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椅上端坐着一个人,修长的指间夹着根雪茄。

    他神情阴翳、面容森冷,只那么静静坐着,冰冷又强势的气场就蔓延开来,以他为中心在周围形成了一个勿近的低气压圈。

    但凡前来参加酒会的客人,只要踏进那无形的圈子,就算不会抖上三抖,也要头皮发麻那么一小下。

    他对于周围人偷偷投来的视线毫无所谓。无论是恭敬、惧怕、渴望、谄媚、嫉妒还是其他,对他来说都无关痛痒。

    在悠扬动听的《多瑙河之波圆舞曲》中,简徵侧着头兀自盯着舞池中随着节拍翩翩起舞的人们。

    简家家大业大,百年根基,发展到如今全然一派兴兴向荣的繁盛之势。简家新一代继承人掌权后,行事老道毒辣,决策强势专横,几年之间更是将家族推上了新的巅峰。

    作为简家如今的掌权人,简先生无疑是声名显赫、权势滔天的。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旁边就有几个来宾端着酒杯,犹豫不决地想要接近他。

    但简徵脸上那阴冷的神色无疑说明此时绝不是套近乎的好时机。

    偏偏有人感受不到那份可怕似的,举着杯酒万分自然地走到他身边,万分自然地坐下了,还万分自然地动动腰,调整到一个极其舒适的姿势。

    “叔叔,这种时候就别那么绷着了。”那男人把手里的酒杯举到唇边轻抿,冲简徵微微一笑:“你这副表情是想把那几个准备参与投资的老家伙吓死吗?”

    简徵睨了他一眼,声音严肃而低沉:“简斯年,你最近很闲吗,办这种酒会?”

    简斯年见他面色不善,顿时收了脸上的笑容,凑近对方乖顺地说道:“叔叔,我也是因为公司在g城这个cbd项目,今天才请了这些有头有脸的人来。”他顿了顿,轻咳了一声:“对了,叔叔,徐冉他今天也会过来。”

    一提起徐冉,简斯年果然发现简徵的脸色瞬变,说是如同蒙上一层冰霜都不为过。

    如果自己不是他亲侄子,胆敢当着简先生的面提起这个名字,大概会被他当场扇倒在地。

    简徵依旧端坐在那里,此时却是微眯着眼睛死死地盯着简斯年,几乎从牙缝中挤出冷得掉渣的声音:“简斯年,谁给你的胆子?你是不是活腻了?”

    “叔叔,你何必自己这么痛苦。这么想得到他,抢过来便是了。徐程两家那边难道还敢说什么不成?!”

    简先生一掌拍在案上,手下的黄花梨茶几止不住地摇晃了好几下。

    简斯年赫然住嘴,在对方冰冷的目光下浑身发毛,身体不自觉地向后倾:“叔叔,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我只是试着给徐家发了邀请函,谁成想他会应邀。”

    知道简斯年平时行事时而靠谱,时而吊儿郎当,他的样子又不像是故意为之,简徵冷哼一声便没再开口。

    这时,别墅的前厅门口传来一阵响动,在为起舞人群伴奏乐队的悠扬乐声中,几个人影翩翩而来。

    为首的那位正是徐冉,而站在他身侧的是他的夫人程落依。

    徐冉一身黑色西服,浑身上下未有任何配饰,低调到极致的衣着更显出他英俊到耀眼夺目的五官,加上他举手投足之间的优雅高贵,一时间便成为了全场瞩目的焦点。

    站在他旁边的夫人程落依温柔地挽着他的手臂,笑容端庄甜蜜。

    早就听闻徐冉和程落依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徐程两家是门当户对的豪门,虽比不得简家的家世,但也足以令人艳羡万分。更何况,这对夫妻结婚多年感情依旧甜蜜如初,堪称婚姻楷模。

    没想到这对圈内公认的璧人会出现在此,两人相携而来,一路都是热情和他们打招呼的来客。

    徐冉如同旧时的贵公子般,礼貌又温和地向他人颔首。

    舞曲已经接近尾声,徐冉也和他身边的佳人走得近了。为显出对对方的尊重,身为主人的简斯年提前站起来,而坐在他身边的简徵却没有动。

    “徐先生,徐夫人,欢迎你们前来!”简斯年礼貌地伸出手和徐冉交握,笑容真诚:“希望二位能在这里度过惬意而愉快的一晚。”

    “谢谢。”徐冉微笑道。他的目光越过简斯年,停在坐在后方的简徵身上。虽然对方面色阴沉,眼神如刀锋般盯着他,徐冉却不受控制地走近了两步。

    “简徵,好久不见。”

    简徵抬起头来,看向已经走到他面前的一对璧人,雪茄被狠狠按进烟灰缸。

    他冰封的脸上露出讽刺的笑,语气倒是随意:“当年你们二位结婚,我还欠着一份贺礼。待你们何时喜得麟儿,我再一并奉上。”

