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 至暗时刻
    秋季已经过去,天气愈发寒冷,从海面上吹来的湿润空气化作降雨,拍打在奄奄一息的城市上。
    城外的农田大片荒芜,一度繁荣的村镇渺无人烟,曾象征着荣耀和富庶的库里耶只剩下一片废墟,到处都是烈火焚烧的痕迹。
    城内的市民形色枯槁,行迹匆匆,排着长队到面包店领取每日的口粮,随处可见的乞丐和流民盘腿而坐,街道上的兵痞毫不留情地抢走他们仅剩的衣服和干粮,将他们赶出城门。
    城墙上,满眼落寞的士兵们走来走去,低垂着黯淡的双眼,迈动着机械的步伐。
    城外的东罗马军队已经离开,城内的示警钟已经有些日子不再敲响,但身披血衣的骑兵还是会时不时奔驰而过,将心存侥幸而出城觅食的市民撞得人仰马翻。
    饥馑,失望,痛苦,荒凉,满眼萧瑟。
    这就是现在的奥斯曼首都,布尔萨城。
    比起几年前,这座大城市的人口减少了一大半,希腊裔市民早就被迫害一空,被赶进寒冬的风雪。
    在西南战争进行前,驻扎在尼西亚城的东罗马军队为了牵制奥斯曼的机动兵力,绕过尼西亚附近的山峰,沿萨卡里亚河谷进军南下,驻扎在布尔萨城以北的沿海平原上,形成威逼之势。
    布尔萨方面军的统帅是老成持重的易卜拉欣伯爵,这位老将军最讨厌兵行险着,喜欢“结硬寨,打呆仗”,把自己的营寨修得密不透风,也不强行攻城,就这么死死钉在这里,时不时派遣游骑袭扰奥斯曼的运输道路。
    目前,整个奥斯曼帝国还剩下两万余人的机动兵力,一万人驻扎在布尔萨城内,其他人则位于南方,试图迟滞东罗马军队的步伐。
    然而,由于突厥高官们拒绝让最后一点精锐离开布尔萨,活动在南方的奥斯曼士兵大多都是强行征来的阿扎布步兵和阿金基骑兵,这些人已经被持续数年的战争弄得身心俱疲,大片领土的丢失又让不少人失去了故乡,他们对这个王朝的忠诚度降至冰点,一有机会就成批逃跑,再也不愿替苏丹付出生命。
    布尔萨城最后的耶尼切里们也十分憋屈,苏丹陛下久久未能出面,王子殿下逃往安卡拉后也未曾归来,维齐尔们要求他们固守城池,禁止出战,拖到乌宗哈桑大军来援。
    每逢夜晚,东罗马的军队就开始活动,博斯普鲁斯军乐队会在士兵们的陪同下来到城外,专门演奏古老的突厥民谣,引起士兵们的思乡之情,弱化他们的抵抗意志。
    每逢基督教节日,城外的军营中总能传出欢乐之声,烤肉的香气和士兵的笑声顺着海风传入城市,城墙上的奥斯曼士兵们只能猛吸鼻子,就着寒风咽下口中的干粮。
    充斥着生活垃圾的街道上,一辆马车极速驶过,向布尔萨王宫奔去。
    马车上,艾哈迈德看着狼藉的街道和黯淡无光的王宫,叹了口气。
    艾哈迈德也是一位突厥贵族,父亲早亡,从小跟着叔叔长大,自从叔叔在十几年前的君士坦丁堡之战中战死沙场后,他便一个人回到了自己的采邑,过着宁静淡泊的农村生活。
    艾哈迈德是位虔诚的穆斯林,对阴险狡诈的希腊正教徒极为不齿,虽然远离朝野,但在内心深处依然保留着为苏丹效忠的心愿。
    大土耳其战争中,艾哈迈德当然也受到了征召,他并没有像不少小领主一样推三阻四,跨上战马,带上仆兵,取出叔叔留下的残破战甲,毅然决然地踏上了吉哈德的战场。
    在三年的战争中,艾哈迈德在海岸上赶跑过射击军,在比提尼亚平原上跟斯拉维斯骑兵拼过命,也在内陆地区和起义军的首领们谈判,立下了一些功勋。
    由于艾哈迈德本身就是家道中落的突厥大贵族,本人又忠心耿耿,任劳任怨,在一年前得到了苏丹的赏识,被召进布尔萨王宫中,被任命为布尔萨城的军需官。
