羸弱纤细的身躯遽尔失力倒地,脑袋沉沉地磕在门板上,发出一声闷响。
    微弱的青色火光依旧静静地在铜盏中跃动。
    逼近罗娘子的罗父鬼身,倏然止住不动。
    屋里陷入了短暂的冷寂后,面容诡异的罗父抬起手按在自己脸上,硬生生撕下一块面皮来。
    只是那面皮滴血不沾,仔细一看,原来那根本不是人皮,而是一张柔软苍白的仿制易容假皮。
    而假面之下,方宁的脸的轮廓,在黑暗中微微显露。
    繁重的妆扮十分沉闷,她三下五除二的拆卸妆容、衣物后,微微缓了口气,俯下身去仔细检查了一遍罗娘子的状况。
    确定罗娘子只是受了惊吓晕过去,并无大碍后,方宁把人挪到床上放好。
    接着,她一盏盏吹灭了灯,把自己早先在灯罩里的白磷清理出来,又将茶壶中事先换好的狐仙酒倒掉,换回普通茶水。
    待把所有人为的痕迹打扫干净,努力制造出罗娘子只是在半梦半醒中撞见了闹鬼的假象来,才安心的坐在地上歇了片刻。
    为了演好这出装神弄鬼的戏码,她特地请教了范婆婆祝由术和易容的法子,讨了一壶狐仙酒和些许迷魂香,配合着一起用,果然效果拔群!
    方宁想着,仰头将倒回自己囊中的剩余酒水一饮而尽,砸吧砸吧嘴,从窗户上翻了出去,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
    天光乍亮,窗外寒风凛冽彻骨,呼啸过轩窗。
    刺眼的白光穿过微斜的屏风,打在榻上的少女脸上,浓密的眼睫在强烈不适感下翕动着。猛然间,罗娘子睁开眼睛,猝然从梦中惊醒!
    “不是我的错!”
    罗娘子用力挣开身上压着她的被子,惶恐地从床上坐起身来,胸口处还因为急促地喘着气而剧烈起伏着。
    她好不容易从昨夜的惊惧中回过神来,恍然四顾,却发现周遭的四处都好好的,没有倒塌的屏风,没有阴森森的鬼火,也没有干瘦怪异的人影,一切都如同往常一般平静。
    罗娘子望着整洁明亮的内室,脑袋莫名眩晕起来,疼痛一阵一阵地往上涌,昨晚混混沌沌的记忆如浑浊的海水般挤入大脑中,其中的砂砾磨得她生疼。
    “小环,小环!”她不由扶着脑袋大声朝外面囔囔道。
    “哎,奴婢在!娘子,您有什么吩咐?”
    昨夜服侍她的侍女守在门口等着自家娘子醒来,闻声急忙推门进来。
    罗娘子见了人,紧绷的神经略微放松下来,可开口时却迟疑起来:“小环,你昨夜......昨夜可有听到什么动静?”
    侍女认真思索了片刻,摇摇头:“昨夜奴婢睡在偏房,并没有听到什么异响。”
    “这样啊,那大约是白日事多扰梦,”罗娘子垂眸抚上自己的心口,手不自觉的死死地攥着胸前衣襟,感受着掌下的心脏依旧在不安地跳动着,转而又问,“母亲怎么样了?”
    侍女答说:“夫人劳累过度,还在床上。”
    罗娘子点点头,压下心中的慌乱:“帮我备车,我要出去一趟。”
    “可还是与以前一样先送信过去?”
    侍女小心翼翼地抬眼去瞧她,见她不置可否,脸上却浮起可疑的红晕,便知道是默认了,忙不迭退下去办事。
    深巷内,车轮轱辘轱辘地向前滚动着,石板小路崎岖不平,颠得马车中的少女扒拉着窗子将自己缩在角落里一言不发。
    方宁屏着气息,轻轻落在车顶,默默地在暗中观察着。车中只有罗娘子和车夫两人,车夫裹着头巾,人也生得清秀,一路上不多言语,她打量了许久才看出她是罗娘子的侍女扮的。
    不过,谁也没有察觉到车顶上多出了一个人。
    少焉,马车在一处破落的小院门口停下。未免暴露,方宁赶在二人下车前,纵身跃入隔壁的院子里隐匿身形。
    她见侍女扶着罗娘子下车,而后回到了车上端正坐着,只留罗娘子一人推门进了院子。
    叩门三声,屋子里的人闻声迎了出来。
    男人朱袍白袖,纸扇风流,端得一身翩翩风度,半点儿也看不出是已年过四旬的人。
    可方宁瞧见他时却蓦地攥紧了手,几乎要把墙壁给砸碎了。
    是秦松!
    罗娘子一见到来人就喜上眉梢,心里的恐惧与惊乱散了大半。一下子扑入秦松怀里,趴在他怀里泣不成声起来。
    “好好的,这是怎么了?”秦松见她一过来就是这幅模样,不得不宽声安慰她。
    “还不是因为你!”罗娘子在他怀里轻轻捶打他,抽抽搭搭地说,“还不是因为你要我在父亲房里放那什么藤信草,才让我昨夜见了鬼,梦见我爹来找我索命!害得我夜里都不安生!”
    “这叫什么事,不过是一个梦罢了,”秦松从怀里拿了帕子出来替她拭泪,“咱们进了房里说。”
    “进什么房里?我昨日还替你处理了那些藤信草,却不想半路查案的两位大人刚好进了府里,幸好没有被人察觉!”罗娘子不满地嘟囔着,但是底气显得有些不足,声音弱了很多。
    秦松一心顾着哄好她,只当她是个小孩子,也没发觉她的异样:
    “那小娘子倒是想让我怎么办?我前些日子可已经去陪过你了,这回你府里查得严实。你能出来没被怀疑已是万幸,可我确实也进不去啊。诸多不便。”
    “不如这样?”秦松说着,心里顿时有了主意。他将一直随身带着的红帕子从怀里拿出来,摊在手上递与罗娘子看,“这是我幼时姨母给我绣的帕子,是我日夜都随身携带的物件。你瞧,上面还有我的小字,你今儿拿着带在身边,就权当是个护身符,行不行?”
    罗娘子冷哼了两声,罢了,还是接过他手中的帕子,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直到看到边角上绣着的“容声”二字,才懒懒地说道:“容声?倒是个好名字。”
    她还想再说什么,可此时门外倏然传来了敲门声。
    “老爷,酒楼那里有事寻您!”
    秦松闻言神情顿时肃穆起来,对门外回了一句,才转头与罗娘子说:“那这帕子你就好好拿着,我这里还有些事要处理。这些日子就让它陪着你,如何?”
    罗娘子悻悻地应了一声,还是将帕子好好地放进了怀里,被秦松护着送上了马车。
    藏在墙头的方宁冷眼看着这一幕,见他们分别,她也不做久留,闪身离去。
    送走罗娘子的秦松若有所觉地骤然回首,惟见几片破败的枯叶落在庭院的地上。
    飞鸟振翅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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