    说罢,简徵站起身,无视了徐冉向他伸出的右手。

    身后是乐队新奏起的《蝴蝶华尔兹》,在那飘荡着的轻柔的乐曲和周围欢快愉悦声中,他穿过人群离开了。

    简斯年这处别墅地处郊外,内部设施高端完善。

    简徵离开那凭白令他心情不佳的宴会厅,漫无目的地走着。侍者经过身边的时候,他伸手取了杯红酒,端着酒杯旋身走入了休息室。

    里面空无一人,只有前方的大屏幕正在播放着电影。

    这样安静的空间正好适合他此时的状态。简徵走过去在前排的按摩椅上躺下,用带着淡淡烟味的手指按摩起自己的太阳穴。

    他以为自己早已经坚如磐石的心是不会再疼痛了。

    可是此时此刻,在寂静无人的黑暗空间里,他还是感受到了来自胸口闷闷的痛。

    徐冉还是和记忆中的一样。

    简徵躺在那里,沉默地喝着酒,静谧的空间里只有前方巨大投影里幽暗闪烁的画面。

    电影被设置为无声,在那样的静默中,简徵举杯的手忽然顿住了。

    他平日公务繁忙,整个家族集团上下的大事几乎全都由他定夺,自然没有功夫去关注这些打发时间的无聊项目。

    今日这无意间的一瞥,倒令他眉头一挑。

    这部不知名的电影似乎刚刚开始,虽然简徵向来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此刻却也沉下心来去欣赏剧情。

    景是美的,人是灵的。

    开篇是一片美轮美奂的湖光山色,镜头由远至近,在那片苍翠山林之中隐匿着一个小小的村庄。灿烂的阳光铺满了村头草屋前的庄稼地,青色的麦秆随风摇曳。

    在这令人陶醉的美丽景色中,忽然,在那满是沙土的地上出现了一只手。

    那只明显属于少年的手很瘦削,手背上凸起明显的青筋,上面满是沙口和破损,让人看了就无端心疼。

    而下一秒,那手猛地被踩住了。

    镜头并没有切换,那脚带着折磨似的使劲研磨了几下,鲜血满满地从那只手上溢了出来。

    这无比真实的凌虐,在之前那片宁静美色的衬托下更显得恐怖。

    这时镜头顺着那只流着血的手缓缓向后拉去,先是手腕,再是手臂,接着所有人便对上了一双眼睛。

    那双眼,眼眸乌黑带着流动的光华,仿佛能够轻而易举地吸人神髓,却又无比的纯情干净。

    此时此刻,那眼睛的主人正静静地望着上方。

    只一眼,嘲笑和不屑的意味就破屏而来。

    简徵不由地勾起唇角,伸手打开了电影的声音。声效打开之后,属于少年的嗓音便从屏幕那头穿了过来,青涩又温柔,撩人心弦般的。

    继续看下去,那少年睫毛长长,秀眉高鼻,身姿挺拔,腿长腰细。虽然是在乡间那质朴粗野的环境中,却周身散发着一种贵公子的凌然不可亵渎的味道。

    说话的时候唇瓣嫣红,姿容清丽;不说话的时候,周身就透着十足的诱人味道。

    尤其是眼角一颗红痣,血一般的颜色,让人想伸手摸上一摸。

    很熟悉的感觉。

    很像那个人。

    简徵靠坐在那里,在电影幽暗的光影中,几乎喝完了手边的美酒。

    电影讲述了一个小人物认真努力生活,他身为孤儿对父母思念,和唯一朋友分别后想念,对年长他许多岁,因世俗而无法走到一起恋人充满眷念、绮念和爱念,后来终于离开朴实山村走入城市后,对物质生活产生欲念……

    那少年将主角那种对现实的屈从、愤然、无措、振作全数展现,和他所饰演的角色重合在了一起,让人产生了一种两人浑然一体的错觉。

    电影里的那个小人物的结局是带着遗憾的。卑微的努力实在太过艰辛,就如同开场的那只脚,随随便便就可以让其破碎。

    并不是每个人的认真和专注都会有所收获,他却偏偏在那执念的驱使下,如同飞蛾扑火般地挣扎前行着。

    简徵沉浸在酒后的醺然中,他没想到电影里的少年能够将一个小人物的执念演得这般的好。

    “叔叔,原来你在这里。”简斯年推开门,看到简徵正半靠在那里,松了口气般地说道。

    “嗯。”

    “我还以为你提前离开了。”简斯年小心翼翼地坐到他身边:“徐冉他们已经走了。”

    简徵没看他,只是抬起下巴微微示意前方:“这是什么电影?”

    简斯年抬头看向屏幕:“是才上映的新电影《念》。”

    “里面那孩子演得不错。”

    电影正好放映到少年正在流泪的正脸,简斯年看着那张俊秀的面孔,似笑非笑地说:“是不错。他生了张好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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