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如此面色,曹寿幼时见了就背脊无端一凉,战战兢兢的;即使成年后,譬如眼下见了,他仍觉得一丝不安在心里掠过。不安归不安,他依然觉得母亲此举不妥。眉头皱得更紧,他直言道:“母亲,小妹若有意庇护那人,她定不肯说出来,打骂亦无用。相反她一受吓,本来想说的话可能咽回肚里,更不愿道出言明了。”
    曹老夫人默然。
    曹寿又道:“再说,小妹说了自己也不知怎样怀上,母亲难道不觉得,此事或有内情?”
    “吾儿意思是。。。。。?”
    “孩儿指,母亲也许错怪了小妹,小妹并未欺瞒您——她也许并不知那人是谁。”
    “荒谬!”曹老夫人提高声音呵斥道:“她怎会不知?”
    “小妹品行如何,母亲最清楚,孩儿不认为她在说谎。”曹寿一边为妹辩护,一边分析着:“更跷蹊的是,家里府邸是何等地方,门防甚严,又有母亲看管,她怎会凭空有娠?”
    曹老夫人再次哑然。这也是她百思不得其解之处。
    曹老夫人和女儿曹双所住府邸,是尚冠前街里的平阳侯府,还是汉高祖刘邦亲赐的宅邸。曹寿曾祖就是西汉开国功臣曹参,刘邦曾论功行赏,认为曹参功居第二,仅次于萧何,所以赐爵平阳侯,并赐宅封地。丞相萧何逝世后,正是由曹参继任相位,成为汉代第二位相国。曹参当相国三年,行事一概遵循萧何制定的法度规章,并无更改,百姓得以继续休养生息,安宁不乱,“萧规曹随”一辞遂成佳话。
    曹氏相门侯府,位高显赫,子孙也得蒙余荫。曹参逝世后,儿子曹窋继承侯位。到曾孙曹寿继承侯位时,因迎娶平阳公主当上驸马,遂搬出侯府,与公主一同住在南郊公主府。侯府的主人,只剩曹老夫人和曹双母女俩。曹府并未因为没有男主人而门规放松;相反,在曹老夫人作主之下,门防更严,规矩更苛。曹府下人们个个战战栗栗,不敢多说一句话,不敢逾越一步,各自尽忠职守,不敢怠慢分毫,更不敢在曹老夫人面前弄虚作假耍花样。
    曹老夫人想到此处,皱眉道:“确是如此。我曾仔细问过双儿贴身婢女,她说双儿绝无偷偷出去,也并未见到男子偷偷与双儿私会。我又以双儿房里珠宝失窃为名,将府邸所有男仆小厮一一审问,特别是看守门房的,他们都说,除却客人,绝无外人窃贼能混入偷入!”
    顿了顿,曹老夫人又冷笑道:“府上规矩他们也知道,给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放男子入双儿房内。”
    曹寿沉吟道:“但,若是下人所为。。。。。。”
    “他们不敢!”曹老夫人断然否认:“审问时,他们都一口否认是内贼所为,都说不曾入过双儿房间!我又说,他们之中觉得谁有嫌疑入过双儿房间,只要说出来,我赏银五十两。他们面面相窥,都说不出!”
    “那可怪了,”曹寿沉吟道:“不是外人潜入,不是内贼,又不是小妹妹私会。。。。。”
    越想越觉得蹊跷难解,胸口一闷,曹寿不禁咳嗽了几声;立即有侍从推门而入,急道:“驸马可要捶背?”
    曹寿提声斥道:“出去,除非我喊再进来。”
    侍从应声而退。
    相对于抓住“那人”,曹寿更担心小妹身体,待咳嗽平复,又道:“眼下小妹状况如何?身子还顶得住么?”
    “她无大碍。只是她的肚子,再过多些时日所有人都能看得出。所以我让她安居闺中,不出一步,只留一个婢女陪着她,闺房外则多派几名婢女守着。对外就称她病了需好好休养。”
    这不过是权宜之计,只能瞒得过一时,却瞒不到长久。母子二人各自思量着,一时缄默无语,气氛越发凝重。
    半响后,曹寿打破沉默,道:“不如找个师娘替小妹看看?”
