缓缓苏醒,
    此刻,战斗虽已落幕,
    但战场上的每一幕都在诉说着不屈与牺牲。
    尸体横七竖八地躺着,有的是明甲,有的是麓川甲,
    他们躺在大地上,面容在晨光中显得宁静,却无论也掩盖不住生前的决绝与悲壮。
    鲜血染红大地,汇聚成一条条细流,蜿蜒在整个战场上。
    四处散落的兵器,断剑、残戟、弓箭,以及撕裂的旗帜,无声诉说战斗惨烈。
    大井川战场中段,
    明军阵地也是伤痕累累,军卒们相互依偎在一起,
    有的干脆躺到了尸体上,面带笑容,脸上闪烁着胜利的喜悦。
    赢了
    他们侧头看向不远处那汇聚在一旁,
    有那么将近两三万人的麓川俘虏,嘴角露出一些得意。
    赢了
    狼藉之中,能见到一些在搜寻生还者。
    他们时不时地蹲下身子,为战友阖上双眼,抚平他们凶厉的脸庞。
    尽管疲惫不堪,伤痕累累,
    但战事,终究是结束了。
    大井川战场后方。
    相比于战场中段,这里要显得凄凉许多,
    硝烟虽已散去,但空气中仍弥漫着刺鼻的火药味和血腥气,让人不禁心生寒意。
    这里,仿佛是一个被遗忘的角落,只有无尽苍凉与哀伤。
    景象之惨烈,令人不忍直视。
    目光所及之处,尽是尸体。
    尸体层层叠叠,堆积如山,
    仿佛是天地在这里铺设了一张巨大的人肉毯子,而这张毯子的每一寸都浸透了鲜血。
    他们的身体以各种姿态扭曲着,双手紧握,似乎仍在做着最后的挣扎。
    他们眼神空洞,望向远方,仿佛在寻找不存在的逃生希望。
    火铳的子弹穿透了他们的胸膛,留下触目惊心的伤口,
    鲜血从伤口中喷涌,将大地染成暗红。
    清晨的露珠汇聚,也不能让厚厚血泥有些许湿润。
    在这片尸横遍野的荒地上,前军斥候部的身影格外醒目。
    他们身着暗红色甲胄,手持锋利长刀长枪,
    眼神中透露出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冷酷与决绝。
    他们奉行着应杀尽杀的原则,不接受任何投降,将这片战场屠杀一空。
    就算是此刻,他们手中的长刀长枪还在一个个刺下,
    将那些试图蒙混过关的麓川军尽数杀死!
    不远处的麓川营寨之中,还能听到喊杀声与火铳齐射的轰鸣。
    每一刀插下,每一次轰鸣,都让不远处的云南军心生忌惮。
    这些京军,太狠了。
    这时,突兀的马蹄声从战场南侧响起,
    一众军卒猛地抬起头,握紧了放在一旁的长刀。
    在战场上检查活口的前军斥候部军卒猛地抬起了头,猩红的眼中充满戾气!
    大井川战场南侧山林,突兀出现了一名黑甲骑兵,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是友军。
    但下一刻,稀稀拉拉的马蹄声响起,
    一个个黑甲骑兵从山林中迈了出来,
    越来越多,粗略看去,足足有数千。
    这些军卒十分狼狈,浑身布满灰尘,笼罩着长途奔波的疲惫。
    这让一些刚刚放松警惕的军卒重新提起了心绪,
    这是哪一部?
    “沐将军?”
    一道惊呼声从战场中传了过来,
    一名军卒看着那些骑兵的领头之人,满脸愕然!
    来人正是从临安府绕道景东的后军都督府佥事沐春!
    此时,他没有身为副将军的威严,有的只是茫然。
    他脸色苍白,眼睛血红,
    几缕长发随意飘洒在脸前,随着微风轻轻飘荡。
    他呆呆地看着前方刺目并且充满狼藉的战场,心中只有一个声音。
    “又打完了?”