    受到鼓舞的艾哈迈德愈发卖力,以马哈茂德帕夏为标杆,试图用自己的努力为苏丹分忧,将气势汹汹的希腊人赶出安纳托利亚。
    上任后,艾哈迈德迅速投入到工作中,考察仓库,核算账目,清查军队人数,处决了一批贪污腐败的底层官员。
    但是,正当备受鼓舞的艾哈迈德准备继续排查时,一条无形的红线出现在眼前,让他进退两难。
    军需历来是贪腐重灾区,大量的官吏使用各种方式贩卖粮食和武器,大量的军官瞒报伤亡数字,喝兵血,吃空饷。
    奥斯曼的征召兵当然是不用发钱的,但粮食和装备是不能不发的,军官和官吏们合伙倒卖物资,从奥斯曼帝国奄奄一息的躯体上不断吸血。
    在二十年前,这种情况当然也存在,但苏丹的钱库很充裕,粮仓很丰满,国内太平,政府清明,贪腐现象被死死压制。
    但是,穆罕默德二世退守安纳托利亚后,曾经依赖的德夫希尔梅系统丧失了大量的新鲜血液,突厥贵族的势力迅速膨胀,这些势力盘根错节,互相扶持,吏治逐渐崩坏。
    当然,这一切尚在可控范围内,这些突厥贵族对苏丹还是比较忠诚的,也知道不能欺人太甚,惹出祸端。
    然而,灾害和战争的接踵而至瞬间改变了这一切,失去采邑的军官和失去家乡的士兵本来就心怀怨气,经济拮据的他们迅速走向堕落,苏丹也不敢在战争时期过分苛责。
    腐败的土壤既然存在,立马就会长出邪恶的朵,老一辈贵族逐渐凋零,年轻贵族面对战争缺乏勇气,沉迷在享乐之中,为了麻醉自己而挥金如土。
    艾哈迈德的行为触动了太多人的利益,立马被上层叫停,他们派来了两位副官,收走了大部分监察之权。
    艾哈迈德感到十分悲哀,但依然忙碌在各个城镇中,用尽一切手段将外地的粮食运往首都,填饱士兵们饥肠辘辘的口腹。
    他的努力得到了一些成效,在尼西亚大军南下前,布尔萨城已经囤积了足以支撑半年的粮食,城中军民免于饥饿。
    与其他突厥贵族一样,艾哈迈德已经对连战连败的奥斯曼军队失望透顶,不认为这些残兵败将拥有野战破敌的能力,将希望寄托在白羊王朝的援军上。
    艾哈迈德常常想,如果伊斯兰世界能够团结起来,从各個方向对希腊人发起吉哈德圣战,他们肯定不敢如此嚣张。
    但他也清楚,在当今的地中海世界,伊斯兰势力已经大不如前,再也不复当年占据半壁江山的盛况,北非中部在二十年的传教同化和贩奴运动中逐渐基督化,埃及和叙利亚的马穆鲁克王朝自顾不暇,黑海北岸的克里米亚汗国在内战中空耗国力,摩洛哥的马林王朝彻底分崩离析,马林旁支瓦塔斯家族勉强整合了北部地区,但一样面临着葡萄牙王国的不断进攻。
    在他看来,唯一能够拯救伊斯兰世界的只剩下自东而来的白羊王朝,他们虽然暴虐嗜杀,但此时却成了唯一希望。
    艾哈迈德甩甩头,抛开杂念,端正头巾,整理衣装,踏上王宫的阶梯。
    宫殿内已是人声鼎沸,负责理政的几大维齐尔闭目养神,底下的其他官员们则吵吵嚷嚷,互相指责,互相谩骂,用最暴躁的言语来掩盖最深沉的恐惧。
    苏丹陛下病了,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众人面前,当苏丹不在时,这是奥斯曼官员的常态。
    艾哈迈德没有说话,静静地走向末尾。
    最上方的大维齐尔睁开眼睛,但并没能像曾经一样使众人安静下来。
    “都闭嘴!”
    大维齐尔大声吼着,恶狠狠地瞪视着众人。
    “国难当头,你们不想着寻找解决办法,反而在这里吵吵闹闹,像什么样子!”
