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满楼没应, 从楼上下来的是另一个人。
    还是个女子。
    女子持着浇花的水壶,柳眉松缓,笑盈盈道:“花公子今日回了花家, 应公子回来得倒是不巧,楼里只剩我和这些花儿。”
    “那怎么能说不巧呢?”应容许眨眨眼, 煞有其事道:“花开正艳,人比花娇。我这一打眼还以为花满楼哪盆花化了形, 花仙子为他照料同伴呢。”
    林诗音噗嗤笑出了声。
    她向一点红问候一声, 主动解释道:“学堂放了假,我这教书先生无事可做,就来帮花公子打理一日花草。”
    林诗音气色红润, 眉宇间的忧愁早就不知所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子生活如意的人才会有的朝气活力,原来忧愁如昙花的女子,如今竟变得开朗娇俏许多。
    由此可见, 人总是要多出去走走见见风,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生活想不让人阴郁都难。
    她和花满楼相处得极好, 或者说, 世间难寻能在不包含祸心的情况下和花满楼相处不好的人出来, 不过她到底不是江湖出身的侠女, 不好意思常来这边坐, 除了那些花草外,连花满楼待客的茶叶都不知在哪里。
    应容许随手摸了一盒好茶泡上, 往那一坐一招呼, 跟回了自己家似的。
    “表妹啊……”
    一点红张了张口, 又无奈闭上了。
    他就知道,这个称呼是过不去了。
    又不是不知道这位拉她于水火中出来的大夫嘴里多能胡说八道, 林诗音抿着笑应了一声,还有些不好意思和新鲜。
    “表妹”这个称呼大多只有李寻欢在叫,他们互生情愫的时候,叫一声都甜滋滋的,哪怕后来出了那档子事,时隔一年再听李寻欢叫一声“表妹”,也能勾动心绪。
    从应容许口里叫出来的就完全没有那种感觉。
    得亏这种差别是林诗音在心中比对,若是叫应容许知道了,这戏精高低要埋在一点红胸前哭一场自己的魅力大失败。
    “表妹啊,在江南过得怎么样?”应容许一副子老年人过年询问后辈的口吻:“会不会有人排外欺负你?学堂里的孩子难管么?有什么困难都和表……”
    腰间被一点红状若无意地轻轻碰了一下,应小火车紧急拐个弯:“表大夫说,表大夫和小红过去溜一圈,保准没人再敢欺负你。”
    话题拐得僵硬,一点红埋头喝茶,间隙给他递个眼神:大夫还有表的?
    应容许眉飞色舞:别问,你的。
    一点红指尖动了动,给他添茶。
    林诗音看着他们的眉眼官司,弯眸一笑,看起来也不介意对方成为自己“表大夫”,也是,表妹都任人叫了,还差多个表哥吗?
    她看上去是真的从那段耗时颇久还格外剪不断理还乱的感情中脱离出来了,轻快道:“周边邻里为人和善,学堂的孩子也伶俐可爱,饶是有些淘气,说两句也会听,都是些好孩子。”
    林诗音看着一旁花架上自然枯败的花枝,轻声道:“江南数月,我才感觉到自己活过来了,这里的日子不像在兴云庄衣来张手饭来张口,却热闹自由,瞧了许多往常想都想不到的事物……还要感谢二位公子。”
    她起了身,施了一个福礼,应容许一愣,连滚带爬地站起来,一点红也侧身避过。
    他们都不习惯被这么郑重感谢,太怪了。
    “行了好了咱们话都在酒……茶里了。”应容许连忙道:“别搞这个,怪让人害羞的,你看小红脸都快红了!”
    一点红:?
    他没有。
    一点红叹了口气:“无需多礼,要谢就谢他。”
    应容许不可置信地挑眉。
    夫夫本是同林鸟,尴尬临头各自飞。
    这人机是不是越来越蔫坏了?
    林诗音含笑看着两人,坐回去又和他们聊了一会儿,应容许闲篇儿扯得差不多了,就带着一点红告辞。
    毕竟人姑娘花还没浇完,他们也有事情要做。
    阔别已久的家还没收拾,临近过年,大扫除一番必不可少,许是有花满楼照应找人打扫过,家里灰尘不太重,饶是如此,两个人也收拾了大半天。
    应容许美滋滋道:“我就知道当初碰瓷花满楼当他邻居是个正确的选择,要不是他,这灰都能把家淹了。”
    一点红从结伴开始就一直跟着应容许在外面漂,还没来过对方的宅院,趁着打扫时熟悉了一遍,又在一间屋子里发现一地七零八碎的零件,也不知道该不该扔,只好去叫应容许。
    “什么东西?”应容许举着鸡毛掸子探头进来,恍然:“啊,这是机关傀儡,我当时还没做好就被坑出去漂流江湖了……”
    这满地零件可不就是应容许含恨想炸了神水宫时准备做的傀儡么?
