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加医书编撰?”许黟听到这消息, 身体不自觉地坐直起来。
    北宋重医学,除设有各州、县等医学院外,每隔一段时间, 太医局就会去到民间广进医方,将其收到的医方进行汇总校正,再进行重编。
    能参加医书纂修的医者,都是太医局里资历高的官医, 譬如吏目、教授这种级别。
    什么时候这样的好事会轮到自己?
    许黟压住心中激动, 将注意力落在莘淮带来的医书上,这医书只简单纂修过, 连正经书目都没取, 只在外面写了“恶疮方集”。
    “莘吏目, 你不是在开玩笑?”许黟问他。
    莘淮老谋深算地笑着道:“这等事岂能随便开玩笑。”
    许黟苦笑:“那这事也轮不到我呀。”
    见他这般,莘淮也没瞒着。
    此次重校旧本不像以往,只局限于太医局里的医者, 就像广进医方同样的道理, 太医局也要广纳人才。
    茶会后,院中教授以及医生们对于许黟的讨论声持续不断,都觉得这等人才,该纳入到他们院里。甚至有教谕认为,许黟的两个徒弟也该进来。
    只是这事后来不了了之。
    直到这次需要重校的旧医书里,多有外疡方。这时莘淮就想起来, 许黟虽擅治疑难杂症,但外疡尤甚。
    “我跟尚兄提及将你纳入纂修人之一, 尚兄应允了。”莘淮说完起因, 神色郑重道,“局中编纂医书从未有过外编人员, 你若是能进来,必定受益匪浅有所作为,这次机会难得可把握住了。”
    这样好的机会,许黟自然不愿意将它从手指缝溜走。
    许黟斟酌问:“我若参加,可提个要求?”
    “哦?你还讨价还价上了?”莘淮轻笑地看他一眼,“你想带上那兄妹俩?当初余教授要他们入院,他们不愿,这回你想带他们,怕是不妥。”
    许黟摇头,自知之明道:“不,编纂医书是大事,怎能随意塞人。”
    何况当初阿旭阿锦不同意进太医局,那位余教授很不开心,但也没刁难过他们。可此行此景他要是再提这样的要求,那就是将问题矛盾化了。
    “我只是心里有小小一问,编纂期间,我能在局里看其他医书吗?”说罢,许黟两眼无辜地看向他。
    莘淮:“……”
    他笑道:“这何须要问,你都入院编纂医书了,院中书房里的医书自都是能看的。”
    话到此,许黟再不答应就不识抬举了。
    他连忙起身朝着莘淮一拜:“多谢莘吏目抬爱,许黟定将竭尽全力。”
    “行了。”莘淮拉他起来,笑呵呵道,“编纂医书耗精力,短则半年,长则一年两载,这期间除非休沐日,其余时候不得归家,你可愿意?”
    许黟闻言一愣。
    莘淮也不急着让他回答,抿了口茶,悠悠然道:“听闻你家娘子聪慧,你与她商议了再来。”
    说罢,他把帖子连同医书,一并放在了案上。
    ……
    三日后。
    许黟背着装衣裳的箧笥,只身一人出现在太医院门口。
    他递了帖子,门房拱手让他进入。
    进到里面就有人认出他来,主动过来跟他打招呼,听闻许黟是来找莘吏目的,热情地表示可以带他去到莘淮办公的地方。
    路上,热心人士自来熟地说道:“没想到许先生还是来太医院了,这下可好,以后我们就有机会成为朋僚了。”
    编纂医书就是来院里干活,可不就是短期同僚,许黟笑着没否认。
    “对了,这入院一事应该是找尚院判,许兄怎么找莘吏目?”热心人士狐疑地问。
    许黟道:“给我下帖的是莘吏目。”
    热心人士恍然一瞬,暗自道还是许黟会做人,这事自是要先拜见莘吏目的。
    于是,他说说笑笑地跟许黟聊起院中各处各院的情况。
    太医院里分设三大院,一是授课学府,二是机要处,三是住宿。授课的学府再分等级,按照甲乙丙丁等来区分考核;机要处则是大杂烩,里面笼统着太医院里所有部门,譬如药材房、制药房、办公处、文书房等等,便是尚弘深和莘淮的办公区都在这处院里。
    医生和官医们的住宿院落在后方,院里上上下下几百号人,便是平时打杂的人都住在里面。
    因此,除了一部分学生和教授,大部分都会在外面另外租赁房屋起居。
    有热心人士的帮助,许黟很快就来到莘淮的办公处。
    办公处里还有其他医者,许黟感谢地道别热心人士,背着箧笥进到里面。
    屋里的人瞧到许黟,纷纷站了起来,其中一人笑呵呵道:“我们刚才还打赌,赌你今日会不会来。”
    许黟朝着他们拱手:“宋教授,余教授,田教授。”
    “只你来?”宋教授问。
    许黟颔首,车夫载着他来到太医院门口后,他便让车夫先回去了。