    众人的吵闹声小了些,但抱怨声和冷哼声还是时不时传进艾哈迈德的耳朵。
    “冬天要到了,我们的士兵需要粮食,燃料,还有金钱。”
    大维齐尔缓缓说道。
    “粮食我们还有,燃料却非常短缺,资金漏洞也很大。”
    “我们是苏丹的忠仆,奥斯曼的领地陷入了危机,我们需要出一份力!”
    大维齐尔看向众人。
    “我准备组织募捐,每个贵族和富商都得出钱出力,从我这里开始!”
    “将士们为苏丹尽忠,本来就是应该的,为什么还敢要钱?”
    一位贵族叫嚷着。
    “我们自己的领地都丢光了,您作为大维齐尔,没说收复失地,反而将主意打到我们仅剩的一点家产上了吗?”
    “是啊,我们家的财产都在乡下,已经被希腊人抢光了,现在连吃饭都成问题!”
    另一位贵族连忙符合,眼神迷离而恍惚,双手还不住颤抖。
    艾哈迈德知道,这是刚吸完大烟的后遗症。
    与基督教世界的酗酒一样,伊斯兰世界的吸毒传统自古有之,奥斯曼宫廷也不例外,沉迷大烟的贵族不知凡几,地位最高的可能就是奥斯曼王子巴耶济德。
    这种半强迫式的“募捐”已经进行过好几次,最开始情况不错,或许是出于对东罗马帝国的恐惧,或许是出于对奥斯曼家族的忠诚,又或许是对战争有些信心,他们多少都会捐出自己的积蓄。
    到现在,这种方法越来越不好使,战争的失利让他们的信心跌落谷底,屡次三番的要钱也让不少人不厌其烦。
    “我的老家一样被希腊人洗劫了,我的几个亲族一样战死沙场,现在是危机关头,你们还想藏到什么时候!”
    大维齐尔气得拍案而起。
    “你们就连那些希伯来人都不如,他们还集体捐款,主动为我们的士兵提供后勤服务!”
    “呵呵,阿伽,我们可比不了您,您可是名门望族,祖上出过五位大维齐尔,积攒的财富可比我们多了不知道多少倍。”
    一位贵族阴阳怪气地说。
    “至于希伯来人,我可不认为他们对苏丹有多大的忠诚度。”
    艾哈迈德看着他们互相攻讦的模样,心中一叹。
    战争持续到现在,不少人充满怨气,认为是上层统治者的决策失误导致了今天的惨状。
    他们当然不敢指责穆罕默德苏丹和巴耶济德王子,不约而同地将矛头对准了大维齐尔,认为他蒙蔽苏丹,丢城失地。
    在某种程度上,大维齐尔本来就是苏丹的立下的靶子,在必要时刻可以作为牺牲品平息众怒。
    而且,艾哈迈德知道,钱达尔勒·易卜拉辛大维齐尔的确出身名门,他的父亲就是上一个牺牲品,在君士坦丁堡之战中被苏丹处死的钱达尔勒·哈利勒。
    但是,在近二十年前的那场政治斗争中,钱达尔勒家族势力几乎被连根拔起,从前的财富仅有一小部分被交还给易卜拉辛。
    哈利勒大维齐用自己的牺牲保全了家族,并使自己的儿子再一次登上了大维齐尔的宝座,成为传统突厥贵族的代言人。
    在大庭广众下说这些,实际上是狠狠揭开了钱达尔勒家族的伤疤。
    “混账!你——你——”
    大维齐尔果然极为震怒,颤抖的手指指向对方。
    “你给我滚出去!”
    贵族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但他也不愿认错,冷哼一声,拔腿便走。
    走到门口,他的腿却定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满眼都是惊愕。
    大门打开,两位全副武装的耶尼切里举着长矛走了进来。
    笃,笃,笃——
    沉重的拐杖声飘荡在宫殿内,大家不约而同地望向门口,之前的抱怨声和议论声瞬间消失。
    “奥斯曼的后裔穆罕默德,奥斯曼家族的最高统治者,众苏丹之苏丹,众可汗之可汗,全安纳托利亚,希腊,塞尔维亚,阿尔巴尼亚和保加利亚的统治者!”
