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做了一锅面条,三人一桌吃饭。
    冯家人一直把王婶和半夏当成家人。
    王婶叫冯医婆“大姐”,半夏跟着冯初晨姐弟叫冯医婆“大姑”。
    她们虽是下人,但只做家务和照顾冯不疾,再是出去接生挣钱,冯医婆和原主都是自己打理自己。
    王婶挣的钱,一部分充公,一部分她自己留着。
    她们两人并不是冯家在牙行买的奴才。
    十七年前,王婶因为连生两个死婴被婆家休弃,娘家也不接纳她。
    她无处可去,准备跳河之际,被冯医婆救下。
    冯医婆把她带回家,教她接生,后来她做了冯医婆的助手。
    因为王婶时常跟随冯医婆走街串巷,名气渐渐打了出去。有些产妇不像难产,家里又穷,不愿意请更贵的冯医婆,就会单独请她去接生。
    她的技术不错,几年后又被太医院记录在册,成了正式稳婆。
    前婆家听说后找上门。她前男人后娶的媳妇病死,留下一个儿子,那家又想重新把她娶回去。既能带孩子,也能接生挣钱。
    她娘家不愿意了,他们一直想把她接回娘家,说她没了婆家钱就属于娘家,娘家侄儿会给她养老。
    两家为了争她还打过架。
    王婶子知道前婆家什么德性,也知道自己娘家什么德性。他们眼里只有钱,哪里有她。
    她更不想另嫁。
    不如当冯家奴才,相互有个照应。
    她看得出来,冯家都是好人。
    便自卖自身成了冯家奴才。
    半夏是冯医婆费大力气接生下来的乳儿。因为那家已经有了两个孩子,又觉得这个乳儿养不活,便端了一盆水想直接溺死。
    冯医婆不忍,把孩子抱回家养,还能跟冯初晨做伴。
    养到四岁,小姑娘讨喜伶俐,那家人又后悔了,想把孩子要回家,养大还能卖个好价钱。
    冯医婆知道他们打的主意,拿出四两银子给那家,算是自家买下来。
    怕那家以后再来生事,直接去衙门办了奴契。
    半夏比原主小一岁,两人一起长大。
    一家子妇孺和和睦睦过到现在……
    吃完饭,冯初晨牵着弟弟在院子里散步消食。
    晚霞满天,暮光如水般泄下,给世间万物笼上一层暖色。
    来到这里,冯初晨特别喜欢看天。清晨和傍晚霞光绚丽,白天天色干净澄澈,夜晚月光明亮、繁星满天,都是她前世难以看到的。
    只不过院子里光秃秃的,只种了一棵女贞树,连盆花都没有。
    后院是一片菜地和一个鸡圈,圈里有七八只鸡。
    冯初晨眼前又浮现出那个身影。
    个子不高,腰身笔直,衣裳永远是蓝色、青色,衣裙上从不绣花。头上永远只插木簪,也从不化妆。薄唇抿得紧紧的,法令纹很深。即使笑,笑意也不达眼底……
    这跟其他稳婆形像完全不同。
    对了,家里还有另一个成员,就是一条叫大头的大狗。
    这是大姑养的第三条狗。它们不止会看家,若大姑去埋死婴或去偏僻地方接生,它们还会陪着。
    名字是冯不疾取的,因为大头的头实在大。
    若是下雨天,冯不疾还会开大头的玩笑,“大头大头,下雨不愁。人家有伞,我有大头。”
    自从大姑去世,大头就一直蔫耷耷的,饭也不怎么吃。大姑下葬后,每天大头都会跑去坟头,一趴就是一整天,天黑才回家。
    正想着,院门响起来。
    半夏跑去开门,“一定是大头回来了。”
    打开门,大头无精打彩走进来。
    它不是大炎朝常见的土狗,硕大滚圆,黑色,毛长,脑袋和嘴巴比土狗大得多,特别厉害。
    村民说,它是番狗和土狗生的,也有些说它是什么野物跟土狗生的。
    两年前大姑在山里捡到的它。当时还是只小奶狗,大姑一直带在身边,它也最黏大姑。
    那天若大头跟着一起回家,冯奇也不敢害他们。
    令冯初晨心虚的是,大头似乎看出她的不同。上次她受伤被人抬回家时,大头对她狂吠不止,好在没冲过来咬她。
    不过,一直跟她保持距离。
    半夏进厨房端了个大碗出来放在地下,柔声道,“给你留的,吃吧。”
    大头没吃,而是趴在倒座檐下,满眼悲伤。
    它是抑郁了。
    这个时代没有抑郁症这种说法,前世却非常普遍,不仅人会得,动物也会得。
    冯初晨不敢靠近,在离它三步远的距离温柔地看着它。
    大头对这个家的每一个人都有善意,等它看到自己对它和对这个家的善意,会接受自己的。
    冯不疾过去顺着它的毛说道,“你还有我和姐姐,我们会一直对你好,跟大姑一样对你好。你都瘦了,我和姐姐很难过呢……”
    劝了半天,大头才低头把碗里的东西吃了。吃完,又趴在地上半梦半醒。
    天边最后一丝余辉隐去,冯不疾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没让半夏服侍,冯初晨亲自给冯不疾服下每日必喝的一小勺灵芝粉,帮他洗漱完,牵着他去东厢北屋歇息。
    这个家上房三间,东西厢各三间,还有三间倒座。
    冯医婆住上房东屋,冯初晨住西屋。冯不疾住东厢北屋,半夏暂住东厢厅屋照顾冯不疾。王婶住西厢北屋,大头住倒座柴房。
    冯初晨回到上房,点亮油灯去了大姑住的东屋。
    屋里大炕占了房间一半,炕上的被褥枕头都烧了,光秃秃的只有一张炕几和一组炕柜。地上一张方桌和两个大箱子,靠墙一张高几上供着大姑牌位。
    角落里是接生用的木盆、剪刀、催产草药等东西,这些东西王婶屋里还有一套。
    还有几样制药的简易设备,比如戥秤、捣药罐、药碾等。
    炕柜的两扇门和一个箱子上了锁。
    冯初晨先打开炕柜,里面是一些医书和笔墨纸砚,一盒银针,一盒此生香,一个拳头大的小铜香炉。
    小铜香炉是点此生香用的。
    此生香香长三寸,黄色,底部是一寸长的竹签,一共二十二根,装在青铜匣子里。
    大姑教过原主如何制此生香,原主还有没单独制过。香里包括两种珍贵的罕见材料,还有两种最不值钱的材料。
    最不值钱的是青苇荡里的泥土和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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