    在景东之时,他见到了一地尸体与只剩残垣断壁的营寨与京观,
    星夜疾驰,好不容易赶到定边城,
    同样是空空如也的军寨以及狼藉战场。
    又匆忙赶来大井川,还是一片狼藉与茫茫多的尸体。
    他呆呆地坐在战马上,眼神空洞,享受着微风轻吹,
    在他身后的一众军卒同样如此,
    呆愣在原地,看着前方战场。
    他们所在之地,唯有一片寂静。
    周遭围过来的军卒不停呼喊,
    也没有得到反应,同样面露茫然,
    这是咋了?
    礼杜江上,凭借多桅多帆逆流而上的大明战船乘风破浪,浩浩荡荡地停在了定边城北侧渡口!
    当战船驶过后,两岸边有无数军卒蜂拥而上,
    循序将浮桥重新搭了起来,江面恢复平静。
    战船刑房中,悬挂的刑具充满阴森,
    当战船随着江水轻轻摇晃之时,
    刑具碰撞的声音此起彼伏,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刑房最中央,一根宽大立柱连接上下,呈十字状。
    麓川前将军哈尼阿雅此刻就被绑在上面!
    两名长相凶悍的军卒正手拿长鞭,对着他不停抽打,
    一条条血痕冒了出来,皮开肉绽。
    哈尼阿雅始终一言不发,咬紧牙关绷在那里,眼眸死死盯着前方。
    前方,一张干净方桌稳稳摆放,上面放着茶壶与一些干果,
    一旁还有一张宽大椅子,
    一名身穿黑色劲装的年轻人静静坐在那里,
    身材高大,相貌英俊,一头未干的黑发随意抛之脑后,
    正在轻轻抿着茶水,浑身充斥着中正平和。
    哈尼阿雅喘着粗气,看着前方的年轻人,声音从牙缝中挤了出来,
    还因为嘴巴张开,滴落了点点鲜血。
    “你是怎么攻破景东营寨的?
    凭借那几千人,就算是阿琚苗帮你,你也不可能做到。”
    听闻此言,屋中的一些军卒眼中闪过无奈,
    此话他们已经听了一晚上,耳朵都有些起茧子了。
    陆云逸抬起手轻轻捏了捏眉头:
    “本将已经说过无数次了,联军是这世上最弱的军队,
    将他们安置在一起,本就是愚蠢之举。
    或许,景东营寨中只有暹罗,或者只有安南,又或者只有麓川。
    本将想要攻破营寨还要费不知多少工夫。”
    陆云逸忽然笑了起来,手掌攥起,轻轻捶了捶头:
    “不过麻烦还是有一些的,与你们打交道,本将都要累死了。”
    听闻此言,哈尼阿雅露出几分冷笑。
    他很想告诉眼前之人,在整个战场上,谁都没有他累!
    罕拔、阿鲁塔、纳布迪,几位麓川将军死的死伤的伤!
    整个麓川大军的军务都压在了他一人身上,
    每日不眠不休还不算完,在战场上还要费尽心力地找暗探,
    其中艰辛,不足为外人道。
    哈尼阿雅呼吸急促,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平静下来,
    他看向陆云逸,沉声问道:
    “你们是如何在大军的传令体系中安置暗探的?谁是你们的探子?”
    陆云逸叹息一声,摆了摆手。
    抽动的鞭子停了下来,两名军卒恭敬地站在一旁。
    “麓川人够聪明,够勇敢,
    但本将可以告诉你,麓川军中没有大明的暗探。”
    “不可能!”
    似乎又要重复对话,陆云逸抬手制止:
    “行了行了,哈尼阿雅将军,
    你都被绑在柱子上了,本将还有必要骗你吗?
    这样吧,你我各退一步,
    本将喜欢各地风土人情,我问一些无关军伍的事情,
    答得好,本将可以回答你的那些问题,如何?”