    年老的宦官紧紧跟在苏丹身后,眼里全是激动的泪水,伸出手,试图搀扶苏丹的胳膊。
    穆罕默德没有理会,拄着自己的拐杖,一步一步,喘着粗气,越过诸位大臣,走向自己的宝座。
    宫殿的烛光撒下一片昏黄,照射在苏丹的身体上,投下长长的影。
    发紫的皮肤,虚胖的身体,机械的步伐,浑浊的双眼,佝偻的身躯,疲惫的心灵。
    大维齐尔走向一边,恭敬侍立,诸位贵族俯身行礼。
    一袭盛装的穆罕默德二世在王位前停了下来,静静地注视着诸位先祖留下来的宝座。
    穆罕默德二世的眼神黯淡几分,将拐杖扔向一边,坐上宝座,大口喘气。
    大维齐尔看向穆罕默德二世,有些担忧。
    “苏丹陛下,您的病——”
    穆罕默德二世看向他,眼神坚定。
    “今天,我来主持会议。”
    “是,陛下。”
    大维齐尔退得更远。
    穆罕默德二世吐出一口气,仰起头,面向众人,端详着每一位熟悉或陌生的面孔。
    “我在门口听了很久。”
    穆罕默德二世沉默片刻。
    “你们都在害怕。”大殿中一片寂静,不少人低下头颅,不敢与苏丹对视。
    “但我不怪你们。”
    穆罕默德二世自嘲地摇摇头。
    “一个地跨三洲的强敌,一个拥有十万大军的强敌,一个拥有两百余艘大小舰艇的强敌,一个拥有大量海外殖民地的强敌,一个似乎怎么打也打不光国库的强敌。”
    “我们面对这样一个敌人,又怎么会不感到害怕?”
    穆罕默德二世挤出一抹笑容。
    “我今天来,不是为了惩戒什么人,不是为了发火,不是为了杀戮。”
    官员们松一口气,沉默地看向穆罕默德。
    “就在刚刚,我的总管带来了两个消息。”
    穆罕默德二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第一,希腊人的大军已经将大门德雷斯河谷尽数占领,艾登城仅仅守了不到一个月。”
    穆罕默德二世顿了顿。
    “他们现在已经进入北边的盖迪兹河谷,部分城镇已经沦陷。”
    “伊兹密尔已经被希腊人的海陆两军团团围困,围城士兵还在继续增多,我不知道当地守军能守多久,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拖到雪季,但对此不抱太大期望。”
    穆罕默德二世叹了口气。
    伊兹密尔是奥斯曼帝国在爱琴海沿岸最大的港口,土地肥沃,港湾优良,适合农业,手工业和商业的发展。
    以伊兹密尔和马尼萨为中心的西南城镇群是整个安纳托利亚西部最富庶的地区,人口密集,堪称粮仓。
    但是,这都是有代价的,平坦的地形使这里易攻难守,唯一可以充当天险的河流反倒为东罗马帝国提供了便利。
    伊兹密尔尤其难守,整个城区沿条带状分布在海湾边,太过狭长,都没有连为一体的海墙。
    这里当然也修建了一些海岸炮台和海岸要塞,但时至今日,东罗马帝国海陆双军占据绝对优势,奥斯曼守军士气低下,守不了太久。
    见大臣们眼光黯淡,穆罕默德二世收回思绪。
    “第二件事,我的儿子巴耶济德从安卡拉传来消息,白羊人已经开始集结部队了,预定在开春挥师向西。”
    “也就是说,我们只需要熬过这个冬季,事情就会有一线转机。”
    “西南部地势地平,如果白羊骑兵能够在正面击败希腊军队,那么他们在艾登和伊兹密尔的胜利就毫无意义,我们可以迅速收复这些疆域。”
    大臣们的脸色好看了不少,神情不再紧绷。
    穆罕默德二世看着这一切,突然有些悲哀。
    “但是,我想告诉诸位,我们终究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外人身上。”
    “如果伱们还是像今天一样惶惶不可终日,忙着互相争吵,那么我估计,我们可能守不到白羊军队赶到的那一天。”
    大臣们沉默不言,穆罕默德二世继续开口。
    “我知道,你们中不少人竟然到现在还保有侥幸,认为只要投降,希腊人会放你们一条生路。”
    “甚至有人说,我们可以试着向希腊人求和,向他们称臣纳贡,就像许多年前一样。”
    穆罕默德二世摇了摇头。
    “可是,我对希腊皇帝的秉性一清二楚,他也许愿意给边远地区的贝伊们一条活路,但绝不会放过占据爱琴海东岸的我们。”
    “希腊帝国和奥斯曼至高国是不死不休的,而你们,”
    “你们是与国同休的!”