    一瞧见这个,应容许顿时来了兴致:“说起来这东西还能用来练武,等咱们收拾完了,我给你做出来,只要你不用栖梧桐,它轻易就打不坏。”
    涉及练武,一点红一下子就像是看到毛线球的猫,肉眼可见的有精神:“好。”
    洒扫完房子,两人便外出去买吃食,拐出菜市不多远,就听不远处人群里一声吼:“小兔崽子你又给我到处跑!你想气死你娘是不是?!”
    应容许幸灾乐祸一笑:“唉,大过年的,又有小孩儿要吃竹鞭炒肉咯……”
    话音未落,就听到男孩子惊慌的叫喊:“放开我,我不认识你!”
    应容许倏然冷下脸,和一点红对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往那边靠去。
    “你不认识我?”一个满脸络腮胡看不清面容的男人气极反笑:“裴胜是你爹不是?”
    小孩儿呐呐道:“是、是……但我不认识你!”
    周围人一见小孩儿承认,先前不善的眼神顿时少了,大汉继续道:“你不认识你舅舅?行啊,等回家你认识你娘的鸡毛掸子就行,走,跟我回家,小小年纪还学会离家出走了!”
    “你放开我,我没有舅舅!”小孩儿奋力挣扎,那点儿力道对大汉来讲就是蜉蝣撼树,后者一把就将他提了起来。
    周围人顿时恍然:哦,又是一个到了年岁就想离家出走的倒霉娃。
    “啧啧,都要过年了,非挑着这个时间给爹娘找不痛快。”
    “谁说不是呢,哎呀走了走了,没得热闹看。”
    孤立无援的孩子鼻子一酸,吓得顿时哭了出来,嘴里的“娘”刚出一个音就被大汉捂住嘴,那双眼恶狠狠瞪过来,吓得他一哆嗦。
    “再哭我就给你……”
    “站住。”
    大汉夹着孩子看着面前两个满手纸包的挡路的,顿了顿笑道:“二位别误会,我真是他舅舅,这孩子不学好昨天让他娘骂了一顿,今儿一早就跑出来了,我找他找了大半天,难免有些火气……”
    看着更斯文的那个笑了一声,对着他怀里的男孩抬了抬下巴:“你说的不算,让他说。”
    大汉不松手,说道:“这孩子一向怕我,觉得我五大三粗的太丑了,不肯认我,你说说看,这小孩子的话谁敢信啊?”
    看着不太好惹的那个冷冷道:“放手。”
    大汉暗地里磨了磨牙,想着不然让他们滚算了,可那个黑衣服的看上去挺能打,他还抱着孩子,着实不方便动手。
    下一秒,虎口突然传来一阵剧痛,疼的他下意识哀嚎一声松了手:“小兔崽子——!”
    摔在地上的小孩儿顾不得疼,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从地上爬起来,四肢并用往应容许这儿跑:“大哥哥,大哥哥,我不认识他,我真的不认识……”
    “哥哥知道。”应容许任由孩子抓着自己,冷眼看着那大汉愤怒地走过来,嘴里还骂骂咧咧着“回家就打死你”之类的话,冷笑一声。
    这一声像是什么开关,一点红眼皮一掀,周围人都没看清他怎么动的手,那五大三粗的汉子就跟断了线的风筝似的,“嗖”地倒飞了出去!
    还是正正好好从两个摊位中间的空隙飞出去的,砸在了空地上。
    奈斯,精准啊小红!
    应容许在心里给一点红点了三十二个赞,勉强绷住了表情,高声道:“你们人牙子这一套我见得多了,知道人家爹名字就能把人领走?没听人孩子说不认识你么!你要真是他舅舅,现在就跟这孩子和我们一起去官府,找到人家爹妈确认了你的身份,我站着不动让你踹十脚!”
    这拐卖话术可太熟了,小孩儿那恐惧害怕的情绪也不像装的,对方要不是人牙子,应容许能当场把头掰下来给他炖汤喝!
    当胸一脚差点把大汉内脏都给踹出去,又摔得七荤八素,被当众拆穿不说,对方还想带着他去见官,当即忍着疼爬起来就想跑。
    结果这一跑,直接就让原本摇摆不定的路人们给他定了性,众人勃然大怒,上前就要围住他,却见大汉踉跄逃跑的动作一停,以金鸡独立的姿势站住了。
    “想跑?”对面房顶跳下来一个人,摇着酒葫芦从地上捡起一粒碎银:“不是要见官看看孩子是谁的么,你这是要跑哪去啊?”
    “追命!”应容许乐了,三两步上前,人群顿时跟摩西分的红海一般给他让出路,看他上前腾出手猛拍那人的肩:“好久不见!”
    一点红拆硬糖包拆到一半的手停下,想了想,转手将糖塞到骤然没了遮风避雨的港湾的小孩儿手里。
    小孩儿愣愣地看了眼这个不苟言笑看上去很凶的人:“谢、谢谢叔叔。”
    总觉得似乎差辈儿了的一点红:“……”
    “好久不见好久不见……”追命龇牙咧嘴地一闪身躲开他的手:“你这手劲儿可真够大的……先把这人送去衙门吧,把孩子也带上,找找他家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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