    曹老夫人眉头一皱,忧虑道:“我虽想过求助于师娘,但巫师师娘之流,常在外面走动,见得人多,蜚短流长甚么的最易从她们当中传开传出。。。。。。”
    曹寿心知,母亲视侯府颜面重于一切,因而将此事藏了又掩、掩了又藏,不想走漏一点风声。他笑笑应道:“母亲过虑了。公主识得一位师娘,她非同一般,绝非寻常人物。此事交给她办,母亲绝对可以放心。”
    “噢?她是?”
    “公主引荐她当内廷巫女,陛下赐灵星楼让其居住——”
    “莫非就是擒杀穷奇那个。。。。。。”
    曹寿点点头:“正是她,灵星祠祠主端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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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灵星楼后院一楼回廊上,立着一个方口铁壶。
    端木圭站在距壶七步之处,手里拈着一支去掉箭头的箭,瞄着壶口,抬手正欲将箭往壶里投去;忽地她停了下来,并不出手,却对一旁的甘草道:“方才一局你我各自投出八支箭,我入了八支全中,你入了五支,我赢了可还是觉得无趣。”
    甘草道:“姑娘是说,要换个玩法么?”
    端木圭点点头,双眼一亮,道:“刚才一局没说赌注。这局加上,而且一箭定输赢。”
    甘草笑道:“婢子不和姑娘赌,横竖姑娘定会赢,婢子太吃亏了。”
    端木圭眼珠一转,道:“你不赌也罢。我索性投一箭作卜卦,若投中,今日将有人送谢礼到灵星楼;若不中——”
    她冲甘草促狭一笑,道:“甘草你将有喜事。”
    甘草脸一红,上前阻道:“不行,姑娘别拿婢子开玩笑!请换个占卜方式!”
    “那你先说,是想我投中呢还是投不中?”
    “姑娘若要占卜,请别扯上婢子!”甘草呐呐说着,脸越发红了。
    端木圭不禁掩口而笑。甘草见状,顾不上害羞,趁机一把夺走她手中之箭,作势就要去收壶,道:“婢子要收拾回廊了。”
    端木圭见她耳根都红了,知她害臊,见好就收,敛笑道:“好好,方才只是戏言,并不当真。我要继续玩。”
    端木圭手一动,原本空空的右手忽地握了一支箭。甘草低头一瞥,立即察觉到地上箭囊里少了一支箭,她自然不会当作怪事,也不会当真阻拦主人。于是她躬身退到一旁,继续看着端木圭玩投壶游戏。
    端木圭稳稳拈着箭,又祝道:“此箭若中了,今日将有人送谢礼到灵星楼;若不中,茯苓会在市集买回鱼!”
    甘草听了心里暗笑,如此祝法,姑娘无论中或不中,都会碰上好事,当真慧黠聪明。
    她正低头忍笑,端木圭向前一投,箭飞坠着,落到壶口一磕一碰,再哐一声掉入壶中。
    “中了!”端木圭心里喜道。
    甘草未及喝彩,一只兔子蹦上回廊,跳至端木圭跟前,口吐人言道:“曹驸马派人来请姑娘过府一叙,就到大门外。”
    端木圭对兔子点点头,又对甘草道:“迎客。”
    甘草应了声喏。端木圭忽地一笑,看着甘草道:“看来谢礼未到,倒需甘草替我梳发妆扮。”
    听罢,甘草只是抿嘴一笑,转身去迎接访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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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苍儿你出去罢,我想歇一会儿。”
    “娘子。。。。。。”
    “我困了,”曹双对镜而坐,将头发散下,道:“你也累了,好好歇一会,不用陪着我。”
    “可是。。。。。。”苍儿还想说甚么,曹双已站起,也不理她,自顾自地向床走去。
    苍儿只好道:“是。那娘子好好休息。”
    待她退出房外,曹双立即转身,折回梳妆案旁。
    她打开妆匣的最上一层,一根银簪静静地卧在里面。簪头是椭圆卷云状的;簪尾则甚尖,映出一缕幽光。(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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