    哈尼阿雅一愣,有些狐疑地看着陆云逸,
    不知为何,先前可以忍受的疼痛此刻让他心乱如麻,伤口仿佛在剧烈跳动。
    他深吸了一口气,轻轻点了点头:
    “好。”
    哈尼阿雅眼中闪过决然,
    如今已经兵败被俘,一定要搞清楚明军如何赢。
    以他的身份,说不得日后还有重获自由的可能。
    陆云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眸光深邃。
    “本将知道一种好吃的东西,名为甘薯,
    你告诉本将它在哪里,本将就解答你心中疑惑。”
    哈尼阿雅眼神一凝,开始迅速在脑海中思索,但很快,他满脸茫然:
    “甘薯是什么?”
    陆云逸笑了笑,冯云方连忙拿出一个大口袋,
    从中拿出了一个奇形怪状,丑陋无比的事物。
    两端稍尖,中部较粗,类似纺锤形状,
    更为显眼的是上面的一个个小疙瘩,以及一个个透过疙瘩冒出来的根须。
    哈尼阿雅有些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丑陋事物:
    “这是什么?”
    “泥巴。”陆云逸笑着解释:
    “本将的手艺如何?为了让你们认得清楚,本将可是一个又一个生生捏出来的。”
    陆云逸接过口袋,又从中拿出了一块泥巴,
    这次呈球状,外面同样带着一些根须。
    哈尼阿雅眼中还是闪过一丝茫然,
    陆云逸脸上失望一闪而逝,
    一个又一个的拿出来,哈尼阿雅的表情始终茫然。
    最后,他看向袋子中最后一个椭圆形的甘薯模型,
    中部略鼓,两端稍扁,像是地瓜,
    一旁粘上去的根须也因为挤压而掉落,显得光秃秃的。
    陆云逸已经不抱希望了,
    他将最后一块泥巴拿了出来,触碰间,又蹭掉了一些根须,
    这让陆云逸心中没来由地生出一阵烦躁,
    他妈的,诸事不顺!
    可当他将这个光秃秃的‘地瓜’拿出来时,
    哈尼阿雅眼睛猛地瞪大,瞳孔在一刹那有了收缩!
    嗯?
    不仅是陆云逸,就连一直死死盯着哈尼阿雅的冯云方都发现了这一变化!
    “大人!”
    冯云方发出一声惊呼!
    陆云逸压制不住心中激动,腾的一声站了起来,
    拿着‘地瓜’快步走到哈尼阿雅身前,声音急促,带着迫切:
    “它在哪?”
    哈尼阿雅心中满是不解,眼睛中闪过了从未有过的茫然。
    即便是昨日抓到了自己与国主,
    他都未如此激动,现在怎会这般?
    莫非他饿了?
    “快说!!”
    陆云逸见他迟疑,一巴掌就抽了过去。
    啪——
    哈尼阿雅的脸颊迅速鼓胀起来,
    有些茫然地看着他,感受着嘴里的异物,轻轻吐了吐,是两颗牙齿。
    他再一次面露震惊。
    陆云逸有些尴尬,旋即露出笑容:
    “哈尼阿雅将军,陆某一时激动还请莫怪,说吧,它在哪?”
    “我能问问,这东西有什么不同寻常吗?”
    “不能!”
    陆云逸斩钉截铁开口,眨了眨眼睛说道:
    “好吧,我的妻子是土司中人,
    她为了我早早死去,最后的愿望就是想要再吃一次甘薯,
    这是她家乡的食物,只可惜一直未能找到。
    若是哈尼阿雅将军能告诉我甘薯在哪,
    我可以解答你的一个疑惑。”
    此等鬼话,哈尼阿雅自然是不会相信。
    但权衡利弊之下,他轻轻点了点头:
    “此物在麓川名为苕,你的红颜知己若是想吃,
    可以从大军的粮仓里找,我们携带了一些。”
    “就在军中?”陆云逸满脸古怪,心中荒唐!