    田教授说道:“此番重校旧本,编撰者就我们几人,还有莘吏目,要重校的本数不多,那些都是。”
    他手臂一抬,指向后方桌案,上面高高地垒着两座书籍。
    虽不多,但也有二十几本。
    他们常年与这些医书打交道,知晓编纂医书不易。这两年里,局中又收集了不少医方,这些新医方都要统编进去,另外一些旧方在临床实践中琢磨出来新药效,也要将纰漏处修正补齐。
    许黟刚上门,他们不急着拉着人家干活。
    宋教授道:“莘吏目去尚院判那边汇报工作了,我先带你去将行李放好。”
    “有劳宋教授。”
    许黟点点头,背着箧笥跟上他。
    两人来到住宿院里,宋教授特意挑了个离他住宿比较近的房间,提前交代打扫婆子收拾出来。
    宋教授道:“院里条件简陋,你若是有缺用的跟我说声,我去给你拿来。”
    许黟放下箧笥,视线扫了一圈,这房间里床榻用物都备齐了,比他大学时期住的宿舍条件还好。
    看着什么都不缺。
    将东西归放好,宋教授带着许黟熟悉院中需要注意的地方。
    “院中灯油是限供的,每人一月只能领一两灯油,若是不够用,要自个掏钱买。”宋教授提醒,院里房屋低矮,墙高,每当天将暗时,屋里的光线就差很多。
    “灯油得时刻备着以防之需,我们每日校队医书,一看就废寝忘食,一两灯油根本不够用。”
    宋教授每个月都要添一笔钱,花在买灯油上。
    许黟将这事记下,打算休沐回家时,在家里带些灯油回来。
    两人边走边聊,又回到办事处,这时候,办事处里的田教授和余教授都不在,跟着消失的还有那些需要重新编撰的医书。
    宋教授习以为常道:“他们去书房了,我们也去。”
    等来到书房,许黟看到了在里面忙碌的莘淮。莘淮见到他来了,没什么反应,只招招手把他叫到跟前来,指着一面书墙道:“把这些书统计一下,有用。”
    许黟微诧,但见到这么多医书,眼睛瞬间发亮:“统计归类?”
    莘淮满意一笑:“是,归类好了交给我。”
    “懂了。”
    许黟应下,没急着干活,眼睛余光落在书房各处。
    周围有好几个忙得头都没抬一下的医者,多是穿着褐衣长衫,一手拿着打开的白纸书,一手持笔,边寻找边抄录着什么。
    跟着他进来的宋教授也被莘淮安排了工作,他撸着袖子去到洗手盆中净手,擦干双手,去到桌案拿纸笔。
    桌案处,有几个小童模样的少年郎在安静研墨……
    许黟走过去,看到净手盆里飘着药材,有金银花和蒲公英等几样,都是寻常净手会用到的药物。
    便学着宋教授的模样,净手擦干,拿了纸笔去到指定位置。
    许黟这些年一直有编书的习惯,把书籍统计归类对他来说不难。这个工作烦在枯燥上面,需要有很大的耐心。
    他先粗劣地过目一番,在从里面依次抽出相同类目的书籍,抄录下来名字,再归档到一排。接着,他发现这样归类依旧不明显,很容易从一整排黑压压的字迹下遗漏掉。
    许黟把书籍归类好后,去到桌案,问小童:“可有拆纸的小刀?”
    这东西书房里自然是有,小童很快把拆纸的小刀拿来给他。
    许黟将一张纸折叠,拆剪成几十份,在上面写下不同门类的名称。
    把名字贴在书架上面,这样找书就方便许多。
    “你在做什么?”终于有人发现许黟的不同。
    许黟抬头,就看到余教授不知何时站在他旁边,盯着许黟看了许久。
    许黟道:“我想着只归类统计,却不标注,过些时日,这些书籍就会再次被打乱,就打算按照我常用的法子,自行归类一处。”
    余教授眯起眼睛:“你这法子有用?”
    许黟没将话说满,只道会有些用处,又说他手里没有糊浆,只能将纸条塞在书架和书籍之间的缝隙里,露出一角,每排都有,他在用时,就可以按照纸条找书,而不是在一面书墙前本本去找。
    余教授听了,眸光意动:“这法子好。”
    说着就要带着许黟去找莘淮。
    “何事?”
    莘淮坐在案前翻阅书册,见着他们来找,狐疑地挑眉看向许黟。
    对上他的目光,许黟只好硬着头皮道:“我拆了些纸条写类目,归类于书柜里,余教授觉得有用,就带我过来了。”
    闻此,莘淮又看向余教授。
    余教授激动道:“那法子我看了,确实比我们之前归类法有用,我觉得能提倡,以后就不用担心书籍乱放找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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