    穆罕默德二世的声音陡然提高。
    “你们占据了大量的土地,人口和财富,就算你们愿意归降,希腊人又怎么可能会允许你们在他们视为核心的土地上继续作威作福?”
    “就算希腊人暂时答应,等局势稳定下来,第一个遭殃的就是你们!”
    “这是信仰之战,也是荣耀之战,更是生存之战,没有妥协的余地!”
    穆罕默德二世咬着牙,支撑起虚弱的身躯。
    “看看北方和南方的情况吧,希腊人强迫改信,不改信者压根没有任何权力,只能沦为奴隶!”
    穆罕默德二世昂起头。
    “在战争和屈辱面前,你们可以选择屈辱,但是,屈辱过后,一样要面对战争!”
    “陛下,我愿意将自己的财产全部捐出,将自己的仆役全部捐出,为苏丹尽忠!”
    队伍末尾,艾哈迈德迈步上前,眼中全是激动。
    “至于我本人,我也将拿上祖先的弯刀,穿上祖先的铠甲,守护祖先传下来的家园!”
    艾哈迈德大声吼道。
    “很好!你是我的勇士!”
    穆罕默德二世重重点头,满眼欣慰,继续扫向其余众人。
    众人犹豫片刻,也开始表明态度。
    “我愿意捐出城北的一幢房屋。”
    “我捐一千个阿克切。”
    “我就五百吧……”
    见他们还是留有余地,穆罕默德二世有些失望,但依然微笑着点头。
    “也许,你们今天依然怀有顾虑。”
    穆罕默德二世抿住嘴巴,忍着痛风带来的剧痛,缓缓直起腰。
    “但是,我希望,如果真的到了不得不拼死一战的那一刻,所有人都能不计前嫌,并肩作战,为了安拉,为了奥斯曼,也为了你们自己。”
    一些贵族有些动摇,另一些则依然无动于衷。
    “从今天开始,我会时时刻刻与你们站在一起,时时刻刻捍卫我的城市,我的信仰,我的子民!”
    穆罕默德二世举起拳头。
    “从今天,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天!”
    “万岁!”
    “万岁!”
    “万岁!”
    贵族们高喊起来,山呼万岁。
    穆罕默德二世看着他们,也不知是出于忠诚,还是迫于形势。
    暗叹一声,穆罕默德二世挥挥手,示意众人离开。
    人群稀稀拉拉地散去,穆罕默德二世目送着最后一个身影消失在视野尽头,终于抑制不住颤抖的双腿,瘫倒在王座上,大口喘息。
    “陛下,您怎么样?”
    忠心耿耿的老宦官连忙跑了上来,跪倒在穆罕默德二世面前。
    “现在天气不好,您不该强撑着过来的。”
    “拜拉姆……”
    穆罕默德二世抬起头。
    “您吩咐,陛下!”
    老宦官的眼里满是急切。
    “你跟了我多少年?”
    穆罕默德二世勉强一笑。
    “二十多年了,陛下。”
    “你走吧,趁着布尔萨尚未被完全封锁,找条小路,赶快离开吧。”
    穆罕默德二世凝望着老宦官湿润的眼睛。
    “我有件事要你传达,亲口传达。”
    “您说!”
    老宦官有些不舍,但还是重重点头。
    “你去东边,找到我的儿子……巴耶济德。”
    穆罕默德二世喘着气。
    “你告诉他……如果安拉抛弃了我,如果我没能守到白羊援军到来的那一天。”
    “又如果,连乌宗哈桑都被希腊人击败了。”
    穆罕默德二世苦笑着摇头。
    “那么,他就是奥斯曼家族的主人了,苏丹,贝伊,甚至是埃米尔,这不重要。”
    穆罕默德二世喃喃道。
    “你告诉他,让他尽量依附在白羊王朝的庇护下,这不丢人。”
    “你告诉他,想当年,我们的祖先也是从一名地方领主慢慢起家,只要人活着,希望还是有的。”
    “希腊皇帝再厉害,也有死亡的那一天,让他不要绝望……”
    “陛下……”
    老宦官紧紧抿住嘴巴,眼里全是泪水。
    “走吧,走吧,现在就去,我做出了一些安排,他们会带你绕开希腊人的封锁区。”
    穆罕默德二世解下一枚戒指,递给老宦官。
    老宦官珍重地接过戒指,转身离开。
    穆罕默德二世独自坐在空旷的宫殿中,瞪着跳动的烛影,只余幽幽一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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