    一旁的冯云方连忙火急火燎的跑了出去。
    哈尼阿雅轻轻点了点:
    “此物甘甜,可饱腹,但因为太难种,太少,只有军中一些大人能吃上一二。”
    “啊?”
    陆云逸五官扭打在一起,甘薯与地瓜红薯都是同一种植物,
    ‘少’‘难种’这个形容在它们身上,怎么听都有些怪。
    见他不相信,哈尼阿雅勉强笑了笑,
    “这些东西都长在水稻里,看起来一片,但结出的果子寥寥无几。”
    “水稻?”
    陆云逸脸色猛地古怪起来,眼睛瞪大,
    “你们种在水里?”
    哈尼阿雅眉头微皱,点了点头。
    “哈哈哈哈哈!”
    畅快的大笑突兀出现在刑房中,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笑声吓了一跳,
    哈尼阿雅满脸狐疑,军卒们满脸震惊,他们还从未见过大人如此。
    大笑声不绝,陆云逸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甘薯喜温、喜光、耐旱、不耐荫蔽,还不能多浇水,会憋死。
    麓川人将它种在水田里,居然还能活,世间奇闻!
    陆云逸笑声渐渐停止,闪过一丝庆幸,
    此等宝贝,幸亏麓川人没有发现,要不然此仗要难打无数倍。
    深吸了一口气,陆云逸笑着看向他:
    “哈尼阿雅将军,种地这等事还是交给我等明人吧,你们麓川真不行。”
    哈尼阿雅面露茫然,说道:
    “此物有玄机?”
    陆云逸笑着解释:
    “自此之后,我大明可能就没有饥民,人人皆可饱腹。”
    哈尼阿雅一愣,瞳孔骤然收缩!!
    心中突兀地生出莫大的恐惧,源于未知的恐惧。
    此物高产?怎么可能?
    哈尼阿雅心绪一点点平静,
    有些泄气地垂下脑袋,露出一丝笑容,充满苦涩。
    “现在能告诉我为什么明军会料敌于先了吧。”
    陆云逸正要离去的脚步顿住,有些狐疑地转过头:
    “你还要听?”
    哈尼阿雅目光灼灼,盯着陆云逸:
    “我打了一辈子仗,还是第一次有我看不懂的仗。”
    陆云逸笑了起来,看向身后亲卫,吩咐道:
    “去,拿一个万里镜过来。”
    “是!”
    万里镜?
    哈尼阿雅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呼吸开始急促。
    不多时,亲卫跑了回来,陆云逸挥了挥手:
    “给他解开绳索,让他看。”
    哈尼阿雅有些迫不及待地拿过万里镜,
    只是一打量,他就知道如何用。
    他将小头放在身前,脑袋凑了过去!
    下一刻,他呆愣在原地,
    所有思绪都戛然而止,时间仿佛静止。
    视线之中,那停留在角落中的刑具已经放大到不能尽收眼底,
    他还看到了一滴鲜血。
    “中间的旋钮可以调节远近。”陆云逸好生提醒。
    哈尼阿雅抬了抬脑袋,将指头放在旋钮之上,轻轻扭动,
    眼前的物件再次放大,以他无法反应的速度放大。
    哈尼阿雅呼吸急促,苍白的脸上涌现出红晕,
    他知道了,根本就没有细作!!没有暗探!!
    是新的军械!
    他是麓川名将,知道这东西有多么重要,
    这是能迅速拉近将领差距的东西,
    若是他麓川有这个东西,
    就不会全是蠢蛋,只有那么几个统兵大将!!
    哈尼阿雅对眼前的万里镜爱不释手,左看看右看看。
    眼睛已经涌出热泪,不负以往的平静。
    现在,一切都晚了。
    “这这是哪位大家所制?此物,巧夺天工!”
    陆云逸笑了笑:“李波尔。”
    说完,陆云逸在所有人的疑惑中,转身离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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